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賀征?!?/br> “聽著呢,你說?!?/br> 沐青霜慢慢抬起頭,目光坦蕩地直直望進他的眼底:“往后你別再像以前那樣,總是一點錯都不出,叫我連個發脾氣的由頭都沒有,太憋屈了?!?/br> “好?!?/br> “今后你在我面前不必小心隱忍地賣乖討好,我也不會自憐自艾地對你避諱三分?!便迩嗨罋獾貙⑹种虚L刀往旁邊一扔,眼中凈是野烈飛揚的通透笑意。 果敢,驕橫,又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繾綣。 “我倆都得讓彼此瞧個清楚,五年后的對方,還是不是自己最初心心念念的那個人?!?/br> 畢竟分隔五年,如今的你未必知我,我也未必懂你。 若就此握手言和當做無事發生,那誰又說得清自己心里的那個對方,究竟是年少時珍貴的回憶,還是活生生的眼前人? “今后無論何時何事,該是什么樣,你就給我看看你是什么樣!或許最終我還是不會選你,又或者你先受不了我作天作地??傊畯慕袢掌?,你我都有兩條路,各自盡力而為,愿賭服輸。賀征,你敢不敢?” “我敢?!边@是賀征第一次毫不猶豫、擲地有聲地回應她。 他抬袖抹去面上的汗,淡淡挑眉,噙笑的桃花眸里仿佛有人掀翻了漫天星河。 “只是如今的賀征有時不大講理,面對心愛的姑娘大約是聽不懂什么叫拒絕的,還請沐小將軍多多指教?!?/br> 沐青霜滿意頷首,略抬了下巴:“如今的沐小將軍,卻是個管殺不管埋的,也請賀將軍善自珍重?!?/br> 這一次,讓我們勢均力敵地從頭來過。 第39章 與賀征打過那一場后,沐青霜心中郁氣散了大半,又加之精疲力竭,便在房中睡了整整兩日。 中間吃喝等雜事都在迷迷糊糊中由得桃紅伺候著,軟綿綿無力又乖巧地偏著小臉,唇角彎彎,稍稍將眼兒撐開一道縫,無憂無邪,宛如回到兒時。 這兩日她睡得極其安穩,夢中只有溫柔平靜的黑甜,再無旁的煩惱心事打擾。 十二月十八的午后,徹底睡飽的沐青霜神清氣爽地掀被而起。叫小丫頭備了熱水沐浴梳洗后,又吩咐拿來那套杏紅色煙霞錦寬袖齊腰襦裙換上。 繡口與裙擺都有金銀絞絲如意云紋繡滾邊,給那烈烈艷色的杏紅煙霞錦上添了幾許靈動,于張揚恣意之中又多點合宜的矜貴傲氣。 那是循化沐家大小姐該當的風采。 沐青霜看著鏡中的自己,滿意地彎了彎眉眼,輕點口脂,淡掃娥眉,這邊起身出門,打算去尋自家大哥說說上京之后的事。 還沒邁出自己小院的門口,她就見自家大哥大嫂正在院門口僵著,嘰嘰咕咕似乎在爭執什么。家里大少爺和少夫人吵嘴,幾個丫頭小廝在旁邊自然只能站得跟鵪鶉似的,也沒誰敢上前插嘴勸解。 沐青霜玩心一起,便躡手躡腳地溜到院墻邊貼著,慢慢挪過去,一路抿著笑唇豎起耳朵聽壁腳。 “……沐青演你給我老實做個人??!我說不許去吵就不許去吵,又不是天要垮下來的大事,萱兒要睡就讓她好好睡,等她自己想起身出門的時候再說!” 別瞧著向筠平日里對誰都溫溫和和,遇到她覺得該硬氣的事時,她可是半點不讓人的。 面對犟起脾氣的妻子,沐青演很是無奈:“她那都是自找的??裢写?,非要單手跟阿征切磋一場,沒打贏人家不說,自己還累趴下了,又沒真被傷著。我估摸著她就是覺得打輸了沒面子才躲屋里的,鬼才信她真睡著了?!?/br> 沐青演一提這個,向筠顯然更是火大:“你給我閉嘴!你還站阿征那頭,跟人合起伙來欺負自家meimei是吧?當初是他非要走,萱兒也沒為難他吧?如今他自己回頭來舊事重提,小姑娘心里有氣要打他一頓怎么了?!他倒好,不單還手,還沒個輕重分寸,太不像話了!” “不是,阿征都說了,那是萱兒要他動手的……”沐青演弱聲弱氣地解釋。 “讓他動手他就真動手???小姑娘說說氣話不行???雖說萱兒也是領過兵打過仗的人,可終究還是姑娘家,能阿征那樣的兒郎能一樣的嗎?!” 這對夫妻成婚近十年,吵起架來就同世上任何老夫老妻一樣,一個不留神話題就一跑三千里,到最后都不知道最初是因為什么事開始的爭執。 