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劉春陽糾結了半天,還是選擇暫時保留自己的靈眼。簡薇樂得不必特地跑一趟。 這種“特異功能”要是擺在心態好(劃重點)的中二少年身上,八成會戰戰兢兢一段時間后滿心豪情壯志,摩拳擦掌地大干一番。 而對于劉春陽這種,半生闖蕩回家種地的中年大叔,遇上這種事就不能算幸運了。 簡薇說,獲得通鬼神的靈眼比中彩票的幾率還要小——但是劉春陽覺得靈眼還真就不如讓他中個彩票來得實際。 劉春陽,或者說回到家鄉后就改回了舊名字的劉大寶,哆哆嗦嗦地把頭從厚厚的被子里翻出來—— 一身黑衣長發鋪面的女鬼慢悠悠地爬行在他的房間窗戶上,扭曲的四肢在月光的照射下投出長長的影子。 她似乎感覺到了劉大保的注視,頭微微歪了歪,露出長發下半張血盆大口來。 劉大保:…… qaq他后悔了,他就該答應把那什么眼給封了的! 海宮。 與復古的酆都不同,海宮的陳設已經相當現代化了,電腦辦公桌咖啡機等等無一不全,落地窗外是暢游著的魚群。 陽光透過層層水面,折射下來,將這一片深深淺淺的蔚藍渲染上幾分寶石一樣深邃的色澤。 衛瓊放下手里的一疊文件,擰了擰眉頭,打開保溫杯喝了一口咖啡。 從成年他就開始接手他父親、也就是龍王在海宮要處理的日常事務。說他樸實也好,說他天生勞碌命也罷,這幾百年來海宮上上下下他都實打實cao心,還要負責教養弟弟……們,日子過得可以說是充實無比。 反觀他親爹,整日游手好閑不著家,醉生夢死的習慣并沒有因為年紀的增大而去除。但是,鑒于他最近幾百年都沒有再給龍族兄弟添丁,八成是“不行”了,也讓衛瓊稍稍松了一口氣。 他不厭惡手足同胞,但是當你的弟弟高達八個之多,并且其中近一半都是上了學天天要被老師請家長的那種,衛瓊不是人也會覺得累啊。 他怎么就不給我生個meimei呢?今天依舊被弟弟們帶來的恐懼統治著的海族領導人沉痛地想道。 “嘭”,辦公室的門被人打開,穿著一身sao粉色襯衫和黑色西裝外套、同色長褲的男人頂著臉上沒有褪盡的紅色唇印和雞窩一樣的發型,大搖大擺地坐到了沙發上。 衛瓊:“……您能不能注意一下形象,至少把襯衫扣子扣好吧?” 男人無所謂地撓了撓頭,露出略帶青黑的眼眶和一張三十上下卻異常深邃俊朗的面孔來,雙眼微瞇,鼻孔出氣地說:“這兒又沒有別人……兒子乖,讓你爹我先睡會兒……”說著下頷一點一點的,整個人靠上了沙發的椅背,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樣。 衛瓊眼角抽了抽:“您就不能回去睡嗎?” 男人,或者說是龍王:“不能……我一會兒還有個約。哦,對了,我來是有件事情想跟你說。什么事來著……” 龍王眨了眨眼睛,只覺得眼皮千斤重。 衛瓊嘆息了一聲,一道水咒撲上他的臉:“怎么樣,這樣清醒一些了嗎?” 龍王用手洗了洗臉,把水珠從臉頰上拂下,微不可聞地點頭:“嗯,現在清醒多了。誒,我打算做什么來著……” 衛瓊覺得自己堅持關于老爹的判斷是對的。他不僅“不行了”,簡直還有老年癡呆的嫌疑。 “記性不好。兒子你先等等啊?!彼@了眨眼,風流不羈的臉上微微起了些青色胡茬。龍王突然一拍手,眉飛色舞道:“我想起來了!是無妄海!” 