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雖說狠了心將這丫頭給了皇室,大公主心里卻并非舍得。上下看了周鈺嫻幾眼,見她性子沉下去,既欣慰又是嘆氣:“回來就好,回來就好?!?/br> 周鈺嫻轉頭又給方氏磕了一個頭,方氏眼淚當場就流下來,趕緊把女兒扶起來。 匆匆見了禮,也到了晚膳時候。 話便不多說,大公主吩咐下人趕緊擺膳。趙琳芳從周鈺嫻進門,眼睛就一直在落在這周家的大姑娘身上。女兒家看人不外乎那幾樣,趙琳芳的眼睛從周鈺嫻的頭飾落到她腰間的佩玉,自是在看周鈺嫻的打扮。此時見周鈺嫻頭上帶的,腰間掛的,無一不是精品,眼眸里清淺淺的光不由地暗淡下來。周家這大姑娘瞧著與她差不多大,卻是完全不一樣的境遇。 穿金戴銀,父母慈愛,姐妹和睦,一舉一動高不可攀,當真羨煞個人。 二房周鈺靈見她怔忪,抬了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趙琳芳立即回過神,聽她說該用膳了,忙彎起嘴角與周家二房的姑娘笑笑,便也隨著姑娘們一起起身。 大公主將晚膳選在花廳,今日人比較多,膳廳坐不下,得去寬敞些的地兒坐。 方氏幾日高興,與周家二夫人兩人一左一右地扶著大公主,先行一步。周鈺嫻落后一步,卻也被周家幾個小姑娘給簇擁了起來。周鈺嫻雖說為人淡漠,對家中兄弟姐妹卻十分疼愛,meimei們打小就特別崇拜她。此時周家小姑娘們圍著她嘰嘰喳喳,把方才還說得起勁的表姑娘忘到了耳后。周鈺嫻靜靜地聽著她們說,時不時笑一下示意在聽,方才進門周身那一股子疏淡之氣仿佛冰雪消融,十分柔和。 趙琳芳落在最后頭,落后周家姐妹幾步。離得近看,更看得清楚。她眼睛落到周鈺嫻的血玉雕的蓮花簪子。世家出身自然識貨,周鈺嫻頭上那是最上等的血玉,趙琳芳的眸色于是又濃了許多。 周家講究食不言寢不語,用膳時候自然沒一個人說話逗趣。 趙琳芳端坐在下首,眼睛總控制不住地往周鈺嫻的身上瞥。從頭到腳,連裙子的繡花也沒漏下。周鈺嫻那一身料子,燭光下,流光溢彩,奪目非常。什么料子她是不清楚,許是貢品,她不用猜都知道這料子絕對價值不菲。趙琳芳心里忽然涌出一股難言的酸澀,酸得嘴里都苦了。說是表姐妹,其實不過相差一歲,想著明明年歲相差不大,境遇卻一個天一個地,趙琳芳是本能地不喜周鈺嫻。 況且,在沒看到周鈺嫻之前,趙琳芳對自己貌美有著絕對的自負。然而此時眼前的周鈺嫻,無論家世、樣貌、教養都勝她良多,她心里滋味兒不好受。 似酸,又澀,十分嘔人。 不過被她暗中打量的周鈺嫻卻在打量了一圈之后心下奇怪。一屋子女眷,就是沒看到她那個小嫂子。周鈺嫻于是便看向方氏,眼神問她郭滿怎么不在。方氏沖她搖了搖頭,意思是等下回屋再說。母女倆的眉眼官司飛得起勁,倒是并未注意到其他。 趙琳芳酸澀也只是一瞬。 再抬頭時,眼里清清淡淡,情緒全斂了干凈。 原本是打定了主意與周鈺嫻這表姐處好關系。然而從周鈺嫻回來到用罷了晚膳,她連個招呼都不曾與周鈺嫻打,想著怎么也該給周鈺嫻留下個印象,于是便在廊下等了一會兒。 大冷的天兒,夜里格外的涼。丫鬟提了燈籠陪她在廊下等,誰知周鈺嫻從屋里出來,看也沒看趙琳芳一眼便走了。 母女倆半年沒見,一肚子話要說。 周鈺嫻如今滿心地與母親多親近,又哪里看得到旁人?趙琳芳欲言又止看向她,大晚上的,沒得到哪怕一丁點兒她眼風的回應。