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荊州離京城尚有些距離, 馬車日夜兼程最快也得五六日。且不說周博雅本就沒打算日夜兼程,現下多了郭滿, 自然更不會隨意糊弄。 不過這才午時, 距天黑還有三個時辰。周公子看了眼天色, 沖雙喜淡聲道:“跟你們奶奶說, 別裝了, 方才就看見她嘴抽抽了, 裝也不裝得像些。另外,天色不早,天沒亮就縮車里,叫她下來用些吃食?!?/br> 輕飄飄丟下這一番話,周公子放下簾子便步履從容地走了。 郭滿齜牙咧嘴地爬起來,被壓在身下的那條胳膊仿佛有千萬根小細針在扎。雙葉趕緊扶她起正,翻著眼皮去看一旁欲言又止的雙喜。雙喜嘴翕了翕, 學著周公子的口氣:“姑爺說, 叫主子你莫裝, 方才嘴……” “行了行了, 都聽到了?!惫鶟M撓了撓臉頰, 為了盯周公子,她昨夜都沒怎么睡, 其實也才剛醒。誰知道周博雅這么快發現她, “快扶我一下, 這胳膊麻了?!?/br> 雙喜也趕緊過來扶她, 郭滿默默地熬, 等這胳膊一陣麻過去。 石嵐等人已經自覺去打水燒開。 周公子在林間營帳下坐著,耐心等了一會兒還不見人下來,便皺起了眉。打發一個灑掃燒飯的婆子去瞧瞧。這些個隨行的婆子這幾年慣是跟著周公子滿大召跑,也算心腹。擦了擦手便小跑著去,正巧郭滿主仆三人穿戴好下了車。 婆子悄摸地一瞥中間的郭滿,她還是頭一回見到女主子,心道年歲這般小啊。 引著人去營帳,便又行了禮去忙吃食。 雙喜要替郭滿熬藥,特意帶了三個月的分量過來,便也隨婆子一并過去。 這段時日吃藥食補地補身子,郭滿身子是日漸豐潤不說,個頭也竄高了好些。雖說還是纖細,但好歹有些小荷才露尖尖角了。雙喜欣喜不已,私心里恨不得往死里補自家主子,好叫那些個愛挺著胸脯在姑爺跟前晃悠的賤皮子都收了那點兒小心思。 雙喜心里較著勁郭滿是不知道的,不過她身上的rou跟著蹭蹭往上漲就是了。 周公子閑來無事,便在營帳里煮茶。 紫砂壺上裊裊的水汽冒出來,周公子盤腿端坐其后,俊逸的面孔被水汽暈染得模糊。一舉一動仿佛一幀一幀的水墨畫,清雅至極,賞心悅目。若郭滿是頭一回見周公子,或許會被他這模樣給唬住,湊過去一聞便斜了眼看他。 “煮得什么茶?” 周公子鴉青的眼睫垂下來,淡淡吐出兩字:“花茶?!?/br> “妾身制的?” 周公子矜持地點了頭。 “哦,”郭滿走過去,趴在他手邊的矮幾邊沿,“放了多少糖?” 周公子:“……” “你該不會這一壺就放了半罐子吧?”郭滿湊在茶壺邊上聳著鼻子嗅,連水汽里都有一股甜絲絲的味道的。于是抬了頭,大眼睛直勾勾地盯他。 周公子搭在膝蓋上的如玉手指動了動,垂著眼簾,沒說話。 了然了,這肯定是放了半罐子沒錯。 “不能喝,”郭滿看了眼雙葉,雙葉悄摸瞥一眼自家謫仙姑爺的臉色,默默去婆子那兒要了大半缽水過來。郭滿冷酷無情道,“說好的十日一甜食,你昨兒才用了雙皮奶。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夫君應當以身作則?!?/br> 于是端起了缽,直接給他澆滅了。 看著刺啦一聲冒出濃煙的爐子,周公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冷靜自持仿佛有一絲的崩裂。然后就見小媳婦兒那護犢子的丫鬟雙葉,眼疾手快地就端走了他的甜花茶。 周公子:“……”突然想送她回府。 石嵐拎著一桶剛燒好的熱水立在營帳的外頭,心中無限唏噓。 卻說周府,方氏在聽完郭滿那番話后,就一直想找個機會見一見這耶律皇子。大體是嫻姐兒婚事cao心cao得太多,方氏頗有些迫不及待。不過再急切也不好自己上門去問的,只有耐著性子等耶律鴻尋上來。 耶律十三皇子自從那日得了郭滿的松口,便三天兩頭地往豐悅酒樓跑。 他回過頭也查出來了,這間別致的酒樓背后的東家就是郭滿,想著那日他還揚言把這間酒樓買下來送于郭滿,著實做了件蠢事。 跑了幾回,總算得了豐悅酒樓掌柜的一句準話:讓他尋個合適的時機去周家,遞上名帖。 耶律鴻喜不自禁,當日便寫了拜帖,親自遞到周家門房。 知道主母早早在等著,門房一接到拜帖便匆匆送至方氏的跟前。方氏本是看到字,覺得龍飛鳳舞,字如其人,那人性子必定不是個小氣的。