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占便宜沒夠了是吧?”大尾巴狼沉嗓微喑,氣息稍顯不穩。 小偷油婆笑彎了紅眼兒,莫名猖狂:“沒錯,我就是趁機占你便宜來著!你若不甘心遭此輕薄,索性一巴掌將我這小采花賊拍河里去吧?” 心知自己的“jian計”早被被看穿,大尾巴狼賀征愈發窘迫,無計可施之下,只好惱羞成怒地將面前的猖狂小人兒狠狠箍進懷里。 他很慶幸月光幽暗,足以遮掩他狼狽燙紅的臉。 “沒見過你這么混球的大小姐!”賀征輕瞪著懷中美滋滋的笑臉,咬牙切齒般兇道。 沐青霜搖頭晃腦,笑得甜滋滋,又帶了三分挑釁:“裝,你接著裝。明明就很想要我親你,干嘛偏要……” “還說?!”招架不住的賀征抬掌捂住了她的嘴。 沐青霜眨了眨眼,沙啞笑音悶悶軟軟透過他的手掌:“好,不說了不說了?!?/br> 其實她征哥很容易害羞的,她懂。見好就收吧。 見她終于消停了,賀征才松開她,萬分沒轍地笑哼一聲,沉默地牽起她的右手。 沐青霜順著他的視線垂眸,這才發覺自己掌心有深長的傷口。 想來該是先前徒手折斷官軍兩柄長矛時被尖利斷處劃傷的,只是她服了“斬魂草”后不知痛,竟一直沒察覺。 賀征分明早就看出她服用了斬魂草,上藥的動作卻還是輕柔緩慢,小心翼翼的,仿佛她是矜貴的瓷娃娃。 少年略帶薄繭的指腹一下一下輕輕劃過她的掌心,摩挲起炙熱暖流,溫柔地涌向她的四肢百骸。 沐青霜漸斂了調笑之色,輕輕眨了眨兩排小扇子似的睫毛,糯糯低聲:“征哥,我不疼的?!?/br> 賀征指尖一頓,沒有抬頭:“我疼?!?/br> 他應得極低聲,仿佛是說給自己聽的。 就這么普普通通的兩個字,小小的聲音,卻像巨石滾入沐青霜的心湖,激蕩出一朵歡騰的大水花。 之后,兩人誰也沒再說話。 靜謐的月光下,似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繾綣悸動無聲蔓延,竟比先前那些膽大包天的親吻更叫人臉紅無措。 待賀征又將沐青霜的左手牽過去攤開,她將上好藥的右手抵在自己鼻端輕嗅,重以調笑掩飾自己突如其來的矯情赧然。 “這藥是我給你的那瓶呀,怎么還有這么多?” “哦,原來這藥是給我的?”賀征抬頭,淡淡瞥她一眼,“我以為是給子都的,沒好意思用?!?/br> 沐青霜噗嗤輕笑,裝模作樣地四下嗅聞一番,神秘兮兮地壓著輕軟啞嗓:“征哥,你聞到一股酸味了嗎?” “大小姐服用了斬魂草,鼻子不靈光,”賀征收好小藥瓶,一本正經地板著臉,“我只聞到芥子汁的辣味?!?/br> **** 上好藥后,沐青霜也沒再鬧他,倒是想起了正事。 “征哥?!?/br> “嗯?”賀征背靠著巨石,低頭看著腳下。 “若我放棄完成此次考選,”沐青霜認真地看著他,心中有一絲忐忑,“你、你會不會……”瞧不起我?覺得我半途而廢,爛泥扶不上墻? 按照考選安排,之后的兩天里,大多時候都是五個班學子之間的混戰。 可最多到明日黃昏,戊班全員——包括她自己——都會因“斬魂草”藥力退盡而虛脫無力,若強撐著繼續剩下兩日的考選之路,除了任人宰割之外,沒有別的可能。 若單單只是這個問題,沐青霜還不至于就生出半途而廢的念頭。 另一個更大的隱患在于,決定出手幫甲班人出氣時,她雖猜到那黑袍小公子多半是朔南王府的什么緊要人物,也與戊班伙伴們做好了得罪人的打算,卻萬萬沒料到那人是朔南王府小公子趙旻。 雖趙旻如今無爵無封無兵權,可誰都知道王妃護他得不得了。今次戊班與趙旻硬碰硬打了對臺,沐青霜臨走前還拿芥子汁水球砸了他的臉,以他那糟爛德行,必定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見賀征低頭抿唇沒應聲,沐青霜心中略沉,緊了緊嗓子解釋道:“是他無恥在先,我不覺得我們有錯,也并不怕他報復。