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連日來他一直無法確定自己對司雨到底抱有怎樣的感情,也無法確定司雨是否對他有著同樣的感覺,這種不確定、無法掌控的事態令他異常的焦躁與不適,他從小到大,只有在絕對的掌控之下才能感到放松,因此他不能貿貿然在這種情況下找上司雨。 他怕自己會失控,更不希望自己傷到司雨。 然而電話那頭的小姑娘忐忑且帶著希冀,用拙劣的話語主動解除掉這場突然的冷戰,陸五爺明明非常緊繃的神經就這么在她柔軟的話語下慢慢放松下來。 過了一會,司雨還是沒聽到陸五爺的回應,正當她懷疑這個男人到底有沒有在聽她說時,另一頭終于傳來清冷的聲音。 陸五爺問:“你的藥吃完了嗎?” “……”答非所問啊,不過司雨好歹跟陸五爺相處了這么久,大多數時候,只要仔細想想,也能明白他潛藏在話語下的另一個意思。這個矜持又悶sao的男人從來不肯好好說話,非得要拐幾個彎,仿佛是惡趣味一樣。 司雨緩了幾秒,才明白過來,這個人是假借問藥的名義,來試探她愿不愿意見面呢——畢竟如果藥吃完了,就得送新一批過來嘛。 她的視線一瓢,落到堆在桌子旁的藥材上,因為要長期在外拍戲,所以沈悅替她收拾東西時,帶足了藥,所以現在她完全不缺,但司雨卻回答:“吃完了?!?/br> 陸五爺似是非常滿意這個回答,道:“我給你送來?!?/br> 他的聲音不知為何放得很輕,像耳語一樣,明明還隔著電話,司雨卻像是能感覺到他說話時拂出的氣息一般,耳朵根不知不覺就染上一層薄紅。 兩個人就好像在玩猜謎游戲,彼此心照不宣,司雨握著手機,并不知道在楚雙妍的視角里,她的唇邊已經爬上了笑意。 “我……到樓下等你?!闭f完這句話,司雨的心神終于安定下來,她長吁一口氣,只覺得半個多月以來的憋悶似乎都在這一問一答中消解掉了。 他們之間本來就沒有什么無法調和的矛盾,也沒有原諒不原諒這個選項,只不過是陸五爺突然消失,司雨覺得不太習慣,而這份不習慣在長期積累下來之后,無聲無息地化作了淡淡的思念。 “不用等,我在?!标懳鍫數f道。 這回司雨沒有費心去想,幾乎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敢情這個人從頭到尾都一直守在酒店底下呢,司雨又氣又覺得好笑,如果自己不打這個電話,他是不是就不肯提出見面的要求了? 掛斷電話后,司雨在楚雙妍好奇的目光下迅速披好外套,轉身往門外走去,走到一半停下來囑咐道:“你自己隨意,我有點事出去一趟,如果沈悅問起,你就讓她不用擔心,我明天一定會準時去劇組的?!?/br> 哎呀,看這個樣子,今天晚上司雨大概都回不來了吧?楚雙妍秒懂,擺出了明白的手勢,讓司雨趕緊放心地離開。 雖然她覺得那兩個人說起話來跟打啞謎似的,但看著司雨臉上不自覺流露的微笑,楚雙妍想著應該沒有問題了,果然她媽說得對,一切不以分手為前提的冷戰都是在秀恩愛。 司雨可不知道楚雙妍腦補了什么,她一路奔下樓,跑出酒店外,立刻就看見一輛熟悉的車子停在門前,陸五爺就倚在車門邊,垂眸慢慢地轉著佛珠,在她踏出來的一瞬間,陸五爺似有所感,抬頭看向了她所在的位置。 人就近在咫尺了,司雨的腳步卻緩緩停下來,踟躇著有點不敢再往前了。 隔了一段時間沒見,司雨一時不知該說什么,但五爺卻沒有這么多猶豫不決,收起佛珠朝她走來。 陸五爺身上纏繞的煞氣是司雨的克星,生理性的本能反應她很難克制,尤其是相隔多日,一下子從福氣環繞的舒適環境重新被煞氣包圍,司雨的不適反應比以前更為強烈,幾乎就在陸五爺抱住她的剎那,她就克制不住地咳出血來。 因為距離太近,再加上司雨傻站在那兒沒有提前做好防備,這口血不偏不倚正好噴在陸五爺胸口的衣服上,那件看起來就十分名貴的梨白色唐裝被染紅一片,仿佛雪地上綻開的梅花。 陸五爺:“……” 司雨:“……” 僵持了好一會,司雨才捂著唇把咳嗽聲壓下去,邊咳邊努力解釋道:“不能怪我,真的,我看見你就忍不住……這是條件反射……” 出乎她意料,陸五爺并沒有生氣,只是輕聲嘆了口氣,接著便輕車駕熟地拿過一條干凈的毛巾,替司雨擦去唇邊殘留的血跡,喂了她一顆藥丸,好歹把這股血腥氣壓制住,然后才慢慢說:“初次見你的時候,你也是這么莽撞?!?