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總之,在她原本的想象中,自己站在兩家長者面前,合該是鎮定從容的模樣,瀟灑自若地陪著他們將這“請期”之禮過完就是了。 可自打她進了正廳以來,什么鎮定從容、瀟灑自若,半點都沒有的。才不過一盞茶功夫,她臉上已經燙得個熱浪滾滾,半個字都沒哼哼過。 沐青霜偷偷用眼角余光瞥了身旁的賀征一眼,心中嘀咕:兩相比較,這廝倒是比她出息得多。雖也是從耳朵尖紅到脖子根,到底還應出了個“嗯”字呢。 **** 于是婚期就定在了八月十三,秋分之日。 說來急是急了些,但兩家都是家底豐厚又不缺人手的門戶,cao辦起來倒也沒什么倉促之處,甚至都不必兩個當事人親自過問。 賀征畢竟不是個閑人,在沐家賴了三日,到婚期議定后,便不甘不愿地回將軍府去,只能每日忙完事才抽空過來見見沐青霜,聊慰相思。 而沐青霜正在休沐中,就在家閑閑曬著懶骨頭,哄哄自家別扭的老父親,偶爾被大嫂向筠叫去看看嫁衣首飾什么的,比起賀征就愜意多了。 轉眼到了六月廿九,這是沐青霜休沐的最后一日。 自明日起,被錄取的國子學首屆武科學子就要開始陸續入住雁鳴山的學舍,她這典正自然也要準備開始做事了。 這日午后,她獨自在自家水榭中擺了茶果小桌席地而坐,乘著水畔涼意,手中捧著錄取名冊翻來覆去。 之前考選她是全程在場,過后在國子學與同僚們審議最終名單她也沒有落下,自然很清楚都有哪些人。但這份名冊中記載有每位學子的詳情,包括年歲、籍貫、出身門第等等,是供四位典正提前對學子們有所了解之用的。 這名冊她早已翻過好幾回,不說倒背如流吧,爛熟于心還是有的。今日之所以又拿出來翻看,主要是她突然有些緊張。 這些學子來處不一,家門有高有低,性情自也五花八門,絕不會像從前在她手底下的那群自家府兵那般言聽計從,想也知道肯定少不了刺兒頭。 早前她沒想太多,總覺該怎么訓就怎么訓,沒什么大不了??裳垡娭碌脚R頭,她心里竟就不受控地懸了起來,突然就有點茫然驚慌。 畢竟是訓武科為主的將官之才,課程設置上自然沒什么溫良恭儉讓的東西。萬一有人在日常訓練中受傷了,甚至不幸……那可怎么辦?! 國子學武科講堂是汾陽公主趙絮頂著巨大壓力才籌辦起來的,如今朝野都盯著呢。若真出了什么不好的事,那可不就完犢子了?! 想到這些,她忍不住坐立不安起來。 正當她毛躁躁撓頭時,聽到背后有動靜,立刻警醒地回頭,卻被迎面一只大掌捂住了眼。 寬厚溫熱的大掌就那么蓋住了她半張臉,頓使她目不能視。 這是一只慣使長槍的手。 手指修長,指腹與掌心都有薄繭,粗糲又溫柔地貼著她的肌膚。 熟悉的熱燙氣息貼近,下一瞬,她腰間一緊,后背便靠上堅實而炙燙的胸膛。 許是因為被捂住了眼睛,明明并無旁的出格之事發生,沐青霜卻莫名羞恥地紅了雙頰,渾身繃直。 “別鬧,手拿開……”她試著撇頭,那大掌卻如影隨形。 于是她抬起手就想去將那大掌掰開扔掉。 哪知她才伸出手,原本環在她腰間的那手卻倏地將她兩手制住。 身后擁著她坐下的人沉聲低笑,笑音猶在耳畔,她微啟的雙唇已被捕獲。 溫熱濕潤的吮舐輕嚙,將她的身心都攪擾得直發軟發燙,終究被迫得松了齒關。 她整個人被困在炙燙懷抱中,雙目被遮,兩手被縛在身前,這般情狀之下,旁的感知就愈發強烈,一股可恥的酥麻自她尾椎骨蜿蜒而上,叫她腰身發軟,只能無助倚向身后那堅實胸膛。 耳旁是倏忽風聲,伴著從湖中假山奇石上奔騰而下的活水激流潺潺之音。 盛夏午后的晴光里,風聲水聲交織,為此刻羞人的唇舌糾纏倍增了聲色。 **** 綿長深徹的親吻過后,心滿意足的賀征將下頜抵在懷中人的肩窩里,像饜足的大貓緊緊抱著好不容易獵來的無助小兔。 “方才來時瞧見你似乎在發愁?怎么了?” 