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思及此處,她垂眸,慢慢落下淚來。 “莊姑娘?!比A君遠不知怎么也出來了,他見莊常曦在哭,顯然誤會了什么,輕聲安慰道,“他不會有事的。很多次出生入死,他都挺過來了?!?/br> 雖然莊常曦對華君遠的感情變得很微妙,但他對她,仍有種奇妙的,猶如夏日清風、冬日暖爐的效果,莊常曦逐漸止住眼淚,道:“容景謙情況如何?” “毒素很強……”華君遠嘆了口氣,“但傷口不深,尚有回轉余地,只是他短時間內恐怕會意識有些模糊,更別提帶兵打仗……” 莊常曦卻大大地松了口氣:“不會死就好……不會死就好……” 華君遠溫柔地看著她,點點頭:“嗯,你放心吧?!?/br> 莊常曦突然想到什么,問道:“他什么時候受的傷?” 華君遠不語,莊常曦又追問了幾句,華君遠仍是不說。 此時之前莊常曦所居住的房間內,有人將翠兒的尸體給拖了出來,呂將軍也走過來,感嘆道:“這倒是個奇女子?!?/br> 他力氣極大,用兩只手分別握住翠兒的腳踝,竟輕而易舉將人提了起來,而后抖了抖,那翠兒身上叮叮當當掉出一大堆暗器。 莊常曦頓時明白了,她道:“是他去救我的時候……” 華君遠見她臉色煞白,勸慰道:“此女極善暗器,夜能視物,景謙只是一時不察,并不是你的錯?!?/br> 莊常曦搖搖頭,一句話也不想說,此時軍醫終于也走了出來,交代了一些如何照料容景謙傷勢的細節,莊常曦聽的一知半解,索性往里走去,屋內靜悄悄的,還有一個軍醫在小心翼翼地為容景謙擦拭上半身,他的傷口泛出可怕的黑色,而他本人躺在那兒,無知無覺,像是死了一般。 莊常曦嘴唇顫了顫,到底還是逼自己走近一點,去看那軍醫是如何替他清理傷口的,可看著看著,還是不由自主地,害怕地閉上了眼睛,與此同時,她悄悄地落下一行清淚。 ☆、恩公 莊常曦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在參加一場喪禮, 最初,她以為這是景興的喪禮, 光是意識到這一點, 便差點要落淚,可很快, 她聽見哭喪的人喊的是“公主”。 公主? 皇姐……不, 大公主容常凝死了? 她很慌張地穿越重重人海,想要追上那個棺木, 可是她越是奔跑,那長長的喪隊卻越來越遠, 漫天的白色紙錢猶如雪花般片片飄落。 莊常曦像是被定在了某一處,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送喪的隊伍越來越遠, 直至不見,她茫然地回首,不知自己應當去往何處。 突然, 她的余光看到前方的一座酒樓,二層空空蕩蕩連看熱鬧的百姓都沒有, 只有一個人,獨倚橫欄。 是容景謙。 他一只手搭在橫欄上,輕輕地敲著, 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在他臉上既看不到悲傷,也看不到喜悅,他僅僅只是目送那送葬的隊伍越走越遠, 越走越遠。 莊常曦突然就明白了——那支送葬隊送的,是她自己。 莊常曦轉頭,重新看向樓臺上的容景謙,可容景謙的身影已徹底消失,她慌張地左顧右盼,想要找到那家伙,想知道自己死了以后,容景謙要做什么,她一直往前跑,往前跑,所有熙攘的人群與她交錯而過,而漫天的紙錢卻突然一股腦地落地,擋住了她的口鼻眼,她才發現,這紙錢是用了金銀線的。 容景謙倒是帶她不薄,讓她以公主之禮厚葬,連紙錢都用的是金銀線的。 她抓住其中一張紙錢,天地都安靜下來,莊常曦跪坐在地,一時間竟不知自己是生是死—— “常曦?!?/br> “莊常曦?!?/br> 莊常曦猛地睜眼,發現自己居然趴在容景謙的床邊,而容景謙不知何時醒了,大約是傷得太重,一動未動,只躺在那兒,唇色泛白,臉色也不大好看。 