/br> 陸五爺的話音里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嘆息,被他這么一說,司雨也想起來了,當時在環藝的晚宴上,她為了躲避許清宛跑到花園里,恰好就撞見陸五爺在談事情,她驚慌之下,也是像現在這樣弄臟了人家的衣服。 只不過唯一不同的是,那時候陸五爺雖然笑著,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潛藏的怒火,所以當初司雨被他嚇得半死,戰戰兢兢像只小鵪鶉似的,連跑的力氣都沒有,但現在……盡管吐血這件事很不好,司雨卻不會再害怕了。 “咳咳……那時候不一樣,咳咳……”陸五爺給的藥從來都是珍品,藥效很好,司雨努力平復下呼吸,然后低下眼小聲說,“就像當時你生氣了,現在不也沒有嘛?!?/br> “你怎么知道我沒生氣?”陸五爺反問,司雨頓時蹭地一下驚恐地抬起頭,眼里好像有點不可置信,他覺得有趣,但轉念一想,逗得太過分可能不好,于是才慢條斯理地補充了一句,“你說得對?!?/br> 不僅沒有生氣,事實上,看見司雨從酒店跑出來的那一刻,陸五爺的心中就充盈著從未有過的舒適感,讓他滿足得幾乎想要嘆息。 “不過你的身體怎么還是不見好?”陸五爺替司雨擦干凈血跡后,又嫌棄她穿的衣服太單薄,干脆把她那件拿開,自己取了一件暖和的大衣披在她身上,握著她的手把人帶上車。車里開著暖氣,溫度十分適宜,給司雨坐的位置上還貼心地放置了毯子,坐上去就如同陷進了一堆棉花中。 司雨偷偷瞄了陸五爺幾眼,猶豫了好半天,才在他疑問的目光中輕聲說:“不止是身體的原因,主要是你……” 可能是想到自己已經主動“和解”了,司雨干脆攤開來說,她抿了抿唇,往陸五爺頭頂那厚厚一層煞氣看去,說道:“你的煞氣好重,我有點承受不來?!?/br> 這回,陸五爺真真切切地感到意外了,剛才從見到司雨起若有似無的愉悅笑意消失不見,他陰晴不定地凝望了司雨好久,讓司雨不由提起心來,剛忍不住想詢問,陸五爺就吩咐司機:“去香積寺?!?/br> 司雨眨了眨眼,有點驚訝:“去那兒干什么?” 如果沒記錯的話,她記得陸星洲跟她說過,陸五爺年少時被家里人送去佛寺修行,而他去的地方,就是江城郊外的這個香積寺。 陸五爺沉著臉,手卻握緊了司雨:“去問點事情?!?/br> 可能是察覺到車里的低氣壓,司機把車開得飛快,沒多久就飆到了目的地,陸五爺帶著司雨走下車,司雨抬頭看著眼前的佛寺,冷不丁發現寺門外站著一個和尚,他好像知道有人要來,早早地就候在了那里,看見陸五爺的下一秒,就微笑著雙手合十,道:“哈,師弟,好久不見?!?/br> 陸五爺冷著臉不說話,任由司雨好奇地朝那邊張望。 那位和尚渾然不在意陸五爺的冷淡態度,自顧自走下臺階來,順帶望了司雨幾眼,接著臉上立刻浮現出驚訝的神色。 他看向陸五爺,說:“之前我算出你紅鸞星動,還以為是卦象錯了,畢竟你看起來就是要打一輩子光棍的人,但現在居然被你找到命定之人了?” 第72章 那名和尚一看就跟陸五爺是熟人關系,說話極其隨意,陸五爺沉著臉盯著那和尚看了一會,渾身的怒氣不斷飆升,就在司雨覺得他下一秒就要發怒時,他卻出乎意料地將怒意壓了下去,只是冷笑一聲: “少對著我指手畫腳?!?/br> 那和尚不為所動,仍舊笑瞇瞇的,他長得就慈眉善目,看上去像個彌勒佛,此時迎著陸五爺的怒氣,語氣輕松說道:“關愛師弟身心健康,人人有責,問你一句而已,不用拉長著臉給我看吧?比起你小的時候,現在脾氣是越來越大了啊?!?/br> 陸五爺眸色沉沉,冷著臉不回話。 一旁的司雨被他牽著往佛寺里走,聞言臉上露出了好奇的神情。說實話,司雨對陸五爺知之甚少,而這位和尚貌似在陸五爺年幼時就與他結識了,司雨一時沒忍住,小聲問:“那他小時候脾氣很好嗎?” 陸五爺對著司雨有火發不出,只是捏了捏她的掌心,示意她不要問,可司雨好不容易撞見一個對陸五爺十分了解、而且看起來還不怕他的人,哪能輕易放過,于是就假裝看不懂他的暗示,繼續望著和尚,期盼聽到故事。 