眼睜睜看著周鈺嫻從眼前走過,半分都沒停留,趙琳芳整個都僵硬了。 周鈺嫻走得快,眨眼就消失在長廊的一頭。 趙琳芳默默地站了好一會兒,一聲不吭地扶著丫鬟的手離去。 丫鬟小楓將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不禁又酸又疼。 就是瞎子聾子,路邊有人等著多少會問一句吧?這周家大姑娘是怎么回事?經過她家姑娘愣是連一個眼風都不給她家姑娘。丫頭氣得臉上rou直顫,這是哪門子的知書達理?狗屁!眼睛張在頭頂上,不過覺得她家姑娘寄人籬下,故意輕慢她家姑娘! 想到這兒,她又不免悲自家姑娘命苦。 若非命苦,以她家姑娘的出身哪里用得著這般小心翼翼地討好周家姑娘?心里替趙琳芳委屈,那丫鬟狠狠唾罵了不長眼的周鈺嫻一頓。 “姑娘,這禮還要不要送?” 趙琳芳抿著嘴,心里也氣得不輕面上半分不顯,道:“送!明日得了空在送?!?/br> “可是,姑娘,”方才那一幕,丫鬟氣得不得了,“周家那姑娘根本……” “慎言!”趙琳芳嚴厲喝止道。溫婉的眉眼在一瞬間凌厲起來,十分嚇人。一雙眼睛此時仿若扎著刀子,凌厲而兇狠地射向目光所及之人。冷森森的,直嚇得丫鬟趕緊把脫口而出的話咽下去,“回屋再說?!?/br> 丫鬟低下頭,不敢再說。 丫鬟并沒有覺得自己有錯,周鈺嫻目中無人是事實。她跟自家姑娘兩人提著燈籠在廊下等,不可能看不到。就是故意不搭理她家姑娘!丫鬟嘀嘀咕咕地想罵,可看著回了屋便黑下臉的趙琳芳就不敢再說話。 趙琳芳坐在榻邊,摸了摸書桌上一幅孤舟垂釣圖,命丫鬟裝進錦盒。 屋里寂靜無聲,丫鬟心里有些惴惴,動作更小心翼翼了。 “周家表哥今日不在府上?”默了許久,趙琳芳問。 丫鬟一愣,“是,這幾日都不在?!?/br> 趙琳芳沒說話,屋里又安靜下來。 “明日臘月二十八……”頓了頓,她又道:“小楓,你可打聽到我那位表嫂是怎么回事?” 關于郭滿的消息不多,周家府上的下人嘴巴嚴實,甚少向外人吐露主子的事兒。但趙琳芳在府上半載,得大公主喜愛,人緣不錯,小楓如今也算知道一點。她皺了眉,選了個好聽點兒的說法:“聽說瞧著年紀很小,是個瘦巴巴的女童模樣。周家大夫人甚是喜愛她。別的就……奴婢沒打聽出來?!?/br> “這樣啊……”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方氏母女相攜回芳林苑, 說了好一會兒話。 和親之事確實已經定下是她了。冊封的旨意還未下, 賜婚的旨意卻早已擬好旨,只是要等到年過之后。這后半年三個月,她在宮里學得是最為嚴格的皇家禮儀。既然遠嫁北國,明惠帝恨不得拿最嚴格的規矩來要求她。 周鈺嫻低頭吹了吹茶末, 似乎已經接受這結果。 方氏嘆了口氣:“耶律皇子雖說人有心, 品貌也不錯。但見你這樣乖巧認了,娘這心里又不舒坦?!北眹瘜嵦h了些,往后送走了極有可能就是一輩子不見。想到此處, 方氏這可慈母心就絞在一起。舍不得,精心教養長大的閨女,她哪里舍得…… “娘莫cao心了, 船到橋頭自然直?!?/br> 周鈺嫻想著儲秀宮墻頭時不時冒出來的,手便不自在地摸了摸頭上的血玉簪子。低垂的眼瞼下瞳仁地閃了閃, “之后的事兒哪里說得準?事在人為罷了?!?/br> 方氏又嘆了一口氣。摸了摸她腦袋,放她回去歇息。 女兒太懂事了,做娘的心里不好受。 次日一早, 別的院落還未有動靜, 芳林苑就率先熱鬧起來。 