屋外一縷陽光照入,她竟是不知不覺睡著了,且還睡了一個晚上。 “照顧病人的人卻先睡著了?!比菥爸t的語氣有些無奈,“替我喊人來?!?/br> 莊常曦揉了揉眼睛,這才后知后覺地說:“你醒了?!?/br> 容景謙望著她,像是在說“那不然呢”。 莊常曦不受控地露出一個松了口氣的微笑。 盡管這人上一刻在自己的夢中還是那樣可怖,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死去,像是主宰自己生死的神,可此時的他也并不會讓莊常曦覺得恐懼。 見她笑了,容景謙倒是莫名也跟著一怔,他張了張嘴,似要說什么,外頭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著急的呼喊。 “將軍!” 這聲音還有些耳熟,莊常曦一轉頭,不期然地撞上了姜聽淵滿面愁容的臉。 他看見莊常曦,也是一愣,整個人似是呆住了一般。 莊常曦有些窘迫,對他笑了笑:“許久不見?!?/br> 姜聽淵那黝黑的臉上滲出一點潮紅,他低下頭,傻笑起來:“許、許久不見……” 容景謙也不知是不是傷口作痛,輕輕咳了一聲,姜聽淵這才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趕緊抬頭走到容景謙身旁,道:“將軍,您沒事吧?!” 容景謙淡淡道:“死不了?!?/br> 姜聽淵松了口氣,又開始交代自己做的事:“羅烈留在城中的數名余孽已鏟除干凈,一人愿意將妻兒交到我們手上,為我們去刺探羅烈的敵情,只是……” 莊常曦越聽越不對,忍不住道:“容景謙眼下半死不活的,姜公子,你確定要同他說這些嗎?” 姜聽淵一呆,愣愣地看著莊常曦,莊常曦說完又覺好像確實不妥,撓了撓下巴,道:“那……算了,你們慢慢說著,我出去洗漱……” “聽淵?!比菥爸t卻道,“你去同辰元還有呂將軍說吧,我確然有些意識混沌,無法處理太多事情?!?/br> 姜聽淵茫然地點點頭,也不敢再多說,起身要往外走,莊常曦想著要替容景謙喊人來替他擦身子,便也跟著往外走。 “公主……不……”姜聽淵熱切地想要同她說話,一時間卻不知道如何喊她。 莊常曦道:“你喊我莊姑娘就行?!?/br> 兩人一路往外走,身后容景謙忽然道:“常曦?!?/br> 莊常曦停住腳步,道:“什么?” “一會兒打來的水不必太熱?!?/br> 莊常曦傻了,這人居然想著指揮自己?雖然他如今是她的救命恩人,但是……也不對,莫非他只是讓自己對侍女吩咐呢? 莊常曦點點頭,跟著姜聽淵走出房門,姜聽淵并不敢問她怎么會來到這里,只道:“莊姑娘來這里,想必吃了許多苦頭?!?/br> 說完又頗為自責地道:“都怪我,當時……當時……” “父……皇上的決定,誰能違抗?!鼻f常曦笑了笑,“怎么能怪你?” 姜聽淵愣愣地望著她,半晌也沒有說話,莊常曦疑惑地看著他:“怎么了?” 姜聽淵突然低下頭,一只手抓著后腦勺:“沒什么,就是覺得你……你變得和善了許多?!?/br> 他這樣說,莊常曦憑空生出一點心虛,她從前眼高于頂,自己自然心中清楚,姜聽淵見她面色尷尬,趕緊補充道:“我,我并不是在指責你,你那樣也很好,只是覺得你這樣,更好,更好……” 無論莊常曦如何,姜聽淵待她倒是始終熱切而真誠,莊常曦心中生出一點暖意,微笑道:“你也很好?!?/br> 她只是想禮尚往來一下,誰料姜聽淵連耳朵都紅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撓著頭突然轉身就跑了,一邊跑一邊道:“我……我先去找呂將軍!” 莊常曦茫然地望著他的背影,正好兩個侍女經過,莊常曦抓住她們,道:“去給穆王準備些溫水,替他擦拭身子?!?