第71節
謝思思的嗓音很好聽,帶著一股勾人的媚意,越生氣越明顯。 她指著郭滿想罵她,可郭滿好聲好氣的, 她又罵不出口。謝思思雖然被養得有些糊涂,但到底是世家女,無法跟市井女子一般。 昂著下巴憋了半天,仿佛一只失策的困獸。 郭滿有些不懂謝家這貴女怎么這么愛生氣, 眼睛不自覺從她精美的臉孔,落到了她那顫巍巍的胸脯上。 不得不說, 周公子真的好艷福。這謝家的四姑娘腦子不好另說, 長得卻是當真美, 從臉到身子,美艷不可方物。如果謝思思此時并非咬牙切齒一幅要吃了她的模樣,郭滿大概會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 嗯,她喜歡美人兒,男的女的只要好看,她都喜歡看。 謝思思卻沒察覺郭滿的欣賞,只覺得郭滿此時一幅主人家自居的模樣十分礙眼。礙眼到她惡毒地覺得,郭六這個人不該存在。她真是太討厭這種感覺,屬于她的東西沾上了別人的味道。謝思思死死盯著郭滿,心中即將失去什么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說不上來為什么,她就是有這種直覺,所以眼神充滿了怨毒。 郭滿皮膚漸漸冒起了雞皮疙瘩,她實在怕了謝思思,眼神太嚇人了。本來還想通過細節之處氣一氣謝思思這前妻的,如今郭滿突然覺得,還是省省吧??傆X得再加一把火,謝家這個暴脾氣的貴女,會直接沖上來掐死她。 不想找死的郭滿默默挪開視線,問起了嫁妝清點的情況。 “不知謝姑娘的嫁妝清點的如何了?”不是她慫,而是正常人莫跟瘋子計較,容易得不償失,“若是需要幫助,謝四姑娘千萬別客氣,盡管跟我提?!?/br> 郭滿淡淡地說著,主人的架勢拿捏的十分到位。 還別說,跟周公子一起生活久了,耳濡目染之下,郭滿將周博雅的神態都學了個七七八八。此時淡淡說著話,叫人莫名想到了周公子,這大概是俗話說得夫妻相。郭六居然跟她相公有夫妻相?謝思思意識到這一點,心里頓時就涼了一大截。 在踏入西風園的前一刻,謝思思心里是如何也沒料到,她等了大半年的結果居然是被人鳩占鵲巢。 她以為此時必定在懷念她的周博雅,不僅沒有等她,還叫郭六這賤人占足了便宜。瞧瞧那脖子,那耳后,可見夜里如何火熱。經歷過東宮太子的諸多調/教,謝思思早已不是吳下阿蒙,情/事上她比在場的所有人都更有深刻的體會。 心里懊悔得要當場吐血了。謝思思的這種無以言表的憋屈,沒有人能懂。 因為,依照她原本的記憶,郭六跟周博雅應當做不成真夫妻才是。郭六身子病弱,上輩子連到死之前都只是個童女。上輩子明明是這樣的,所以郭六當初嫁到周家來,她才不管不問地等著周公子后悔,然后回頭去找她。 可是事情居然不如她的預料,抬眼再去看向郭滿,心里更難過了。要死的人,身子被周家調養好了。樣貌也長變了,長開的這臉,居然能跟她平分秋色。謝思思不由得覺得,是不是她再晚一點發現,這女人就會替她把她相公的孩子都生下來?! 不能忍,絕對不能忍! “博雅呢?”謝思思高傲地揚起脖子,她要見周博雅,“他人不在么?” 郭滿眨了眨眼睛,道:“他要上朝?!?/br> “……那娘呢?”謝思思莫名被噎了一下,太久沒跟周家人接觸,她倒是忘了周博雅平日里有多忙,“我過來搬嫁妝,她都不來瞧瞧我?” 郭滿忍不住想笑了,她覺得這個人很有意思,像周公子前妻這樣活在夢中的委實少見。 “謝姑娘應該知道,”郭滿溫和地笑著,“我是夫君明媒正娶的妻子,夫君后院的事兒,我完全有主理權?!