周博雅離京時打過超乎,方氏是知道兒子兒媳不出意外, 今日夜里就該到府了。方氏心里歡喜, 一大早就起來忙活。好難得年假休沐在家的周大爺窩個懶覺卻被她鬧醒, 但見她如此高興, 嘟囔了兩句, 起身去書房瞇覺。 方氏不管他,高高興興地布置新年節禮。 為著陪周博雅南下荊州,郭滿約莫半年都沒在府上。雖說人不在,但方氏卻沒忘了媳婦兒。這后半年的親家之間走動,全是方氏一人來cao持。前不久郭家還派了人來府上傳話,說是滿滿的那個繼姐年后就要開親,許給安陵侯的庶長子。 方氏接了請帖,并不打算親自去。這安陵侯府可不是什么體面人家。府上兩代以前,或許還能算個正經勛貴人家。后來就越來越淪于末流,內里烏煙瘴氣一團糟。 至于為什么一團糟?看了眼手上的請帖,方氏嘖了一聲。 這京城里,哪家體面人家能由得庶長子穩當當地壓在嫡子頭上?嫡長子在,府上卻由著庶長子把持上下。侯夫人為了討好安陵侯,嫡妻的體面都不顧放下身段去跟一個妾稱姐道妹。這般嫡庶不分,尊卑不明,可不就是沒教養。 男人腦筋不清楚,女人也沒風骨,才叫這家人盡干些寵妾滅妻的破事兒。 方氏心里鄙夷,沒規沒矩的,這安陵侯府沒什么能叫人看得起。 這樣的人家跟郭家結了親,方氏既出乎意料又覺得情理之中。滿滿那繼母自個兒就是個立身不正的。以她的身份,也就搭上安陵侯府這樣的人家,畢竟臭味相投。金氏特意送了請帖來什么意思,一目了然。不過她想借著周家人給撐場子,那也得看她樂不樂意!方氏心里冷哼,滿滿身子被毒害成那個樣子,這筆賬她還記著呢! 周家作為親家,一份賀禮還是得送的。 一面忙著,方氏還派了人去府門外瞧瞧。天兒這么冷,雪又下個不停,她盼著小夫妻越早回來越好。入了夜路不好走,總是叫人不放心。 這場大雪,這一下就是兩日兩夜。 趙琳芳坐在窗邊手捧著一本詩集在讀。走廊上下人抱著紅紙果子小步地跑動著,眼看著就臘月二十九了。明媚的光照在她肩上,顯得她人嫻靜。趙琳芳看了一會詩集,手指在書頁上慢慢撫動著,便又發起了呆。 主仆兩人從入府起就在福祿院的西屋,這一住就沒再挪出去。 說來,周家府上的姑娘,十二歲起就挪出去一人一棟院子。二房三姑娘周鈺敏,今年才十一,大夫人已經在替她布置院子。趙琳芳抬眼看了廊下走動不休的下人,心里有些酸澀。只有她住在福祿院的西廂……到底不是周家的正經姑娘。 心里這般想著,趙琳芳面上不禁浮出了憂愁。 屋里沒燒地龍,窗子開著有些涼。丫鬟小楓端了盤新鮮的果子進來,輕手輕腳擺到趙琳芳的手邊。這個寒冬臘月的季節,能吃到新鮮果子是極難得的一件事。也只有周家,大冬日的還吃著這水靈靈的稀罕東西。 怕她受了風,小楓撥了撥木炭,將炭盆挪到趙琳芳跟前,跪坐在地往里頭添木柴。 啪嗒啪嗒的木炭碰撞聲,屋里十分安靜。 不知過了多久,趙琳芳的視線從窗外的大雪上挪開,突然問了一句:“什么時辰了?” “已經巳時三刻了,”小楓手一頓,支起身子輕聲地回她道,“姑娘是不是該去公主娘娘屋,陪公主娘娘說說話兒了?” 屋外寒風呼嘯狂吼,吹得窗棱振振作響。這個天兒確實太冷了,哈一口氣都能在半空中凝結成了冰。蹙了蹙眉頭,趙琳芳將手中的詩集擱在桌案上,起了身去窗邊望向主屋那頭。這幾日,周鈺嫻回來,主屋那邊正熱鬧得很。 因著人太多,她便不怎么在主屋露面,大公主知道也只派了嬤嬤問了兩句。 趙芳琳安靜地站著,就看主屋那邊桂嬤嬤笑著打了簾,送周鈺嫻出來。