賀征沉沉啞音帶笑,熱燙俊臉貼著馨軟蜜頰。 滿面赧紅的沐青霜重重拍了拍環在自己腰間的大掌,“啪”地一聲脆響后,那大掌翩躚一個反手,就將長指扣進了她的指縫。 十指相扣。 自從有名有份后,這“童養婿”沒臉沒皮黏起人來,真是叫人眼珠子都能瞪落。 沐青霜無奈地鼓了鼓腮,只能由得他去,紅著臉道出了自己方才的擔憂。 “……你想啊,這武科講堂不同于尋常講堂,總是訓得多讀得少,那總是難免有點磕磕碰碰的吧?” 國子學武科此次招收的學子大都十二三歲的年紀,也就是在之前戰亂年月長起來的那批孩子。 戰時中原民生幾近廢弛,所謂窮文富武,這個年歲能有武學根底、又通文墨,最終闖過國子學武科層層篩選的中原孩子,家境都不會差到哪里去,誰在家又不是如珠如寶呢? “你是擔心若有差池,他們家里人會不服生事?” 賀征略略偏過臉看向她的眼睛,下頜杵著她肩窩輕蹭旋過,惹得她發癢直躲。 “嗯。不止擔心他們家里人,也怕若是出了大茬子,對朝野上下都沒法交代?!便迩嗨胂刖皖^疼,索性任由自己癱軟窩進他的懷中,煩躁躁嘆了口氣。 “可這畢竟是要栽培將官之才,又不能手軟……” 她這難得愁眉苦臉的模樣,落在賀征眼里真是可愛至今,于是他忍不住噙笑在她唇畔輕啄一記。 賀大將軍這突襲偷香雖得手,卻成功挨了兩下肘擊。 “戰場上刀劍無眼,平日里訓得越狠,屆時他們活命的機會才越大,這道理你是知道的,”吃痛的賀征笑著圈緊她,耐心地寬慰道,“當初在赫山,夫子教頭們是怎樣訓我們的,你往后也比照著當年尺度做就是,不必有顧慮?!?/br> 做武科的夫子教頭,與為人將帥者一樣,平日必須不遺余力地訓下去,這樣將來學子們真正上戰場后,才會有能活命的真本事。 這對他們來說,才是真正的仁慈。 可“不遺余力”的訓練,自就可能出現不可預知的風險與損傷。從前在赫山就有過學子重傷的先例,而真正行伍之人,在新兵營里的訓練就更為殘酷,訓練造成損傷甚至更嚴重的后果。這種事真的誰也不敢保證萬無一失。 沐青霜垂下臉,撥著他的指尖嘟囔道:“以往我們在赫山,因是戰時,訓得再狠大家都能理解,訓死訓殘都不會有人二話??扇缃駮r局已大不相同,若真訓出點事來……” 她揪住賀征手背上的薄薄皮rou捏來捏去:“段微生只管講經史子集、兵法策略,想來不會出什么事;慕映璉背后有執金吾慕隨,怕是真將人訓死訓殘也壓得下來;至于秋霞,她是有功勛的解甲戰將,任誰都會讓她三分。就我什么都沒有。若真出了事,哪怕是我們四人一起造成的過失,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郭大人指定會推我出去扛鍋?!?/br> 有些事不想時沒覺得如何,方才她翻著名冊憂心的念頭一起,許多微妙的隱患就接踵涌現在她腦海中了。 畢竟如今的沐家風光不再,而從前她又只帶過自家府兵,哪怕戰績輝煌,也因不在官軍序列而未受到過來自朝廷的嘉獎或勛封。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在眼下的四名典正中是最適合扛鍋擔責的對象。 賀征靜靜聽完她突生的憂慮,長臂一展,取來小桌案上那只盛著果茶的琉璃杯,順手喂到她唇邊。 沐青霜心中煩亂,倒也不與他客氣,低下頭就著他手上的杯子淺啜一口。 “好好一個沐小將軍,怎么突然傻乎乎的?就算真出了事要問責,那也是整個國子學共同的責任,被彈劾人的定是國子學祭酒郭攀,哪會無端端推你這個典正出去扛鍋?” 到底沐青霜只是個小小典正,從前在利州時又不涉政務,對如今的律法細則了解并不如賀征全面及時,所以才會生出這般焦慮與擔憂。 雖大周建制不久,但因有前朝末期新政時的各項法度條令做框架,朝政諸事都有相應約束,許多事至少在明面上不至于太離譜。 “待你之后旬休時,我陪著你將各項律法一條條補起來,往后你心中有底,就不會畏首畏尾了,”賀征薄唇微揚,垂眸望著懷中淺啜茶飲的小姑娘,“再說了,誰說你什么都沒有?” “嗯?我有什么?” 沐青霜疑惑回眸,才被果茶浸潤過的柔唇滟滟爍著誘人光澤。 “你有我?!?/br> 傻姑娘,你只管往前沖,什么都不必怕。無論遇到什么事,只要你一回頭就能看到,我在。 一直都在。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今天更晚。夜深人靜的,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理我qaq,愛你們~~趁著半夜三更,我悄悄咪咪捉個蟲,嘿嘿 第83章 你有我。 就這么短短三字,沒有什么華麗纏綿的修辭,不是什么扣人心弦的承諾,卻像字字裹了糖霜的珠玉,在沐青霜的心間滾來滾去,輕輕碰出動聽天籟。 依照賀征那素來坐而言不如起而行的性子,這就意味著他已將此生此心都雙手奉上。別扭又寡言的大貓這就算認了“主”,任由宰割,任由蹂躪。 年少時沐青霜從不吝與他分享自己的一切,到如今,輪到他來傾盡所有。 癡纏隨護,至死方休。 沐青霜輕抿笑唇轉回頭去,放任自己像個無骨的娃娃般靠著身后的懷抱。 前方的廊檐下,午后的晴光炙盛,燦金如粘稠軟蜜潑了一地,使人在呼吸吐納全是甜。 片刻后,她使勁往后仰起頭,舉手在俯首望著自己的賀征下頜撓了撓,逗貓兒似的:“我的?” “對,你的,”他笑著在她眉心落下輕柔一吻,“蓋章落印?!?/br> 沐青霜樂不可支地歪倒在他懷里:“真是奇怪。你這人,甜言蜜語說不出幾句,占起便宜來倒是一套套挺熟練啊。到底打哪兒學來的?我怎么就不會?” 賀征收緊懷抱沉默不語,只是避開她輕詢的目光,抬頭直視前方,噙笑的眸底光華流轉,像春日正好時枝頭迎風灼灼的桃花盛放。 他不太好意思說,對兒郎們來說,這種事好像也不太需怎么學,“想”得多了自就會了。 要說對沐青霜有“想法”,這事簡直能追溯到賀大將軍還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少年時。 懷中這姑娘一定不會知道,從他年少時某次長夜綺夢中出現她的身影開始,之后的許多年里,每個太陽升起的瞬間,他心中都在羞恥而甜蜜地祈盼日落。 因為只有在中宵夜靜時,她才會翩然入他夢中,任他“為所欲為”。 在無數場“污七八糟”、“怪里怪氣”的荒唐夢境中,該想的、不該想的,那都是“想”過的。 當然,如今也…… 沐青霜倏地彈身坐直,哧溜溜縮到旁側的位置,面紅耳赤地瞟他一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那魔掌是在做什么?” 說完,自己倒了杯果茶仰脖子灌了下去。輸了輸了,她到底比這廝要臉些。 紅臉賀征無辜地低下頭,看看自己那只作孽的大掌:“若我說,是它自己跑到你腰帶上去的,你信嗎?” 沐青霜伸腿就是一腳,將他踹倒在席上。 信你個鬼,流氓。 **** 六月卅日,沐青霜、林秋霞、慕映璉與段微生四人在雁鳴山下匯合,國子學武科講堂首屆學子們也陸續趕來。 因這屆武科講堂只是試行,除四位武學典正外,國子學給雁鳴山這頭僅配備了三名經學夫子、兩名屬官、十六名巡防守衛,以及十名雜役小吏。 攏共三十五人,要負責的是一百位學子的種種,多少有些吃力。 課業上都還好,沐青霜與林秋霞都是真刀真槍上過戰場的,不敢說十八般武藝都精通,但能教的東西也足夠多;而慕映璉與段微生各自家學淵源,倒也不至于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