睋Q言之,謝思思還沒那么大的臉面,勞煩方氏一個當家主母跟前跟后。 錦瑟琴音聽懂了郭滿的話,臊得無地自容。她們家姑娘當初就是個甩手掌柜,自己院子里的事兒也丟給方氏cao持。所以理所當然地認為郭滿也跟她一樣。謝思思卻不覺得,她很惱火,惱火周家居然對她回來這件事不聞不問。 “我是謝家長房嫡女,當今皇后娘娘的親侄女?!敝x思思瞇著眼睛,質問郭滿,“郭姑娘想必應該清楚吧?” 郭滿點了點頭,“清楚,您出身高貴?!?/br> “你不覺得你如此跟我說話,委實無禮么?” “那不然呢?”郭滿真心覺得這人有意思,謝家的態度也十分古怪。一個和離的女兒做出這些出格的事兒,居然不管,“本少夫人難不成該先沐浴焚香再張口與你說話?” 謝思思差點沒被她懟死,手指指著郭滿,氣得俏臉通紅。 “郭六你莫要太得意了!”謝思思怒了,涂著紅豆蔻的素手指著郭滿的鼻子斥責道:“上回你就是裝的!你這個心思惡毒的賤人,故意在博雅面前裝模作樣地摸黑我。郭六,就不怕我在博雅跟前揭穿你嗎!” 郭滿咧開嘴笑了起來,“哦,那你去唄?!?/br> 謝四要被她這不冷不熱的態度給噎死,她多么希望周博雅此時回來親眼看看??催@女人的真面目,虛偽又惡心。 說來說去,其實就幾句,來回反復地說。 郭滿實在懶得跟她掰斥,本來還想著從這謝思思的口中套出點兒周公子跟前妻的過往,實在不行,知道謝思思為何跟周公子和離也行??蛇@謝思思也不知怎么回事,光在翻舊賬,追問周公子去向,若不然,就是追究方氏不重視她。 郭滿跟這個人仿佛不是一個世界的,無法交流,她干脆放棄。 “雙葉,清歡,你們替本夫人走一趟,”郭滿不再理會她,轉頭吩咐雙葉清歡,“謝四姑娘的嫁妝今日必須全部搬走,你們跟過去一起清點?!?/br> 擺擺手,郭滿準備撤,“大管家應該已經到了,你們這就過去吧?!?/br> “謝姑娘不是周家人,東西留在周家委實不像樣。你兩過去仔細地看著下人們搬,別叫謝姑娘的貴重物品落下什么來,”郭滿收起了笑臉,眉眼懶懶的道:“謝姑娘若無其他事,我還有事,今日便不多作陪了?!?/br> 正巧這時候蘇嬤嬤帶著幾個婆子過來,郭滿就順勢請她一起過去。 蘇嬤嬤自然是偏向郭滿的,她不像主人家那樣信佛,她只相信自己眼前看的。謝家這個出身再高貴,不能好好跟大公子過日子,留著也是白搭。 見蘇嬤嬤應了,郭滿看一眼氣得身子抖的謝思思,“這樣的話,我便不多送了。謝姑娘慢走?!?/br> 雙葉于是笑著上前,請謝思思移步落霞院。 變故就在這一瞬間,也不知謝思思是怎么想的。這里是西風園,郭滿的地盤,她居然在郭滿起身的瞬間,她走到了郭滿的跟前。然后,抬手就狠狠扇了郭滿一巴掌。郭滿的臉被打得一偏,轉過頭來,沒一會兒臉頰就腫了。 整個屋子霎時間就靜了下來,靜得一根針落下來都能聽見。 郭滿不可置信地看向謝思思。謝思思居高臨下地告訴她,這一巴掌是給她的教訓。 郭滿是那等好欺負的? 抬手一揮,雙喜雙葉立即黑著臉,冷冷地把謝思思主仆圍在了中間。清歡蘇嬤嬤還沒見過這陣仗,傻了似的呆看著。雙喜特別潑辣,正要出手,就見角落里突然沖出來一個小姑娘,快得跟咬人的惡犬,瞬間就撲上來。 是昨日才被周公子調回西風園的丹櫻,她下手特備重。在一群人都沒反應過來的瞬間,直打得被錦瑟琴音護在中間的謝思思,嘴角都出了血。 謝思思尖叫:“郭氏你這個賤人,你敢打我!” 這事兒眨眼間就發生了。 蘇嬤嬤回過神來趕緊拉,丹櫻就是鄉野的蠻人,小小年紀能一人抵過三四個成年壯漢,她心里就只認郭滿一個主子。