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石金華樓是京城有名的糕點鋪子,點心做得堪稱一絕。在京城統共就兩家分號, 一個設在城南柳巷,一個則在隔了此處三個街道的胡同口。多得是京城貴人好他家那一口, 白日里不論誰去買,怕是都得排隊。 石嵐琢磨著路程有些遠,一來一回至少得一個時辰。郭滿等不了這么久,于是把銀票掏出來給了雙喜。吩咐馬車先送她回府, 之后再折回來接周博雅。 馬夫馬鞭一揚, 悠悠地趕著車往周家大宅而去。 謝思思去了一趟郭家, 無功而返。 沒見到周博雅的人不說, 還叫郭家人給請了出來。雖說郭家人顧忌著她的身份沒敢做得太過,但做客做到她這份上, 也算丟人丟到了家?;爻痰穆飞?,謝思思從一腔澎湃的妒火中冷靜下來, 終于意識到自己一時沖動,竟做了一件如此愚蠢之事。 怕是今兒一過, 旁人怕是都要以為她謝思思得失心瘋了! 清醒之后, 謝思思瞬間被一股滅頂的羞恥淹沒, 逼得她不能透氣。 心中是又傷心又惱恨,謝思思傷心的不能自已。她居然真發瘋沖去了郭家找周博雅。結果周博雅那死人非但不懂她的煎熬,反而當著郭六的面兒, 如此狠心地對她。簡直無情無義!謝思思心中耿耿于懷, 往后怕是都過不去這一個坎兒了, 狠狠地揪著方才順手從郭家庭院扯的花兒,她跺著腳又惱恨起自己的沒出息。明明發了誓周博雅不先來找她的話,她絕不服軟,絕不妥協??蛇@般強硬的態度沒堅持多久,才半年便破了功。 謝思思于是惱羞成怒,連聲地責問錦瑟琴音兩人為何不攔著她! 錦瑟琴音欲哭無淚,俱苦著臉無話可說。 沒攔住主子,害得主子的名聲受損,這便已然是鑄成了大錯。此時不必謝思思說,她兩這番回去,國公夫人便會扒掉她們一層皮。錦瑟已經預料到此時回府,國公夫人會如何震怒。安靜地縮在馬車拐角,垂頭任由謝思思羞惱的指責。 果不其然,馬車還沒到后院,國公夫人王氏身邊伺候的房嬤嬤便已經在二門處候著。見謝思思回來,目不斜視地上前行一禮:“姑娘,夫人有請?!?/br> 謝思思面上一僵,繃著嘴轉頭往正院的方向去。 房嬤嬤在跟上她之前,回頭冷冷地一瞥錦瑟與琴音:“自己去靜室等候責罰?!?/br> 錦瑟琴音早心里有了底兒,老實地應是。 王氏此時還在謝家老封君的院子里作陪。為著謝五入不入東宮一事,宋明月人到現在還沒走呢。王氏身為國公府的當家主母,即便記掛女兒的事兒,也不能丟下貴人。耐著性子聽,心道怪不得三房的人沒出息,一個個腦筋都不清楚! 王氏可是很清楚,謝家出了一個謝皇后,百年之內就絕不可能再出第二個。想當初太子初選太子妃,她便看準了自家女兒若真送去了東宮也必定為妾,才連夜與國公爺商量,給女兒火速定了與太傅家的嫡長孫周博雅的親事。 如今暫不提周家如何,顯然他們這個決定是做對了。 思思與周家定親沒兩日,圣上的圣旨便送達了宋家。太子妃一早便定下了工部尚書嫡女宋明月,選妃不過是走一道程序。不過謝家如此知情識趣,陛下太子心中卻十分滿意。覺得謝家人聽話,這般對謝府的態度也日益溫和,有時還要贊一句謝家人淡泊。 經了這一遭,王氏對謝家權勢滔天的認知,就有了些深刻的理解。 知道謝家的聲勢已夠了,若不想從此由盛轉衰,加緊了尾巴做人才最為緊要。王氏此時聽著謝家三夫人諂媚又暗藏王婆賣瓜的話,只覺得啼笑皆非。 她這妯娌,眼界委實過于狹窄了。 