心中正覺得高興,就聽門房說送帖子是個年輕的公子哥兒。于是連忙問起了那公子哥兒的長相如何。 門房直接給了八個字:英姿颯爽,器宇軒昂。 且把方氏給喜得合不攏嘴,于是心里頭又安定了些。蘇嬤嬤看她高興得團團轉心里便也覺得高興,但笑了笑后,到底有些隱憂:“夫人,姑娘心里有意中人。這耶律皇子再是不錯,姑娘若是鐵了心的不愿,那……” 方氏先前就是怕嫻姐兒遇上不良人,蘇嬤嬤提及的,她倒是不甚在意。 “這情分啊,都是處出來的?!毕氘敵跛芗掖鬆斠彩侨绱?,方氏作為過來人,并不將此視作難題,“若這耶律皇子當真是個赤誠的性子,咱們嫻姐兒也并非無情無義之人。兩人日久天長的,嫻姐兒那心總是會被捂化的?!?/br> 說著便又想起了沐長風,方氏嘆息,“長風那孩子,跟嫻姐兒沒緣分?!?/br> 想著二十有二了還無妻無妾,方氏搖頭,將軍府這些年也不容易。 登門的日子,便定在了三日后。 周家大爺難得今日回府用午膳,見著方氏掩不住高興,便問了一句。聽完她的話,周家大爺沉吟了片刻,道:“三日后,我去告一日假?!?/br> 他要瞧瞧,方氏自然不反對。 耶律鴻登門當日,特意裝扮過。赤紅的錦袍,腳蹬黑底繡金文皂靴。墨發依舊高束,額前繡睚眥的抹額也換了金線的,神采飛揚。雖行動間頗有些豪放,但禮儀教養卻半點不差的。方氏上下打量著耶律皇子,只覺得哪兒哪兒都滿意。 周大爺喝著茶也在一旁打量,雖不像方氏那般明顯,但儼然也是滿意的。 耶律小皇子直至出了周家大門,腳下還仿佛踩著云,都是虛虛的。不過想著方氏方才看他的眼神,小皇子激動得都能一蹦三尺高。跟在他身后的隨從無奈地笑笑,回頭再看一眼巍峨的周府大院。心道,這周家姑娘的出身,也算配的上十三皇子妃吧。 見過了人,方氏這心里仿佛吃了個秤砣,徹底平了下來。 這北國十三皇子眼神清正,行事干脆。比起她家雅哥兒雖說還有些稚嫩,但已然是個優秀的青年才俊。約莫北國皇帝寵愛的緣故,性子有些單純。方氏就盼著純良些的女婿,性子純良,日子才好過。她家嫻姐兒是個心思重的,又不愛說話,配個單純些的才好。 方氏喝著茶就在與蘇嬤嬤道:“是該好好跟嫻姐兒說道說道?!?/br> 蘇嬤嬤那日就在一旁看著,心里也是歡喜的。 正巧馬上就有個時機,一個月后,河洛公主十六歲生辰。 卻說周府這頭一改烏云密布的陰郁,主子面上都笑嘻嘻的,整棟院落都敞亮了。公主別院這頭,謝思思一大早卻氣沖沖地跑來找趙馨容哭訴。 謝思思心里苦啊,她覺得家中無一人對她真心。老太太厭惡她,祖父父親兄長們不搭理她,謝家幾個姑娘就會拿話刺她,就連她的母親也嫌她整日鬧事兒不懂乖順,拿了由頭就要說教她,她在謝家的過得實在太累。 為何就不能順她一回?為何府中上下都看不慣她?仿佛她是個外人。謝思思實在想不通,難不成她嫁過一回,如今就不算謝家人了? 趙馨容自然是安慰她,說她多想了,謝家自然永遠是她的家。 謝思思聽了,也只是嗚嗚地哭。 趙馨容擺擺手示意下人們都退下,余姑姑領了頭走,宮人們魚貫而出。 錦瑟琴音面面相窺,也跟在隊伍后頭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表姐妹二人,趙馨容于是替她擦了擦臉,嘆了氣:“表姐可快別哭了,哭壞了眼睛可了不得!”她道,“舅母也并非故意指責你。所謂愛之深責之切,舅母平日里哪舍得說你一句?今兒說你,約莫是外頭聽見了什么,心疼你,方會這般惱怒?!?/br> “她能聽到什么?” 謝思思心里清楚她娘有多疼她,趙馨容這話一說,她心里立即就信了。因著哭過,她嗓音里還帶著鼻音:“總不會外頭又傳了我的謠言叫她聽到了?” 趙馨容卻搖了搖頭,沒說話。 謝思思見她這般,狐疑地瞧著她,“難不成公主也聽了?” “并非表姐,”趙馨容道,“是周家?!?/br> “周家怎么了?” 趙馨容嘆了口氣,十分無奈:“聽說大理寺少卿外出辦差舍不得家中嬌妻,一路隨行。便就有那么些閑來無事的長舌婦要嚼舌根。說什么表姐性情嬌蠻不講道理,不如郭家那病秧子良多,方才不得姐夫喜愛,怪不得會和離……” 謝思思差點沒被這話給氣瘋!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公主別院這頭趙馨容前腳剛與謝思思勸慰了幾句, 后腳謝思思出了別院就又惹了一樁事兒。