誰說話她都不聽,根本不知道合不合規矩,這個女人敢打郭滿,她就非打得她滿地找牙! 兩輩子都無往不利的謝思思對上了郭滿,可算踢到了鐵板上。一張如花的臉,直被丹櫻打得鼻青臉腫,還是郭滿看著不能太過分叫丹櫻住手,她才逃過一劫。 這動靜很快就驚動了芳林苑和福祿院,連大公主都親自出面了。大公主看著狼狽不堪的謝思思,轉頭看著垂頭耷腦的郭滿,臉色頓時陰沉沉的。沉聲吩咐了下人去請大夫過來,親自看著謝家人把謝四的嫁妝搬出了周家。 謝家人走后,大公主并沒有斥責郭滿什么。只是原本對郭滿還有幾分好感的她,此時心里生出了幾絲不喜來。 趙琳芳扶著一言不發的大公主回屋,回頭瞥了一眼郭滿,眸子都亮了幾分。 第100章 第一百章 這日夜里, 大公主與周太傅說起了這事兒, 神色很有幾分不愉。周太傅一聲不吭地聽著老妻說完, 有些不知接什么話好。他就不是很信神神佛佛那一套, 但老妻信了三十年, 他也不能強說她不對。 “那依你之見,雅哥兒媳婦就不該反手?” 周太傅自從知道荊州時疫有郭滿的一份力在, 就很難對這個孫媳婦生出惡感來。膽敢陪著雅哥兒深入疫區,這份情誼, 謝家那個是絕對沒有的。 “話不是這么說, 我并非惱雅哥兒媳婦還手,”大公主自己也說不上來,就是平日里老聽方氏夸獎郭滿, 這陡然叫她處理一件事兒就鬧出了個大打出手的結果。往日方氏替郭滿說了多少好話,她如今就有多失望, “她要是真懂事兒, 這事兒就不是下午這結果?!?/br> “你莫要吹毛求疵, ”周太傅躺下來蓋上了被子, “雅哥兒媳婦挺懂事的?!?/br> 他說完,大公主還是有幾分不高興。說到底, 她還是在意懷恩大師那支簽,郭滿跟謝思思這兩個孫媳婦, 她到底還是偏謝思思多一點。 且不說福祿院這邊夫妻夜話, 西風院, 今夜周公子忙得很, 并沒有回府。 大理寺那邊案子到了關鍵之處,營繕清吏司的人幾乎全員也牽涉進來。這日夜里,京城有四家人被抄家,周公子與大理寺卿以及太子一眾人等徹夜未眠。怕郭滿等,晚膳之前就遣了人回府給郭滿報信。 郭滿此時頭朝下地趴在引枕上,口鼻被壓住,睡得十分不安穩。 郭滿又做夢了。 然而這次夢的內容完全跟她無關,她就是個看客。 夢中一個與謝思思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從第一輩子愚蠢被人陷害,一尸兩命重生。到第二是與一個長著周公子臉的男人,第二世破鏡重圓。郭滿漂浮在半空中,冷眼看著這個‘周博雅’與‘謝思思’,越看越覺得違和。 這個‘周博雅’不太像一個人,反而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完美人神。 郭滿跟著他,看他從少年到青年再到老年,從來沒有過失態的時候。永遠的沉靜且清雅,風度翩翩。就連與謝思思在任何場合毫不講究地歡愛,謝思思被她逼到崩潰,渾身痙攣,他也是優雅且從容的。 郭滿不知道這個夢怎么回事,她清晰地感覺出這是個夢,但是就是醒不來。 她全程面無表情地看著‘周博雅’與‘謝思思’的第二世。 看著兩人從一開始‘謝思思’任性和離,老死不相往來;到‘謝思思’壽宴醉酒,兩人意外發生關系,關系破冰。謝思思總在惹出各種各樣的麻煩,被人誤解,哭著回來求‘周博雅’……反復地誤會,反復地和好,周而復始。 每每‘謝思思’遇到怎樣的麻煩,只要她回來,‘周博雅’都像天神一般替她解決。不論她惹出多大的禍事,他從未有過失手,這個‘周博雅’根本沒有失敗。 