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第172章 醫女的心思 薛素雖不算絕頂聰明,但她活了兩輩子,歷經生死,比尋常人多了幾分眼力,自然能瞧出薛父的性子,他不過是個欺軟怕硬、貪財好利之徒,除了對薛程能有幾分慈父心腸外,再也挑不出半分優點。 手心放著一只巴掌大的瓷盒,薛素抬起無名指,蘸了些淺黃色的蘭香膏,緩緩在手背上揉開,朝著侍衛抬了抬下巴,吩咐道,“許呈,還不把薛老爺放開,他兒子不懂事,上趕著跑到醫館中當學徒,不快些將人拘回來,竟跑到主院來鬧,我還真是冤枉的很?!?/br> 聽到這話,薛父心頭一緊,他一把甩開許呈的胳膊,嘶聲問,“素娘,你說該如何管教程哥兒?他可是要考狀元的,怎么能跟在一個醫女屁股后面,給人家打雜呢?” 將中年男子愁苦的神情收入眼底,女人略微疊眉,實在是不明白薛程究竟是何想法,就算他與自己不親,但留在侯府至少也能過上錦衣玉食的舒坦日子,去了素心堂卻要干不少雜活累活,以他的性子當真能熬得??? 秋菊將勾畫蘭花的瓷盒收好,突然想起了什么,彎下腰,小聲說道,“主子,煦容醫女雖然不是什么好東西,但那副皮相卻生的十分嬌美,再配上她行醫時的裝束打扮,當真稱得上‘清麗素雅’四個字,少爺會不會是年少慕艾,這才動了心思?” 水潤杏眼瞪得滾圓,薛素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一層。 在她眼里,薛程與蓮生一樣,都是還沒長大的孩子,不過仔細想想,蓮生的烏述同的親事已經塵埃落定,只等大軍班師回朝便要嫁到烏家,程哥兒生出了幾分綺念,也不是不可能。 只可惜煦容可不是什么簡單人物,她不止精通醫術,城府也尤為深沉,薛程進素心堂當學徒,以他的腦子,恐怕被被人賣了還替人家數錢呢! 薛父沒聽清秋菊的話,但他看到素娘緊繃的神情,也猜出事有不妙。聯想到上回解蛇毒一事,侯府早就將人得罪死了,這檔口主動送上門,怕是沒什么好結果。 這么一想,薛父再也不敢耽擱,冒著大雪,坐馬車往醫館的方向走。 * 那天被竹葉青咬在小腿上,薛程神智雖然有些不清醒,但他卻是在被送到醫館后才昏迷過去的。 煦容那張清秀的面龐深深印刻在他腦海中,就算五官比不上薛素艷麗,但她心地純善,平日里行醫治病,救死扶傷,比那個貪婪狠毒的婦人強出了不知多少倍。 因此,就算醒來的時候是李大夫施針,薛程心里也認定煦容才是他的救命恩人,在體內毒性消除的一干二凈后,他為了接近醫女,留在她身邊,什么都顧不得了。思索了數日,才想出這么一個辦法——去醫館中當一個小小的學徒。 只可惜薛程并不清楚,那天夜里薛父將他送到素心堂時,煦容早就記住了他的樣貌,也知道他是薛素的親弟弟,如此一來,又怎會給他好臉色? 不過為了珍貴無比的桃木珠,煦容并沒有將人趕出醫館,只派學徒盯著他,以免鬧出什么幺蛾子。 薛程還以為自己隱藏的極好,沒有露出絲毫破綻,時不時沾沾自喜,卻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早就被正主看的清清楚楚。 活了十幾年,薛程從來沒有辨認過藥材,因此他只能從最基本的開始學,干的也是最苦最臟的活計。薛父找上門時,他正在清洗藥材。京城的冬天分外寒冷,醫館中又放不了多少柴火,漿洗便都用涼水,水里還夾雜著碎冰,冷得刺骨。 往日在安寧村時,薛家雖不算什么富戶,但對于唯一的命根子,他們恨不得將人捧上天,哪會讓薛程動手干活?久而久之,便將人養成了這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德行。 看著浸泡在木盆中的藥材,薛程忍不住嘆了口氣,略顯稚嫩的臉上露出幾分掙扎。 他咬了咬牙,最終還是把凍得通紅的手指伸進了冷水中,仔細洗去藥材上的浮灰,畢竟這是煦容的吩咐,他可不能讓救命恩人失望。 薛父急匆匆走到素心堂中,守門的學徒想要阻擋,但他出門時還帶著兩名侍衛,普通人自是攔不住的,幾息功夫他便闖進了后院,看到蹲在倉房中做活兒的兒子,他雙眼赤紅,面皮都在輕輕顫抖著。 “程哥兒,你發什么瘋?好好的少爺不做,非要在醫館中當學徒,你是要氣死我嗎?”手背上迸起青筋,薛父死死揪住兒子的襟口,拼命搖晃著他的肩膀。 “您別管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毖Τ滩粩嘟忉?,但薛父卻根本聽不進去。 后院鬧出來的動靜不小,原本煦容在房中歇息,聽到聲音便直接趕了過來。 看到這對父子,她雙眼閃爍,暗自思忖:薛素啊薛素,就算你是輔國侯夫人又如何?有這兩個混帳東西拖后腿,哪還能保住名聲? “不知薛老爺強行闖入到素心堂中,究竟所為何事?”醫館的房間里放著炭盆子,十分溫暖,感覺不到半分寒冷,出門時小丫鬟怕醫女受涼,便將承恩侯府送來的那件狐裘取了出來,給主子披上。 這皮子硝制的不錯,通體雪白無一根雜毛,極為符合煦容的氣質,這會兒她踩在皚皚白雪上,仿佛山間的精靈一般。 將這副場景收入眼底,薛程眼底流露出幾分癡迷之色,那副模樣還真是上不得臺面。 “煦容醫女,老夫無意嘮擾,來此只是為了將兒子接回……” 話沒說完,就被少年尖聲打斷,“爹,我都說過多少次了,我不會回去的!薛素心思狠毒,根本沒把咱們父子倆當成親人,與其留在侯府渾渾噩噩的過日子,還不如在醫館中學些真本事?!?/br> 常言道,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薛父做夢都希望自己兒子能高中狀元,光宗耀祖,到時候他回到涇陽,在鄉親們面前便能挺直腰桿,哪想到薛程竟如此糊涂,還學本事,就算他在素心堂中當一輩子的學徒,也不會有什么出息! 略微皺了皺眉,煦容嘆息一聲,“薛老爺莫要著急,還請您移步堂屋,妾身有話要說?!?/br> 想起素心堂得了陛下的題字,又有不少達官顯貴經常出沒于此,薛父也不愿意將事情鬧大,略微猶豫片刻,見女人轉身離開,他趕忙跟了上去。 薛程生怕自己愛慕的女子受委屈,也準備參與其中,哪曾想還沒走出兩步,就被兩個身量高大的學徒擋住去路。 他二人甕聲甕氣道,“你還沒把藥材洗干凈,醫女還等著用呢,別耽擱了?!?/br> 兩名學徒守在門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少年,除非薛程能一分為二,否則想從他們眼皮子底下離開,無異于癡人說夢。 堂屋。 丫鬟手里端著托盤,將茶盞放在二人面前。 “這是鎮南王帶過來的大紅袍,聽說是貢品,平頭百姓可是碰不著的,薛老爺呆在侯府多年,也不知這茶合不合您的口味?”煦容語氣平和。 薛父在安寧村中生活了大半輩子,無論是上好的大紅袍,還是最次一等的滿天星,他根本分辨不出。 此刻吹散了茶碗上的水汽,他有些急躁的道,“我不管這茶究竟是好是壞,只希望醫女將程哥兒趕出醫館,我就這么一個兒子,還指望他出人頭地,萬不可在這里當個小小的學徒?!?/br> 煦容連連點頭,“妾身知道您是為了薛少爺著想,但他太過年幼,恐怕無法理解這份苦心,若強行將人帶走,父子之間定會生出齟齬,莫不如讓人留在醫館中,吃些苦頭,就能明白讀書習字的好處了,屆時真心想要奮發圖強,總比心不甘情不愿來得好?!?/br> 聽到這話,薛父的態度不免有些軟化,他試探著問,“你真愿意放過程哥兒?” “這話說的委實奇怪,妾身與薛少爺遠日無怨近日無仇,有什么放過不放過的?先前祛除蛇毒只不過是一樁誤會,難為薛老爺還記在心里?!罢f這話時,煦容神情真摯,全然不像是撒謊的模樣。 “既如此,就勞煩醫女多多費心,盡快讓程哥兒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眼下他還年輕,走錯了路還能回頭,若是再耽擱幾年,再后悔也沒有用了?!毖Ω笓u頭道。 女人緩緩點頭,身畔站著的丫鬟將薛父送出門,她走回屋后,滿臉疑惑的開口發問,“主子,您為何要將薛程留在這兒?他粗手粗腳,做活兒也不伶俐,平日凈給我們添堵,一點用處也沒有?!?/br> 煦容抿唇一笑,“你懂什么?我留下他自然有我的打算?!?/br> 就算薛程與薛素并不親昵,好歹也是那婦人的親生弟弟,想要從侯府中拿出一枚桃木珠想必也不是什么難事。只要將此物拿到手,她的醫術便能更上一層樓,屆時成為名揚天下的神醫,就算是錦月公主也不敢輕易開罪了她。 第173章 腦子進了水 正說著,門外傳來一陣響動,煦容探頭看了一眼,發現薛程站在門外,尚有些稚嫩的面龐滿是焦急,扯著嗓子叫喊著,“醫女,你千萬別趕我走,我是真心想留在素心堂當學徒的,求你了!