太子妃端莊賢淑,深得皇后娘娘喜愛。加之膝下已經生下一子,地位早已穩固。東宮里頭,顯然不會留什么好位置給五丫頭。此時就算擠破頭擠進去,撐死了一個良娣。這身份說得好聽點兒是儲君內眷,難聽點,不就一個妾?既是為妾,身份高低有什么區別?不一樣在大婦眼皮子底下求生存?有什么好? 如此想著,王氏卻是挑了一眼被推出來的謝五。只見這往日文靜少言的姑娘低低地垂著頭,似乎被她母親明里暗里的一番話給羞憤得頭抬不起來。 王氏心里連連搖頭,五丫頭是個明白人。 謝五真是惱死自己母親了! 她已然不知說了多少遍自己不想入東宮,不愿入東宮??伤哪赣H被權勢糊了眼,四處蹦跶著要將她塞進太子表哥身邊。 說句不好聽的話,謝五覺得太子表哥的眼里素來只看得到謝思思這一個正經表妹。她們其他幾房姑娘在他眼中,名字叫不出來也就罷了,說不得連臉都記不住。就這么點兒情分,她母親也好意思說她往后一定會受寵? 謝五此時只想哭,羞愧也欲哭無淚。她為何不生在大房呢?若能有國公夫人那樣慈和又明理的母親,她便不會蹉跎到十六歲還未出閣。 宋明月坐了半日,茶水都灌了一肚子,這謝家三太太完全聽不進去。就是在自顧自地絮叨謝五的性子有多溫順聽話,針線活有做得如何如何。話里話外,就是要宋明月給開個方面之門,好叫謝五能不用太費勁就中選。 宋明月耐心告磬,丟下一句隨你罷,起駕回宮。 這廂宋明月一走,王氏便立即趕回自己的院子。郭家的那場鬧劇還沒傳出來,但謝思思在人家新婦歸寧的日子特地上門這事她聽下人稟報了。就是她是謝思思母親,也得承認思思此舉實在貽笑大方。 王氏哪里能受到了自己女兒做如此蠢事,急忙便要阻攔。 走至半路,聽前來接她的房嬤嬤告知謝思思并非走前被攔住,而是此時已然去了一趟回來了。她頓時眼前就是一黑,天旋地轉,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么,再說一次?!”王氏不敢相信,自己女兒會如此沒腦子做出這等離譜之事,“她好好兒的不在閨房里歇著,跑去郭家做什么?” “聽說,今兒郭家那繼室歸寧?!?/br> 王氏一聽這話,立即懂了。 可就是懂了才更覺得憤怒,怒不可遏:“人家歸寧她去找茬?這丫頭是瘋了么還是傻了?怎么著,去了是能教和離之事不作數,還是能把女婿的心哄轉圜回來?這般送上門去給人笑話,她是不是沒腦子!” 王氏恨鐵不成鋼,張嘴便罵了起來。 一旁的下人垂下頭,不敢接這話。 王氏自顧自地罵了好一通,心里明白這是女兒被她給嬌養壞了。都已經十八歲的人了,旁人家這個年歲,孩子都能滿地跑了。怎么她的這姑娘腦筋還糊里糊涂的?于是著急,王氏抬腳便匆匆往自己院子趕。 進了院子,謝思思人已經走了。 方才她確實聽話來了正院,結果王氏人在老太太那兒陪太子妃。謝思思今兒一天都憋著一股子難受,耐不住性子等便沒個打招呼又走了。 撲了個空,王氏氣得要命,抓起手邊一個杯盞就扔到地上砸了個稀碎。 真是養了個討債鬼! 謝家這邊雞飛狗跳,周家這頭也嫻姐兒也鬧出了不小動靜。蓋是因著一個月后的選秀。周太傅的意思,嫻姐兒也在此次名單之列。并非往日走形式,而是必須一絲不茍地參與選秀,嫻姐兒年歲到了,不能再拖。 周鈺嫻怎么可能接受這樣的理由?年歲到了便參與選秀?她若不能嫁與心愛之人,便寧愿一輩子孤獨終老。 