郭滿跟著他,日夜都跟在他的身邊,仿佛背后靈一般。 從‘周博雅’的視角看‘謝思思’,‘謝思思’總是在被貴女針對,總是被貴人為難,不論是被下各種藥還是被灌酒,她每次都準確地找到‘周博雅’。每每最后,兩人都是一場激烈的歡愛結束……兩人就這么糾纏著,從青年糾纏到中年。 不管如何,一直糾纏在一起。 郭滿看著兩人從年少到滿頭華發,‘周博雅’的臉孔從未老過。即便頭發白了,他依舊頂著一張弱冠的臉,以及一身永遠使不完的精力,十分詭異。郭滿看著中年的‘謝思思’打著顫兒地在‘周博雅’懷里睡去,只覺得在看一場鬧劇。 這個‘周博雅’從頭到尾沒有狼狽,沒有憤怒,沒有悲傷。他永遠風度翩翩,清雅如玉。郭滿有時候立在他身后,看著垂眸盯著庭院中的花兒,那眼神跟看他看‘謝思思’的時候沒有差別。郭滿莫名覺得,這是個沒有感情的人。 不論他歡愛時多么用力,仿佛‘謝思思’在他眼中,跟庭院的花兒沒有差別。郭滿說不出什么心情,只有些悲愴。不知是替‘謝思思’,還是替‘周博雅’。 直到次日郭滿掙扎著從睡夢中醒過來,天色已經接近午時。 周公子還是沒有回來,郭滿抱著褥子坐在榻上發呆。雙喜雙葉聽到動靜進來伺候她梳洗,今兒是給郭嫣添妝的日子。應該一早就起,但是郭滿昨夜一場大夢醒不過來,雙喜雙葉不想郭滿太給郭嫣臉面,故意沒有叫她,于是任由郭滿睡到了現在。 雙葉領著提水的下人進來,就看到榻上自家姑娘的表情十分古怪。 夢里郭滿還沒有察覺,如今醒來,方才覺出了不對。昨夜那場大夢,儼然就是她年少時候看過的一本披著虐戀情深外衣的狗血辣文。其中男女主角,是她心愛的周公子,以及昨天來過府上的腦殘謝思思…… 郭滿心中陡然生出一種荒謬感,荒謬到她懷疑自己現在所處的這地方是不是真的。 這時候她倒是想起了曾經斷斷續續做過的夢,那些被她懷疑過,但沒找到實證就拋去腦后的疑點。郭滿狠狠掐了自己的胳膊一把,一股尖銳的疼痛從胳膊直沖腦頂。清晰地感受到疼痛,她知道自己如今不是夢。 那么,周公子這個人其實是假的嗎?他是虛構的? 郭滿怎么也不可能相信,溫柔又君子的周博雅是個紙片人。而就算他是紙片人,陪著這紙片人演戲主角不是她。想著昨日見到的謝思思,郭滿又想起了她那身專為辣文訂做的身體,突然感受到來自宇宙的深深惡意。 ……所以,周博雅真的真的是假的么? 雙葉皺著眉,已經從榻前經過四次??勺约抑髯痈粎拕僦g厭住了似的眼神空洞洞的,不知在看什么地方,雙葉順著她的眼睛看過去,看到廊下掛著一只凍死的鳥兒,僵直地掛著,形狀怪可怖的,心里頓時就是一咯噔。 這不是個好兆頭!大清早的,這什么鳥兒啊死在了別人家窗前!她連忙擺了手示意小丫頭們趕緊出去,自己則掀了帳子,進來小聲地喚郭滿。 郭滿可憐巴巴地看了她一眼,鼻頭有些酸。 “雙葉……” 雙葉不知她是怎么了,一年都沒哭過的自家主子突然掉起了金豆豆,心疼得不得了:“主子您怎么了?夜里做噩夢了?” 確實是噩夢,足夠顛覆她對這個世界認知的大噩夢。 郭滿真的好特么想哭,她怎么這么倒霉! 穿越千年遇到一個溫柔美麗的周公子,正準備過上沒羞沒躁的生活,突然發現周公子十之八/九是別人的。而他對她的所有的好,也十分有可能只是個假象。就跟他在夢里對謝思思一樣,與庭院的花花草草沒有分別。是否可去一死了事? 郭滿這心口就哇涼哇涼的,“我覺得今日起,我大概要重新思考人生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