沐青霜憋著笑聽了半晌,稍稍捋了一下,似乎是她大哥有什么事要找她,而她大嫂堅決認為她受了委屈,不讓打擾她蒙頭大睡。就這么點芝麻小事,最后就吵到她與賀征的事上了,真逗。 她正兀自發笑,就聽沐青演低聲嚷道:“萱兒還叫‘小姑娘’???!她都二十了!再說了,就她那力氣,不是我吹,她卯起來三拳能打死一頭牛!誰讓著她那就是瞧不起她!” 沐青霜聽不下去了,閃身從院墻旁邊的樹下出來,大步走出垂花拱門:“聽聽這話,我嫂就是我親嫂,我哥倒像我繼兄!” “就是,沒見過他這么給人家當哥哥的,”向筠怒瞪丈夫一眼,伸手攬住在自己身旁站定的沐青霜,“二十歲怎么了?就算到了一百二十歲,那在家也是小姑娘!” 眼見局面變成一對二,沐青演撇了撇嘴,無心戀戰:“行行行,這下小姑娘自己醒了,我能跟她說說正事了吧?” 向筠沖他“哼”了一下,看了看天色,便也鳴金收兵了:“行,外頭冷,你們去暖閣談吧。我去瞧瞧霽昭午睡醒了沒?!?/br> 沐青演覷著她,眼睛瞇了瞇,大步走過去拉住她,伸手替她攏了身上的披風,將松松垮垮的系帶解開重新系上。 “外頭冷,你自己也該當心仔細著啊,小姑娘?!?/br> 說完還順帶在自家妻子柔膩的臉蛋兒上摸了一把。 老夫老妻的突然當著meimei來這么一出,向筠單手捂住臊得通紅的面頰,羞赧到近乎狼狽:“沐青演你個流氓,滾滾滾?!?/br> 說完,沐青演還沒來得及滾,她自己倒先落荒而逃了。 成功調戲了妻子一把的沐青演咧嘴大笑,沖她的背影喊道:“小姑娘,你給人阿征吃兩天剩飯了,氣消了就放他一馬吧,這都要過年了!” 沐青霜愣了愣,旋即撇開頭,抿著紅唇悶聲傻笑。 “笑什么笑?”沐青演回頭瞧見她那副模樣,忍不住“呿”了一聲。 兄妹倆并肩舉步往暖閣去,沐青演回頭吩咐身后一名小廝去請賀征也到暖閣。 沐青霜憋了半晌,終于還是噗嗤笑出聲,心里熱熱乎乎的:“大嫂真給賀征吃了兩天剩飯?” 誰能想得到,穩重妥帖的沐家少夫人,護起短來跟氣呼呼的小娃娃一樣。 “可不是?”沐青演也跟著笑開,“給阮十二他們幾個都好吃好喝供著,頓頓給阿征面前擺兩盤殘羹冷炙,說是只要你沒上桌,他就只能老實吃剩飯。那幼稚得,簡直……”可愛。 **** 進暖閣時,沐青霜走在前頭,便順手打了簾子,抬頭跌進賀征亮晶晶噙笑的眸中。 賀征已在里頭席地坐了,面前的小矮桌上茶果點心都已備齊。 沐青霜對他笑笑,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把你眼睛挪開些,瞎看什么?” “沒法子,謹遵大嫂口諭吃了兩天剩飯了,”賀征若無其事地拿過長柄茶勺,慢條斯理地往小矮桌上三個梅子青茶盞里分茶,“瞧見你跟瞧見雞腿兒似的?!?/br> 他板著滿臉正氣覷了她一眼。 睡足兩日的沐青霜氣色飽滿,明艷艷的小臉兒嫩得能掐出水來,著實是有點…… 惹人垂涎。 沐青霜總覺得他的眼神不大對勁,面上猛地燙了起來,兇巴巴橫他一眼后,抓了顆果子就開始啃。 后頭的沐青演也走過來,跟著落了座:“二位,說正事啊,少在我面前眉來眼去的?!?/br> 沐青霜伸腿踹了他一腳,半邊腮被果rou撐得圓鼓鼓:“瞎了你的狗眼,誰跟他眉來眼去了?” 對面的賀征抿住上翹的薄唇,視而不見地端起了面前的茶杯淺啜一口。 沐青演從小與這meimei打鬧慣的,倒也沒計較什么,笑著搖搖頭開始說正事。 “中原已定,各軍已安排傷殘士兵陸續返回原籍,”沐青演感慨低嘆一聲,“咱們利州的人約莫明日上午就會被送到利州道,按規矩,州府眾官都得到場迎接。嘉陽郡主的意思是,希望沐家也能派人到場?!?/br> 雖都只是普通士兵,可他們流過的血受過的傷都是該被尊敬的。所以每逢傷殘士兵歸鄉,各地的州府官員都會邀請當地德高望重的人一同去盛典相迎。 “以往是爹和你帶著州府官員去迎的,如今既嘉陽郡主正式接任了利州都督,那這事就該由她主持大局了吧?叫上沐家人算怎么回事?”沐青霜不太明白兄長與賀征為什么要將自己叫來說這事。 這五年來,雖眾人敬稱她“沐小將軍”,可誰都知道她帶的只是沐家私兵,并無公職官銜,以往她爹掌管利州時,也從未讓她逾矩摻和利州的軍政事務。 