/br> 那兩個侍女立刻應了,應了之后,卻不立刻去做,而是推推搡搡的,兩人臉頰都有些紅,莊常曦莫名其妙,突然擔心她們是羅烈的人,于是往前假意走了幾步,又在拐角處停了下來。 她聽見其中一個侍女道:“既然有幸能伺候王爺……” “你這丫頭?!绷硪粋€侍女著急道,“王爺是什么人,也是我們能肖想的?” “那可不一定,王爺如今病重,我們耐心照料,指不定……” “王爺性子那樣冷,絲毫不近女色,你還是別做春秋大夢了?!?/br> “哎呀,你怎么連想也不敢想?到時候咱們擦身子的時候——” 莊常曦聽的面紅耳赤,實在是受不了了,從轉角出來,幾乎是要指著這兩個侍女破口大罵:“你們在胡說八道什么?!” 那兩個侍女沒料到莊常曦居然沒走,都嚇得立刻跪下,莊常曦撫著胸口深呼吸了兩下,最后只道:“罷了,你們去給我端溫水來,準備好趕緊毛巾,本宮……我自己來!” 她實在是生氣,差點自稱本宮了,那兩個侍女唯唯諾諾地應下,莊常曦又快速地先去梳洗了一番,再領著兩個宮女去了容景謙的房間。 他閉著眼睛,像是又睡過去了,莊常曦讓侍女將水盆和毛巾放下,將人先趕了出來,又呆坐在椅子上,對著容景謙發愁。 昨天那軍醫說了,要清理傷口,可是她也清理不來??? 算了,要不然還是讓姜聽淵或者華君遠來…… 莊常曦想了想,重新站起來,容景謙卻悠悠地睜開眼看著她,又看了一眼旁邊的水盆。 莊常曦還來不及說話,他便兩眼一閉,道:“勞煩你了?!?/br> 容景謙何嘗對她說過勞煩你了,莊常曦一滯,只能硬著頭皮道:“也沒什么……那兩個侍女指望通過照料你,登門入室呢……我想著,怎么也不能讓這樣的女人當穆王妃吧……” 她皺著眉頭,都不敢掀開輕輕蓋在容景謙身上的棉被,一邊嘴里隨便叨叨著,容景謙卻扯了扯嘴角。 莊常曦一頓,疑惑道:“你笑什么?聽著還挺開心的,難道……我應該讓那兩個侍女來照料你?” 她倒是忘記了,容景謙也是個男人,但凡是個男人…… 容景謙正色道:“哪兩個侍女?讓人趕出府吧?!?/br> 莊常曦硬著頭皮扯住容景謙身上的被子,一把掀開,眼睛又下意識閉上了,嘴里卻道:“那倒也不必……” 容景謙道:“你閉著眼,如何替我擦身子?” 莊常曦只好勉強將眼睛撐出一條縫隙,隱約能看見容景謙身上的傷口,她顫巍巍地用溫水打濕了毛巾,輕輕擦拭容景謙的手臂,他的手臂線條極其流暢,因常年握刀槍,結實有力,但膚色卻沒有裸露在外的地方那么黑,還是頗為白皙,莊常曦擦了一會兒,注意力就變了,她嘀咕道:“你還真白?!?/br> 容景謙瞥她一眼:“嗯?” 他雖然病懨懨的,但到底是一張俊臉,這樣的身材,這樣的臉,這樣的身份,也難怪只是讓侍女擦個身子就浮想聯翩了。 莊常曦想了想,道:“你若是不想沾惹桃花,也罷,我每日來幫你擦身子?!?/br> 容景謙神色微動,莊常曦又道:“反正吧,其他女人我不清楚,我肯定是對你毫無念想的,在我心里,你永遠是我的弟弟,你放心就行!” 她說完,自己都覺得頗為感動,容景謙卻面無表情道:“我與你絲毫沒有血緣關系?!?/br> 莊常曦道:“可是,你現在對我來說,就是我唯一的親人……” 容景謙突然側了側身,不許她的毛巾再碰到自己,可他傷的厲害,自己也發出了一聲悶哼,莊常曦只好道:“喂!你就這么討厭我???!行行行,你不是我的弟弟,你是我的恩公,行了吧?!” 容景謙斜眼看著她,莊常曦悶悶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救我才被翠兒所傷,于情于理,是我欠你的,恩公,您就躺好吧!” 莊常曦這聲恩公喊的半是真心半是嘲諷,可容景謙卻還真重新躺好了,甚至看起來頗為滿意:“恩公?嗯?!?/br> 他傷的太重,說完這句話,又很快閉上眼睛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