周鈺嫻今日換了一身打扮,正彎了嘴角淺淺的笑。貼身鑲毛邊的紅襖子,裙擺繡滿梅花,頭上出了一根極品羊脂玉簪子,別無他物,卻叫周鈺嫻整個人露出一種難言的清貴。 “今日便不必了,”趙琳芳收回了目光,轉身又回了位子坐下,半倚在軟塌上,“且等著午膳之時再說?!?/br> 小楓不知她又怎么了,但敏銳地察覺她心中不愉,抿緊了嘴不敢亂說話觸她眉頭。 “把我昨夜的錦盒拿來,”頓了頓,趙琳芳又說。 是時候去拜訪一下周家表姐了。 趙琳芳住在周家這半載,心知自己的依靠是大公主。沒了大公主,她便什么也不是。知道大公主最是喜愛本分的乖巧姑娘,她自然比誰都知情識趣。什么時候能去,什么時候湊個熱鬧,趙琳芳的分寸拿捏得恰恰好。半年下來,果不其然大公主看她的目光就越來越柔和。 大公主起先只是憐惜她命苦。如今住一起久了,日日看著,才多幾分真心的疼愛。 趙琳芳端坐在梳妝臺前,將面上的妝容洗了,重上妝。 往日她在周家,最是喜歡素雅的裝扮。畢竟越素越雅,越簡越顯得人淡泊。不過自從周鈺嫻回府,她的妝面就不對勁了。趙琳芳嘴上不承認,但心里卻不得不承認,在周鈺嫻面前,她莫名多了幾分東施效顰的滑稽。 一聲不吭地上好了妝,見小楓又拿出她那套繡梅的衣裙,趙琳芳黑著臉叫她換。 挑了半日,終于挑到一身滿意的,主仆兩人才出了門。 而此時遠在城門口的馬車上,郭滿窩在軟塌上定定地看正對面低頭寫信的周公子。窗外的光映照的周博雅面如冠玉,真真越看越美,郭滿覺得自己是越來越喜歡他。周公子卻心無旁騖,對如此熱烈的目光熟視無睹。手下書寫得飛快,眨眼就寫滿了一頁紙。 這兩日大雪封路,從城郊到城門口不過六七里的路,愣是走了兩日才到。明兒就是除夕,不能再等,他們的回城路還是周公子命人鏟出來的。 “莫要再看,”周公子頭也不抬,“醒了就趕緊梳洗,一會兒該到家了?!?/br> 郭滿是半夜被周公子給抱上馬車的,此時聞言,立即坐直了身子去看窗外。窗外白皚皚的一片,京城城墻上也堆滿了積雪,銀裝素裹,白得晃眼。 “到了?”郭滿起身趴在車窗沿上,大眼睛咕嚕嚕地轉,確實是城門口。 后背有些癢,她如今在周公子跟前也沒個講究,順手就背到身后去抓了抓。周公子見狀,一巴掌拍了她的手爪子。 “……癢?!?/br> 周公子頭也不抬,淡淡道:“坐好,窗門關上?!?/br> 郭滿也知道京城不像在村子里隨意,老老實實坐好。不一會兒車門被敲了兩下,雙喜雙葉端著熱水過來。 車廂里就那么點兒大,幾個人進去就轉不開身。周博雅于是便起了身下車,把地方讓給郭滿主仆。 “祖母從白馬寺回來了?!敝芄右幻嫦萝囈幻嬲f,“回了府,頭一件事兒便是給祖母磕頭。府上有外人在,滿滿記在心上?!币姽鶟M認真點頭,他又看了眼雙葉,“替你們少奶奶收拾得齊整些?!?/br> 雙葉聽說有外人,立即低頭看了眼手里的衣裳,心頭不由的緊張。 這一路,郭滿這段時日長得極快,衣裳的尺寸幾乎是一個月換三次。不過因著趕路匆忙,沒什么功夫去添置新衣,她身上穿得大多都不是什么好料子。郭滿今兒穿里頭的那套褻衣小衣,還是她跟雙喜連夜趕出來的。此時看著就未免顯得針腳粗糙,上不得臺面。 雙葉不由地有些埋怨,都怪自家主子太好伺候了。衣裳料子差成這樣從來不說,她給她什么她就穿什么。 周博雅顯然也注意到了,不禁有些好笑,小丫頭片子太好養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