無妄海是一片虛假的海,但它有沒有源頭,卻有去處,橫亙天生人間,是已知的最清凈的水域——各種意義上的清凈,甚至能用來清洗怨氣。就是不能隨便觸碰。 而龍王卻告訴他,無妄海明顯出了問題——出水量變少了。而這點浮羅早讓人找過龍王,可是龍王混不在意,無動于衷—— 他只有自己發現了這些問題,才會真正對它上心一二。神獸的傲慢與剛愎自用,由此可見一斑。 而他“不知道鑰匙在什么地方”的推脫,統統是隨口編出來的。 衛瓊:“為什么?無妄海的水位下降了么?” 龍王:“沒有,無妄??雌饋硪磺姓粘?,連冥府上的河道都是通常無比,可從無妄海里流入冥川的水卻一年比一年少了。洗不盡怨氣,恐怕對各族都不好?!?/br> 可連接冥府和無妄海的河道又是個玄學河道,即無妄海本身位于一片難以捉摸的空間中,河道的連接位置似乎也被投影到了什么別的世界,除了汩汩水聲,大多什么都見識不到了。 龍王:“我倒是聽說,無妄海里住著的是玄武,真正的四大神獸之一—— 你說,會不會是它睡夢里換了個姿勢,把河口給堵住了?” 衛瓊:“……您這又是從哪里聽說的?” 龍王:“你爺爺或者我爺爺吧,我也記不得了?!?/br> 衛瓊:“您可以喊它試試?!?/br> 龍王:“你當我傻呀,我怎么知道玄武脾氣怎么樣。萬一他討厭咱們祖上討厭的要命怎么辦?碾死我跟碾死一只泥鰍沒什么區別?!?/br> 衛瓊:“……” 龍王:“別這幅模樣,我不是來找你商量呢嗎,咱們從長計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br> 父子倆有一搭沒一搭地扯皮一會兒,衛瓊看了看墻上的表,學校該放學了。 他掏出鋼筆簽字,眼神絲毫不猶疑,干脆利落地說:“難得來一趟,您替我接阿霖放學吧?!?/br> 龍王瞬間支支吾吾起來,什么亂七八糟的借口都往外飆。 衛霖是受罰中的老五。都說養不教父之過,當初事情發生的時候龍王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衛霖變回了蛋由衛瓊重新孵化,龍王恰好看見了新出殼的衛霖。 除了衛瓊之外,龍王很少特意盯著龍子出殼,到了衛霖這里卻是陰差陽錯,龍王突然生出了逗弄龍族新生兒的愛好。 ……大概是年紀大了想抱孫子,但是龍王拒絕思考這其中的含義,整天傻樂。 終于在某天被暴躁的饕餮一口吞了半個身子——如果不是龍王及時化龍形,估計早就整只龍進饕餮的肚子了。 恭喜龍王獲得“饕餮聲望·仇恨”。 龍王在那之后再也不敢逗弄龍子玩兒了,不管是成年體態還是幼兒體態。 他突然想起自己和剛出生不久的椒圖開玩笑,把他從殼里拉出來舉高高,結果差點兒被椒圖用自己的貝殼夾住手指的事情。 龍王悲從中來,再也不敢把兒子們當玩具擺弄了。 衛瓊讓龍王去接衛霖,就是故意為難他。衛霖肯跟著他走那才叫見鬼了。 衛瓊:“您也別推三阻四的,常和弟弟們交流交流感情了。他們也不會總以為您心里沒有他們——” 衛瓊說著停頓了下來。 龍王心里應該還是喜歡自己的兒子們的吧,每次把蛋捧回來都是十二萬分的小心,聽說衛瓊剛出生那會兒,他還三天三夜啥都沒干,就只知道盯著衛瓊傻笑。 龍王或許有做一個好父親的起點,但他天生不愛擔責任??