沐青演無奈地深吸一口氣,偏著頭睨她:“嘉陽郡主畢竟初到利州,如今利州人還不大認她。嘉陽郡主說,迎接傷殘士兵是大場合,若沒有沐家人在,怕那些士兵和他們的家眷要寒了心,這樣不好?!?/br> 嘉陽郡主趙縈是朔南王趙誠銘的四女兒,與趙絮、趙旻同父異母。 “想不到她還是個有人情味的,”沐青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要我去?為什么不是大哥你去?往年都是你陪爹去的啊?!?/br> 迎接傷殘士兵歸鄉的典儀是莊重的大事,她有些擔心自己什么地方沒做好要給搞砸了。 對面的賀征替她重新添了茶:“以大哥在利州的聲望,若他親自去,只怕要徹底蓋住了嘉陽郡主的風頭?!?/br> 雖說沐家主動上繳暗部府兵的舉動讓趙誠銘很滿意,但他不會這么輕易就徹底放松對沐家的警惕。這種節骨眼上,沐家既不能袖手旁觀,又不能木秀于林,所以沐青演去是萬萬不合適的。 惟有沐青霜這個循化沐家大小姐,身份足夠貴重,利州人也都知道,以往卻并不涉及軍政大權,就既能讓歸鄉士兵感受到重視,又不會蓋了趙縈的風頭,如此朔南王府便不至于生出什么猜忌。 聽賀征與大哥一搭一唱地抽絲剝繭后,沐青霜煩躁躁地抱頭輕嚷:“中原人就是破事多!哪兒來這么些煩死人的彎彎繞!” 沐青演拍拍她的肩,語重心長道:“萱兒,以往咱們就是全沒顧忌這些彎彎繞,才會樹大招風落地如今這般田地。往后這些事,咱們都得滿滿學起來了?!?/br> 到了鎬京后,沐家人必定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得謹小慎微、如履薄冰,若還是遵循以往的做派,大剌剌不顧這些小節,那真是自尋死路了。 “道理我明白,”沐青霜煩躁又忐忑地撓了撓自己的發頂,“可是以往我沒參與過這種臺面上的盛典,若出了錯,丟人不說,還對不起那些士兵?!?/br> 那些士兵以血rou之軀為盾護了河山,浴血奮戰從異族手中收回故國,如今一身傷殘地歸鄉,該得到一場最好的典儀。 她真的很擔心自己會出錯。 “放心,我陪你同去,”賀征凝著她,薄唇輕揚,“不會讓你出錯的?!?/br> 沐青霜也知這回不是嘴硬的時候,有賀征在旁周全提點,對她來說是再好不過了。 于是她不情不愿地“嗯”了一聲:“家里還有別的人會去嗎?到場官員里有我認識的人嗎?” 她當真是頭一回擔當這種大任,自然是在場的熟人越多越安心的。 “我叫沐霽昀和沐青澤也跟著你去,”沐青演道,“頭頭也跟著吧。雖說她年紀還小,但多見見這種大場面不是壞事?!?/br> “好?!便迩嗨獩]有異議。 沐青演想了想,又道:“你往昔在赫山講武堂的同窗紀君正這回領命護送利州士兵歸鄉,到時也會在。哦,對了,還有子都……” 當年紀君正、敬慧儀他們幾個是被朔南王府挑走的,在中原戰場征伐五年下來,如今已是響當當的年輕將領了。 五年中只有敬慧儀曾歸鄉探親一次,敬家離沐家就三個街口的距離,沐青霜自然是去與她把酒言歡過的。 但紀君正這才是五年來第一次回鄉,沐青霜一聽就樂得眼兒锃亮,根本沒聽到大哥后頭還補了一個“令子都”。 “那敢情好,不怕了不怕了,”沐青霜高興地搖頭晃腦,樂滋滋從桌上的點心碟子里拿起一塊梅花白糖糕,“誒你們也吃啊,就我一個人吃多不好意思?!?/br> 沐青演嗤笑一聲,還是拿了一塊陪她吃了。 賀征冷冷淡淡看著點心碟子不動,仿佛跟那碟子點心有大仇。 他心中飛快盤了半晌,無法確定此刻沐青霜那甜滋滋的笑臉,是因為明日能與紀君正久別重逢,還是因為令子都也會到場。 無論她此刻的開心是因為這倆混蛋中的哪一個,賀征都覺得…… 對面那個比白糖糕還引人垂涎的小姑娘,是不是笑得過分甜膩了點?!方才他說會陪她去的時候可沒見她這么開懷。 想到明日能與紀君正重逢,沐青霜很是開懷,再無先前的忐忑彷徨了。見賀征神情古怪,她便順口問道:“那糖糕又沒得罪你,你不吃就不吃,瞪它做什么?又沒誰逼著你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