方氏聽這話,氣得眼前發黑,捂著胸口,差點就一口氣沒喘上來。 郭滿才從門外進來,就聽到里頭方氏不好的動靜。于是顧不得蓮步輕搖,牽起裙擺就一路小跑著沖進來:“娘,娘,可是哪兒不適?” 說實話,郭滿還是很喜歡自家這婆母的,真心十分慈和。 她沖進來,趕忙伸手替方氏撫胸口。方氏早年生嫻姐兒身子落了些病根,大毛病也不算,就是萬萬氣不得。一旦氣得狠了,一口氣上不來容易閉過氣去。郭滿剛好進來便發現方氏臉憋得青紫,伸出了手指頭去摳開她緊閉的嘴。摳得極狠,愣是把方氏的齒關給撬開。 一口氣穿透了胸口,方氏總算轉圜過來。 屋里下人心里俱松了一口氣,感激地看向郭滿。郭滿擺擺手,示意她們該干嘛干滿:“去倒杯茶來給娘潤潤口?!?/br> 丫鬟適時地上太醫給配得藥丸,郭滿接過茶杯,為她吃了一粒下去。 方氏連喝了幾口茶,把藥丸吞下。轉瞬重重吐出一口胸中悶氣,抬眸看著周博雅娶得這小媳婦,牽了嘴角淺淺地笑起來:“我們滿滿回來了……” 滿滿被‘我們’兩字猝不及防給酸得頭皮一麻。 僵硬了瞬,點了點頭道:“嗯,剛回來,娘?!?/br> 兩人才一個來回,芳林苑的下人領了太醫匆匆趕過來。郭滿于是放開方氏,讓太醫過來。方氏眼前還有些泛黑,但如今臉色好多了。她拍了拍郭滿,心道,雖說新媳婦兒年歲小,人卻十分懂事。 方氏心里總算有了安慰,誤打誤撞,兒子竟娶了個貼心的媳婦。 太醫上前,熟門熟路地給方氏號了脈。 不出一會兒,他張口責怪方氏幾句道:“還是老樣子,不能再生氣,氣大傷身?!?/br> 方氏其實也不想與人生氣,但嫻姐兒不是旁人,她的事兒她哪能不cao心?聞言也只有嘆息,連聲道下次再不會犯這糊涂了。 老太醫是大公主以往的御用太醫,與周家人素來熟得很。常常給方氏以及大公主號脈,最是清楚這周家長媳是個急躁性子。于是不厭其煩地又數落了她一頓,見她神色鄭重了些,才堪堪作罷。轉身慢條斯理地開了藥箱,將東西裝進去。 方氏瞥了眼一旁的郭滿,連忙道:“傅太醫不忙的話,不若給我這兒媳婦也把個脈?!?/br> 郭滿突然被拉出來,瞪大了眼睛地看向太醫。 今日算是湊巧了,方氏心里記掛郭滿的身子記掛了許久??赏丈砩鲜聝憾?,一忙起來總會忘。今日正巧傅太醫上門,她便就叫太醫給一并看看。老太醫瞥了眼郭滿,慢條斯理地從藥箱里取出了個帕子,墊在桌案。 “手放上來,我瞧瞧?!?/br> 郭滿不知道這場景怎么突然便成給她看,但還是聽話把手放上去。 太醫的手搭上去,眉頭漸漸就皺了起來。 第30章 第三十章 “蘇老, 滿滿可是有哪里不好?”方氏一早便聽聞郭滿的身子不是太好,但怎么個不好法兒, 她心里是一點頭緒沒有的,“若是有什么不妥, 蘇老你費費心?!?/br> 蘇太醫抬起一只手往下壓了壓,示意方氏莫急。 細細號了片刻的脈,他又轉頭去看郭滿臉色:“若是博雅家的不介意,去把臉上脂粉洗干凈來叫老夫瞧瞧?!弊怨趴床∏忻}素來講究望聞問切, 若想切脈切得準確些, 蘇太醫還是要多瞧瞧郭滿是個什么情況。 他這話一出, 一屋子的人都看了過來。 郭滿如今這好氣色全是胭脂水粉堆出來的假象。若去洗了干凈, 她這滿臉的怏怏之色就藏不住。抽了抽嘴角,不想當眾卸妝。其實郭滿自我感覺還挺好的, 鬼門關爬回來之后一直不痛不癢,能吃能睡, 她料想自己肯定不會輕易再爬回去。 心下不覺得有問題,可轉頭對上老太醫清亮的眼, 心里又咯噔一下。 