只是我想著,既然這事最終必定會鬧起來,我們班的人就不能在赫山老實等著朔南王府來興師問罪?!?/br> 若朔南王府封鎖了赫山的消息,讓他們無法向家中求援,那就只能任人拿捏,且不知要被折騰出什么花樣來。 賀征終于抬頭,面無表情地看向她:“你打算讓你班人各自早些回家?” “嗯,天亮后讓周筱晗帶你們班先走,我再召暗部的人護送我們二十一人直接去主事官面前,”沐青霜抿抿唇點了點頭,有些心虛,“黃昏時我們就會虛脫無力,身上的傷都還新,芥子汁造成的傷也該發作了。大家齊齊賣個慘,主事官一定會同意放我們提前回家?!?/br> 戊班各家都是本地有名有望的豪強大族,待他們各自回到家中后,若是朔南王府想要興師問罪,那他們各自的家中也好及時庇護斡旋,吃不了多大虧。 “可算顧惜自己一回了,”賀征勾了勾唇,大掌在她頭頂揉了揉,“就這么辦,明日回循化。我和你一起回?!?/br> 沐青霜有些驚訝:“你……” 雖說賀征本不打算在這次考選里出風頭,可沐青霜知道他不是喜歡半途而廢的人。 “我正好有急事要與少帥商量,”賀征收回手背在身后,將臉撇向一旁,“順道而已?!?/br> 沐青霜笑著皺了皺鼻子,沒有戳穿他的口不對心。 明明就是不放心,想要親自在路上照應她,當她看不出來???呿。 **** 心里美滋滋的沐青霜將雙手背在身后,獨自樂顛顛兒小跑回火堆旁。 令子都與齊嗣源被芥子汁砸得少些,在河中泡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就覺身上松快許多,便回來幫忙顧著火,換了戊班的人下河。 “沐青霜,你倒趕得巧,”火堆旁的令子都笑著向沐青霜打了個招呼,“我與嗣源順手摸了幾條魚回來,再烤一會兒就能吃了?!?/br> “那敢情好,光嚼干糧是沒滋沒味的,”沐青霜也不推辭,笑吟吟走過去,“我就不客氣啦?!?/br> 正在烤魚的齊嗣源也爽朗一笑:“可千萬別客氣。你們戊班仗義,我們甲班那也不是白眼狼??!這回可算是救命之恩,以后我齊嗣源任你們差遣?!?/br> “去去去,矯情?!便迩嗨荒樝訔壍匦χ鴮λ麛[擺手。 “誒,你有沒有看到阿征?”齊嗣源突然疑惑地左顧右盼,“到這兒以后我就沒見他人影,真會躲懶?!?/br> 沐青霜抿笑走過去,在他側邊找了塊石頭坐下:“那誰知道,我也到處找他來著,神龍見首不見尾的?!?/br> “沐青霜?!?/br> 坐在齊嗣源左手邊的令子都探頭沖她揮了揮手上的那把樹枝:“你幫我瞧瞧,我想學著編一個你們方才戴的那種環帽,為什么總是編不成形呢?編好幾回了,總散?!?/br> “還能為什么?”齊嗣源笑出一口白牙,“你手瘸唄?!?/br> 被嘲笑的令子都照他后腦勺就是一巴掌,險些將他丟火堆里跟那幾條魚一塊兒烤了。 笑鬧間,沐青霜起身走到令子都身旁坐下,接過他手中那松松垮垮的環帽。 “看著啊,你得先這樣打個圈兒……” 火光盈盈,在少女明艷的俏臉上溫柔覆上淡淡瑰麗之色,泛紅的杏眸認真看著手中的草環,纖細的十指靈巧穿梭,口中一句一句低聲解釋著每個步驟。 令子都怔怔望著她的側臉,喉頭莫名發緊,半晌沒出聲。 “看,這就不會垮了,”沐青霜將剛剛編好的環帽套在指尖一轉,“不過你這枝條選得不好,葉子太少,不實用?!?/br> 她奇怪地看著令子都恍神的模樣,忍不住踢了踢他的腳尖:“沐夫子給你講課呢,你竟敢走神?!” 令子都回魂,尷尬地清了清嗓子,訕訕笑道:“我想起你們方才沖官軍叫囂的陣勢,別說,還真是又狂又颯?!?