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眼底劃過一絲暗芒,煦容沖著他招了招手,守在門口的學徒將人放了進來,等他走到跟前后,女人才緩緩開口,“薛少爺,若我沒記錯的話,你jiejie可是輔國侯的正妻,堂堂一品誥命夫人,有這樣的血親,留在侯府當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多好,為何非要呆在醫館里,每日吃苦受累?” 目光緊盯著少年的手掌,她低低一嘆。 薛程從未干過粗活兒,又生的細皮嫩rou,只用冷水清洗藥材,手上便生出凍瘡,簡直比嬌滴滴的大姑娘還要弱氣,這樣的學徒帶在身邊,根本沒有任何用處。 “醫女,當初我一時糊涂,被竹葉青所傷,若不是你及時出手相助,灌下清毒湯壓下蛇毒,恐怕我這條命就保不住的,滴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留在素心堂中是我薛程心甘情愿的,與旁人半點瓜葛都沒有,還請醫女莫要阻攔?!?/br> 少年語氣真摯,神情堅定極了。他的模樣也算俊秀,只可惜眉眼處與薛素那個賤人有幾分相似,橫看豎看都不順眼,就算他說的天花亂墜,也不能抵消這份惡感。 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薛程如今尚未加冠,正是最好糊弄的時候,若是不好好利用的話,哪能對得起自己? “罷了,既然薛少爺心意已決,就算我費盡口舌也無法改變你的想法,又豈會攔你?但你千萬不能惹事,也不可沖撞了病患?!膘闳菸⑽B眉,輕聲叮嚀。 聽到這話,薛程心底涌起了陣陣狂喜,他沒想到煦容竟會答應自己,難道老天爺也在幫他不成? 因太過激動的緣故,少年的面龐漲成的豬肝色,腳步虛浮的離開了房中。 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秀麗面龐上的柔色漸漸消失,女人勾唇不住冷笑,“從今日起,切莫讓薛程做那些粗活累活,到底也是侯府的少爺,若吃不了這份苦,將人累壞了該如何是好?” 丫鬟恭敬應聲,走出門子,將醫女的意思告訴所有的學徒。 身形高大的大徒弟滿臉不忿,冷聲質問,“就算薛程出身高又如何?大家都是當學徒的,憑什么讓他搞特殊?他要當少爺就滾回輔國侯府,何必留在醫館中?” “這是醫女的交代,你們若是不服的話,便去找主子理論吧?!闭f完,丫鬟轉頭回了屋。 薛程一直站在拐角處,將對話全部收入耳中,只覺得無比甜蜜,對煦容的感念也變得越發深濃。 * 自打收留了吳家祖孫后,薛素便留在侯府給春蘭準備嫁妝,小丫頭的身契放在主臥之中,當年簽的是活契,如今贖身,只要去官府蓋印即可。 為了抱得美人歸,許呈在城東置辦了一座宅院,雖不大,卻十分精致,容納他們夫妻兩個綽綽有余。許呈是楚清河帳下的將士,成親時要宴請城北大營的兵丁,薛素身為女眷,不好出面,索性在成親的前一晚,將春蘭叫到房里,仔細提點了一番,直將小丫鬟說的滿臉通紅,這才放過了她。 待到第二日,春蘭雙眼含淚,攥著薛素的袖襟,無論如何都不撒手,若不是好命婆在旁邊不住口的勸說,好險沒誤了吉時。 耳畔聽著鞭炮噼里啪啦的響聲,目送著花轎遠去,薛素心里頭升起幾分不舍,蓮生站在她身畔,輕聲道,“嬸娘莫要難過,再過半個月,叔叔就要從邊城回來了,到時候咱們一家團聚,再也沒有那些糟心事兒?!?/br> 自從素心堂開業起,蓮生心里頭甭提有多憋屈了。 煦容實在是不好對付,不止精通醫術,還有不少皇親國戚一再為她撐腰,若是輔國侯府直接跟她對上,恐怕也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 冰涼指尖捏了下小姑娘柔嫩的臉蛋,薛素杏眼瑩亮,笑著開口,“先回屋吧,外頭寒涼的很,若是染上風寒就不妥了?!?/br> 說著,她牽著蓮生的手腕,剛進到正堂,便見到穿著短打的薛程快步沖了進來。 將少年滿臉怒意的模樣收入眼底,薛素不必猜也知道是煦容使計挑撥,她只覺得膩歪的很,沒好氣問,“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薛少爺,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如今你呆在素心堂中,怎么有空回侯府了?” 