陸五爺見司雨不理會,眉心一跳,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過縱容她了。 他剛想冷下臉讓司雨收起好奇心,可這時司雨卻抬起頭沖他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反過來抓住他的手指,那副神情活像是正沖著惡狼討好的小羔羊,軟綿綿的,殺傷力卻十足。 陸五爺:“……”算了,下不為例。 在一旁觀看的和尚見到這一幕,特別是發現陸五爺無聲地妥協時,再次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他頓時對司雨充滿了興趣——不,不對,應該說他對能夠讓陸五爺吃癟還無可奈何的人十分感興趣,畢竟這么多年過去了,他一直以為這樣的人還沒出生呢。 “不,師弟從小到大,脾氣都不好?!焙蜕蟹裾J了司雨的說法,接著解釋道,“不過經過佛門熏陶,他離開時就變得平和許多,只是現在看來,恐怕這平和也只是表象罷了,僅僅是收斂起來了,不代表就真的靜心?!?/br> 那和尚說,陸五爺幼年時家里請人來為他算命,說他命格太兇,恐鎮不住,所以要送到佛寺來避難,所以那時候才五六歲的孩童就被打包扔進了香積寺,跟這個和尚成了同門師兄弟。只不過陸五爺是來避災的,自然不用行剃度等等佛家戒律,只是每天跟在一群和尚后頭,練練武念念經,敲敲木魚種種地,和尚說陸五爺天資卓絕,悟性極高,為此當時的住持不知多惋惜陸五爺不能真的出家。 后來呢,五爺的父母出了事,不明不白去世了,他們一家在陸家地位不錯,可是父母死了,陸五爺一個孤兒就顯得勢單力薄,族里人也不可能買一個小孩子的賬,于是竟然沒有人想起來要到佛寺接他回去。 他就這么被拋棄在了佛寺里,年幼的孩子仿佛不懂這意味著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明白了,父母去世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他一日比一日沉默,也就是在這段日子里,和尚發現他這個師弟越來越懂得控制自己的脾性,就如同一頭之前完全不懂得收爪子的狼,現在學會了蟄伏與隱忍,只待獵物上門,就將它們一網打盡。 被陸家遺忘的陸五爺在佛寺整整待了十年,最后被現任的陸家家主——也就是陸星洲的父親接了出來,回到家族后,短短幾年間,他就以雷霆手段收服了所有人,成為了那個說一不二的“五爺”。在佛寺的日子到底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烙印,他不信任何人,掌控欲強得可怕,有時候手里轉著佛珠,心中流轉的卻是殺人的念頭。 說到這兒,和尚嘆了口氣:“師弟兇名在外啊,我待在佛寺里,也有所耳聞?!?/br> 陸五爺眉宇間已經染上了一絲不耐,似乎這句話已經聽過很多遍了。自從當年離開之后,他每年都會回來那么一兩次,原因當然不會是探望師兄什么的,而是因為他父母的骨灰葬在了佛寺的后山上,他來憑吊罷了,不過每次他都是獨身而來,從來沒帶過別人,這次帶上司雨,已經是意外了。 司雨問了一句:“大師,沒想到你平時也很關心五爺嘛?!?/br> 和尚搖了搖頭:“不是,我是從香客嘴里聽說的?!?/br> 司雨擺出疑問的表情,和尚瞥了她一眼,解釋說:“有很多香客打聽到師弟在寺里待過,于是特地來到這邊上香,求保佑師弟不會拿他們開刀,這已經成為了我寺最紅火的業務了,新年還會有人專門擲萬金搶上頭柱香,就為了許這個愿?!?/br> 司雨:“……”這很可以。 陸五爺的不耐煩已經擺到明面上來了,他牢牢握著司雨的手,冷聲打斷道:“別廢話了,我這次來不是為了敘舊的?!?/br> 和尚笑呵呵地問:“有事相求是吧?” 陸五爺看上去很不情愿承認這件事,但看了看身邊因為剛吐過血而臉色蒼白的司雨,最終還是微微點頭:“她與我相沖,以致血氣虧損,體弱多病,有什么辦法解決?” 和尚驚訝了一瞬:“天生一對的伴侶,照理來說不應該會出現犯沖的情況呀!” 