/br> 他想了想,噙笑對她豎起大拇指:“循化沐家不愧山林之王,你今日可威風極了!” “那可不?”沐青霜得意的抬高下巴,順手將那頂草環帽蓋他頭上,“你這樸實真摯的贊美,沐夫子很滿意,這帽子就送你了!” 令子都哭笑不得:“這個帽子……”我不太喜歡它的顏色。 話還沒說完,就見賀征黑著臉走過來,一路死死盯著令子都頭上的草環帽子。 “阿征你兇神惡煞盯著我這帽子做什么?”令子都茫然撓撓頭,將那草環帽子取下遞出去,“若你喜歡,送你啊?!?/br> 作者有話要說:被嫌棄的綠葉環帽:我做錯了什么?我真的只是一頂單純的帽子而已?!?,→ 第15章 隨著賀征腳尖往前一送,數顆小石子騰空劃出凌厲長弧,穿過火堆直沖令子都的正臉。 令子都眼疾手快,哈哈大笑著跳起來往側旁躲過。 兩人很快就交上了手,可誰都看得出那是少年人之間玩鬧的打法,拳來腳往都有分寸,便也沒人去勸。 沐青霜坐在原處笑看他倆打作一團,旁邊齊嗣源翻動著串了魚的那幾根樹枝,感慨低笑:“阿征向來跟誰都不遠不近,也就同子都打打鬧鬧時還有點熱絡勁兒?!?/br> “想想還真是?!便迩嗨σ獠桓?,只是將泛紅的杏眸轉向火堆,心底涌起淡淡失落,卻又有一絲僥幸的希冀。 賀征待人冷淡疏離,齊嗣源都看得出來,沐青霜心里自然更是明鏡一般。 其實不止講武堂甲班同窗,賀征從中原流落利州至今九年有余,在沐青霜的記憶里,無論是沐家人,還是當初循化書院那些同窗,甚至包括她,賀征對所有人幾乎都是客氣疏淡的。 在利州這九年多,賀征與周遭所有人都只維持不遠不近的關系,從不深交。若旁人向他求助,他會量力出手,但誰要是指望他熱絡相交,那是癡人說夢。 他一直都只當自己是過客游子,不愿與此地的人或事有太深的糾葛。 這些年來,若非沐青霜百折不回、死纏活賴非與他綁在一處,兩人之間或許一年都見不上幾面,更不可能走到先前躲著眾人的那般親昵相處的地步。 想到這些,她彎了彎唇。 無論從前如何,至少如今的賀征總算是敞開心扉結交了令子都這個朋友,也肯放棄固執頑抗,任由她親近,這種種轉變或許就意味著他心中有些想法已然不同,這在她看來是極好的兆頭。 **** 待到齊嗣源手中烤著的魚開始飄香,兩班同窗們陸續回到火堆旁,賀征與令子都也就消停了。 大家就著干糧分食了烤魚,嘰嘰喳喳笑談著今日種種,間或痛罵兩句“趙旻這狗東西”,七嘴八舌揣測著汾陽郡主怎么會放這樣一個混蛋弟弟進考選場地。 從前兩班人之間的彼此誤解與相互嫌棄,就在這和樂融洽的同仇敵愾中無聲消解。 吃過東西后,沐青霜將戊班人叫到一旁說小話。 二十一個人圍成一圈蹲在地上,腦袋全往圈中間湊,看上去有點好笑。 “……青霜這安排沒毛病,”紀君正環視同伴們,小聲道,“你們想,這回的考選咱們原本就是所有人眼中陪跑的,汾陽郡主壓根兒不會從咱們中點將,就算咬牙撐著完成考選,除了保住面子被人贊一句‘雖敗猶榮’之外,還能得什么好?” 莫說趙絮不可能從他們中點將,就算趙絮眼瞎點了他們中的誰,他們也不會答應跟趙絮走。 畢竟這群人祖祖輩輩都在利州扎根,個個有家有業,誰會想要提著腦袋背井離鄉,去戰火連天的中原闖蕩。 敬慧儀點頭,接著紀君正的話尾:“若沒跟趙旻那狗東西杠上,咱們撐著就撐著了。如今既跟他鬧了那么一出,就等于撕破了朔南王府的臉面。若人家要撒氣報復,咱們在赫山多留一日就多一分風險,隨時叫人一鍋端?!?/br> 待他們各自回到家中,趙旻便是要撒氣報復,也只能一家家挨個兒找麻煩。都是在本地有頭有臉的門第,若真一家家地去杠,那半個利州都得雞飛狗跳。 眼下正是朔南王府在利州征兵的緊要關頭,想來不會放任趙旻鬧出這么大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