想起自己聽到的對話,薛程恨得咬牙切齒,怒叱一聲,“薛素,早些年咱們都生活在安寧村,若不是楚清河發達了,根本不會來到京城、” “別說這些沒用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兒?”她不耐煩的擺手打斷。 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一看到薛程這副蠢鈍的模樣,薛素就恨不得將他的顱骨剖開,看看里頭裝的是不是漿糊,否則他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利用。 感受到女人冷漠的態度,少年被噎了一下,眼底露出nongnong屈辱之色,“你以為自己是侯夫人就了不起了?幾十年前你娘偷了別人的秘方,現在你又借著那些方子斂財,難道就不覺得愧疚嗎?” “偷秘方?”薛素緩緩抬頭,杏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問,“這是煦容告訴你的?” 薛程怒目而視,恨恨開口,“方才錦月公主去了素心堂,她二人交談的時候,我恰好呆在門外,這才聽見的。薛素,你好歹也是官夫人,何必要貪圖那些蠅頭小利,不如將秘方還給煦容,咱們消除誤會,清清白白做人不好嗎?” 薛素怒極反笑,她把茶蓋掀開,玉手一抬,便將色澤澄清的茶湯潑到了少年臉上,溫熱的茶水匯成小股,不斷往下滾落,薛程滿臉愕然,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會受到這樣的對待,這女人委實無恥! “清清白白做人?我看你是腦子進水了!咱們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弟,我說的話你不聽,外人隨便挑撥兩句,就被奉為金科玉律,她煦容紅口白牙的誣陷,還讓我將秘方交出來,她從一開始就盯上了脂膏湯劑的秘方,想方設法欲要將東西弄到手,否則為何會收留你這么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東西?當真是可笑至極!” 薛素劈頭蓋臉的一通怒罵,如同耳光一般,狠狠扇在薛程臉上,讓他狼狽至極,踉蹌著往后退。 “去素心堂是我心甘情愿的,煦容才不像你說的那般,她心思澄澈,最是善良不過,怎么可能撒謊?”薛程不甘心的反駁。 蓮生坐在木椅上,將堂中的景象分毫不露的收入眼底,看到他這副模樣,忍不住譏諷道,“嬸娘,您何必花心思敲打這種貨色?他早就對您有了偏見,又將煦容視為救命恩人,一恩一仇,他會偏向誰可想而知,不如將他徹底趕出侯府,反正他姓薛,也跟楚家沒有多少干系?!?/br> 平心而論,蓮生對薛家父子沒有半點好感,若能趁此機會與他們劃清界限,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還沒等薛素開口,薛程便跟被踩了尾巴的老貓一般,一蹦三尺高,咆哮道,“你當我稀罕楚家?滿府全都是那些惡毒齷齪之人,多看一眼都讓人惡心,這地方我還不呆了呢?!?/br> 目送薛程轉身離開,蓮生甭提有多高興了,清秀小臉上洋溢著喜悅,頰邊還露出淺淺的酒窩。 似是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太過外露,她忙收斂了些,走到薛素身旁,怯怯問道,“嬸娘,我將薛程擠兌走了,您會不會生氣?” 細嫩掌心拂過細軟的發絲,女人淺笑著搖頭,“剛才我不是說了嗎?薛程腦子進水了,就欠擠兌,他離開了侯府,對煦容而言就失去了利用價值,到時候甭說是當學徒了,恐怕連素心堂的大門都進不去?!?/br> 見嬸娘面容平靜,小姑娘終于松了口氣。 秋菊快步走進屋,手里拿著兩張帖子,有些疑惑的道,“主子,長公主為何這么愿意辦宴席?當初小少爺尚未出世時,便來了一場賞花宴,如今又弄出這個賞梅宴,還真是換湯不換藥?!?/br> 將燙金的帖子接到手中,薛素翻開一看,道,“管那么多作甚?既然長公主的請帖已經送上門了,無論如何也不能推拒,前幾日正好給蓮生做了件小襖,配上織錦披風,當真好看的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