太醫的醫術應當沒問題, 這般說了, 肯定是發現了不對。郭滿忍不住懷疑這身子是不是真有病,猶猶豫豫的便就沒作聲。 方氏只瞧了她一眼,立即就看透了小姑娘這是愛美。 小姑娘家家的, 妝容整潔心里才安心, 她明白的。于是轉頭叫太醫莫急, 她親自與郭滿說道說道。身子骨兒康健可是關于人一輩子的大事,馬虎不得。方氏十分貼心地把屋里的下人都遣出去,不叫一群人圍著,省得惹郭滿不自在。 她都如此體貼了,郭滿也不好再矯情。 卸就卸吧!“清歡,雙葉?!惫鶟M同意,方氏便把自己的內室指給她用。 蘇嬤嬤親自下去備水,雙葉清歡則由芳林苑的大丫鬟風鈴引去屏風后頭梳洗。雙葉清楚自家主子洗了脂粉是什么樣兒,心里怎么著都有些虛:“風鈴jiejie你且去夫人那兒瞧瞧,少奶奶這兒我跟雙葉便能伺候?!?/br> 就盼著一會兒夫人瞧見了,能不嫌棄。 風鈴生得盈盈如水一雙剪水眸,抬眼瞧人時候最是欲語還休。此時聽了雙喜的話,沖郭滿屈膝便盈盈下拜。那姿態,那舉止,柔美又恰到好處:“若是有什么要搭把手的,你倆別客氣。我就在外頭,喚一聲便過來?!?/br> 雙葉點了頭,隨清歡一起進去替郭滿拆了頭發。 邊拆她心里就邊十分不解,總覺得風鈴這做派怎么看怎么眼熟。仔細想想,若換個場地兒,這個風鈴姑娘怕是跟她們院的清婉姑娘差不離。都是飽滿多姿的身段,溫柔繾綣的眼神,再配一幅輕言細語的嗓音……怎地這周家的下人一個兩個都這般?伺候人的下人罷了,養得比大家族出身的姑娘還精細,出了鬼了! 私心有些異樣的雙葉掀了掀眼皮子,緩緩走去水盆便擰了個帕子,仔細地替郭滿擦臉。 郭滿眼睛虛虛一瞥,見她嘴角垂下來,便問:“可是羨慕了?” 雙葉一愣,詫異地抬起頭。對上郭滿亮晶晶的眼之后,搖得個撥浪鼓似的,“沒?!贝_實是有些小羨慕的,但雙葉絕不承認,“就是瞧著不太像能做事兒的人?!?/br> 她話一落,悶聲不吭忙著的清歡倏地抬起頭,偏眼透過屏風往外頭打量起來。 確實不是個做事兒的,風鈴是夫人特地養來給成人后的公子當通房使的。 清歡在周家多年,許多事兒比雙葉清楚。 當初公子剛過了十一歲,大夫人便特意挑了好幾個姿色優異的丫頭精細地養在身邊。只等著哪日公子開竅,好挑一個伺候。然而公子年過十六還沒有那方面的意思,夫人才打發了那些丫頭去別處。風鈴雖說因著伶俐,被特例留下貼身伺候的。雖說伺候,但這般教養的出來一等大丫鬟能做什么重活兒?不外乎指使指使丫頭,吩咐吩咐粗使。說不得夫人為人仁慈,還配了小丫頭做粗使,專替她端茶送水。 心里這般想著,清歡低頭又瞄了眼郭滿。 她如今也有些看不透新少奶奶。原先她覺得新奶奶這也不管那也不問,應當是個糊涂人??伤@幾日從旁看著,就發現他們家那般難哄的公子,輕易就接受了新奶奶。這態度轉變的速度,當真是快得出乎了她意料。 能這般快籠絡人心,能糊涂到哪兒去?怕是一般人都比不上。 事實一擺面前,清歡很快便歇了那多余的心思,老老實實伺候新主子。 這般想著,又瞥了眼屏風,她喚了雙葉趕緊搭把手。郭滿頭發要重新梳理,讓她替郭滿挽個發髻。兩人都是手腳麻利的,有條不紊地替郭滿cao持,不一會兒便收拾妥當了。 臉色不好看不要緊,左右奶奶年歲尚小,養回來也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