他將兩個人請進一間內室,仔仔細細地端詳司雨的面相,又請她攤開手來看了看手相,然后篤定地說:“絕對沒錯,師弟的紅鸞星動,就是指你這顆星。既然我算得沒錯,那應該就是外力所致了……” 司雨老老實實地坐著,聽見和尚認真地分析,忍不住有點汗顏。她貌似知道這個“外力”是什么了,因為周司雨體弱多病愛吐血的設定,是她這個作者強加上去的,后來她自己成為了周司雨,又能看得見一個人身上的氣運,靠福運吊著性命,所以才會在碰到滿身煞氣的陸五爺時那樣不適。 歸根結底,還是“設定”問題嘛,要是她身體好,就沒那么多擔心了。 但這種話自然不可能照實說,司雨看著和尚念念有詞,甚至開始翻箱倒柜地查書,連忙出聲攔了一下:“大師你不用急,我現在還好,沒有生命危險的……” 陸五爺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坐回去:“讓他找,他自詡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那就讓他證明一下?!?/br> 司雨自然是拗不過陸五爺的,只好乖乖地待在原位。 當然了,和尚找了半天,還是沒找到解決辦法,于是便先將他們倆打發走,說是明天一早去寺里的藏經閣找找看。 “我這兒藏書有限,不過你放心,難得師弟開口,我自然會幫這個忙的?!焙蜕兴退麄兂鲩T,然后似是想起什么,轉身回到房里取出一條檀木手串,樣式看起來跟陸五爺那一串差不多,只不過珠子要小很多,他讓司雨戴在手上,就像一件古樸的裝飾品。 “上好的菩提子難尋,師弟那一條是前任住持留下的,我這條雖然品相沒有那么好,但用來替你鎮一鎮血氣,倒是還行,你先佩戴一段時間,等我找到方法,再通知你們?!焙蜕酗@然是個負責任的好和尚,還包帶售后服務的,司雨自然是好一番道謝。 陸五爺就沒有那么好的脾氣了,拉著司雨便上了車,那和尚也不生氣,像是早就習慣了陸五爺的性子,眼神包容中帶著一點慈愛,看得陸五爺忍了又忍,這才沒當著司雨的面抄上前去動手。 辭別了和尚,陸五爺本來是想帶司雨去自己的別墅,但司雨還記得明天要拍戲,想著萬一早上起來沈悅發現房間沒人,肯定要鬧出不小的動靜,所以就給拒絕了。 拒絕完司雨才發現陸五爺不大愉快的神色,頓了頓,如果按照以往的經驗,她現在應該好言好語地哄一下,但司雨自覺兩個人才剛剛和好,她應該有點任性的權力,于是裝作看不見,故意說:“我忘了問,紅鸞星動是什么意思?” 陸五爺:“……”那個大嘴巴的和尚! 見五爺不說話,司雨猛然間產生了一種占了上風的錯覺,她嘴角隱秘地翹了翹,又問:“天生一對?命中注定?” 陸五爺垂眸看她,古井般的眸子中泛起波瀾。 司雨說完就忍不住笑出聲來,她其實是不信這些的,但不知為什么,剛才那個和尚這樣說時,她心里竟然沒有怎么排斥……反而有種“哦,原來是這樣的”塵埃落定之感。 她這一笑喉嚨就有點癢,但手腕上新戴的檀木珠串散發出幽幽的冷香,司雨嗅著這股奇異的香味,突然覺得胸腔內翻涌的氣血一下子平復了許多,咳血的欲望也沒那么強烈了。 “你師兄給的東西真的有用?!彼居晏鹗智屏饲?,有點驚喜,“果然是高僧!” 聽見司雨猛力在夸別人,陸五爺冷冷一笑,低頭附在司雨耳邊道:“既然有用,就不要浪費了?!?/br> 司雨一臉懵逼:“??” 陸五爺并不解釋,側頭便含住了她柔軟的唇,同時伸手將她壓進后座間,細細密密地親吻了起來。 第73章 司雨還沒反應過來,雙手就被反剪在身后不能動彈了。這個姿勢對她而言不太友好,她被迫仰著脖子,承受著男人急促的親吻,眼角余光還瞄到前座的司機大哥往倒后鏡上望了一眼,就默默地移開視線,非常上道地升起黑色擋板,將后座完全隔離開來,留出一個絕對私密的空間。 司雨:“……” 陸五爺培養的下屬將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這八字真言貫徹得十分徹底,盡顯職業本色,但這可苦了司雨,陸五爺逮著她就是一陣疾風驟雨般的掠奪,壓根不管身處何地,現在不會有人打擾了,就更加肆無忌憚了,沒過多久,司雨就覺得自己的嘴唇微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