說來京城百年來就沒見過這么會不曉得名聲貴重的世家女,接二連三地鬧笑話, 把家族的名聲丟在腳底下踩, 哪家也養不出這樣的攪家精。 謝家這個姑娘, 就連日理萬機的惠明帝都聽到了風言風語。 夜里去正宮歇息的時候便與謝皇后提起了這事兒, 一面由著謝皇后伺候更衣一面道:“為撒一時之氣, 說博雅那小子和離便和離……”他低頭瞧了一眼恭順的謝皇后, 搖頭道,“聽說還是皇后親自下的旨意?” 謝皇后手上一僵,頭垂了下頭。 “陛下也知道臣妾素來是個心軟的性子,最是見不得人委屈?!敝x皇后聲音低低的,柔順又慚愧道,“思思那孩子哭得實在可憐。求到臣妾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天都要塌下來。臣妾瞧了哪能不管她……” 惠明帝看著她, 抬手點了點頭她額頭:“皇后這是好心辦壞事了?!?/br> “周家那般聲勢的人家, 若只是小姑娘撒撒脾氣, 還斷不了這么干脆, ”惠明帝搖了搖頭,不知何種意味地說, “你瞧瞧教你這一桿子插得, 好好的親家反倒弄得跟仇家似的, 皇后說你自己是不是糊涂?” 謝皇后聞言, 立即羞愧得抬不起頭。 默了默, 她小聲地辯解:“陛下恩德,我謝家已受陛下諸多的圣眷。臣妾本就心中惶恐,從不奢望過頭。做姑母的,不指望娘家侄女攀龍附鳳,自然也不會考慮得太多。思思的這事兒,也是臣妾私心想叫她婚后順遂……” 惠明帝心里十分熨帖,嘴上卻在說她婦人眼界。 嘆了口氣將謝皇后扶起來,惠明帝又道:“這謝四一個女兒家,沒想到比南陽王兄家的小子還會糟禍,謝國公應當管管了?!?/br> 謝皇后面紅耳赤地抬不起頭道:“也并非沒想過管一管。兄長早前也下過狠心管過,可嫂子卻偏寵思思寵得厲害。兄長若是敢罰,家里必定雞犬不寧。思思那丫頭哪回犯了錯,都雷聲大雨點小地放過去……” 惠明帝免不了又是一句:“哎,你這娘家除了一個老封君,都是糊涂的!” 謝皇后羞愧不已:“叫陛下看笑話了?!?/br> 夫妻兩半真半假地說著話,惠明帝又說了謝家幾句,便相攜去歇息。 次日傍晚,惠明帝身邊伺候的大太監領著一隊御賜的新鮮物件送到正宮。大太監浮沉一甩,直說這是南邊進貢上來稀罕果子,用冰鎮著,連夜快馬加鞭。跑死了七匹馬才送至京城。就這么點兒東西,淑妃那頭半點沒落著,陛下全賞了正宮。 謝皇后自然歡天喜地地收下。 人一走,正宮的宮人們喜笑顏開。謝皇后身邊伺候的大宮女一面替她捶腿一面感疑惑:“陛下這是又遇上什么高興事兒了?還是殿下那頭有進展了?” 謝皇后合著眼簾靠在引枕上,鼻腔里無聲一聲哼,卻沒說為何。 接連趕了小半月路,一行人終于到了荊州。 周博雅此行特地帶了蘇太醫的得意門生李丹隨行。還未入城,李丹便煮了幾大鍋據說有預防效用的藥,一人一碗。喝了藥還不止,人手一張浸泡過藥汁的口罩,入了荊州地界便全都戴在臉上。 車里噴灑了藥,nongnong一股苦澀的藥味兒。郭滿主仆坐在車里,面上也遮得嚴嚴實實。郭滿覺得有點夸張,但周公子繃著臉,不準她將面罩摘下來。 才一入城,就察覺到氛圍與別處不同。 路過城門口時,守衛的士兵攔了馬車。石嵐下車亮了京城周家的身份牌,守衛便立即放行了。宜城城里格外的清靜,門前守衛個個面上扎著面罩,四下里走動的人也小貓三兩只。沿街叫賣的人少了,商販走卒甚少看到。 經過鬧市區再往前,就更顯寂靜。 “宜城時疫最嚴重,”周公子將掀了窗簾的郭滿拉回來,“我們不在宜城落腳。穿過宜城往南邊走,在下一個錦城借宿?!?/br> 郭滿點了點頭,方才她湊巧看到臉色青紫的孩子坐在路邊哭,心下有些沉重。 “這次時疫到底是個什么癥狀?” 原本在京城深閨里縮著,古代時疫對她來說不過是個名詞,沒什么具象化理解。但親眼見著那孩子的模樣,方才明白時疫對窮苦百姓來說有多可怕,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俺⒖膳商t下來了?這種時候朝廷不會依賴民間大夫吧?” 周公子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她腦袋:“這事兒你莫cao心,自有人會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