匆娮约簝鹤拥臅r候自然也是笑瞇瞇說話的,但是私下里想討他一分費心難度和登天差不多——說起來他就是古代標準版的昏君,朝政不想管,全程缺席后代教育,就指望著后宮一大堆妃子們把他的兒子教好,哪天自己心情好了召見一下還能是一副父慈子孝的場景。 可事實是,龍王是混的最糟糕的龍王之一。 千言萬語,在龍王的沉默里,衛瓊都咽回了肚子里。 這個問題他問過很多遍,龍王沒有一次是爽快答應的。 衛瓊:“……算了,您忙自己的去吧。我去接他?!?/br> 衛瓊也會犯錯。他忙于海族事務沒有好好關注弟弟的成長,縱使他是因為精力不濟,在他自己眼里卻也是難以推卸責任。 所以再累,他也會為了自己的理想付出十二萬分的努力——龍王的實踐能力要是能有他一半,也不至于這樣。 龍生龍鳳生鳳,但即使名為基因的東西將衛瓊固定在了某一族群內,他品行的難得反倒是超越族群限制的。 所以,性格天定,仿佛真的有一定的道理——對于衛瓊來說,想要變得出類拔萃,似乎總比其他人要省力氣。對于饕餮來說,他想變成一個赫赫有名的惡獸也比其他兄弟更有天賦。 那么龍王擁有尊貴的血脈和強大的力量,卻爛泥扶不上墻——也許也有那么幾分順理成章了。 龍王囁嚅了一會兒,看著這個外貌愈加成熟俊美的大兒子,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我去接阿霖吧?!饼埻跻膊恢獮槭裁?,突然開口說道,“你歇一會兒?!?/br> 衛瓊驚訝地看著他。 龍王苦著臉說:“希望阿霖給你爹我留點面子,至少咱們回家再動手打架啊?!?/br> 衛瓊:“……” 第62章 六十二 子夜,冥府妄川河。 寒鴉在空中不時發出兩聲啼鳴?,F在無星無月,枯枝在昏暗的夜色里愈發擺出了一個張牙舞爪的兇狠姿勢。 原本幽藍色的透明河水到這里已經被怨氣浸染為深深的紫色,水波清澈的光暈似乎也平添了一絲粘稠感。 河床邊一塊淺淺的、凸現出來的荒地上,細細碎碎的怨念結晶散落了一地,閃爍著混沌的幽光。 凄厲而連綿的哨聲不知從何處響起,破沉寂的夜幕而來,卻驚散了枝頭的烏鴉。 噗嗤、噗嗤。 一具具白骨從濕潤的淤泥里破土而出。它們踉踉蹌蹌地從地底爬出來,骨頭的縫隙里浸染著泥土的污漬,原本眼窩的部分兩點紅色的幽火,將眼部的骨頭縫隙照亮得愈發空洞。 淤泥如水般流散開,露出一個年輕的女人的輪廓來,身體妙曼的弧度漸漸明晰,她的整具身體終于重見天日,衣裙破敗,卻沒有沾上絲毫的泥土。 和嶙峋的白骨不同,她蒼白到透明的纖纖玉指纖塵不染,只是指蓋上涂著的血一般艷紅的丹蔻花了。 寒鴉聲里,她神色木然,濃密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輕顫,慢慢地睜開眼,露出了黑白分明的眼眸來。 …… “咳咳!”浮羅大帝伏在書案上,手邊的藥碗被“當啷”一聲打翻,脊背起起伏伏,竟透露出一股異樣的單薄來。 一旁監督他喝藥的崔明從書卷里抬頭,快步走過來拍他的背,在看清浮羅大帝嘴唇青紫、眉間血線愈發眼紅之后驚訝地問:“這是怎么了?” 浮羅大帝咳嗽完了,往疼痛的肺里狠狠吸入了幾口氣,總算稍稍緩了過來。他的神情是病態的,說起話來倒暗藏著一股雀躍:“是他們。他們終于忍不住提前動手了——” 崔明眼角抽了抽,微微松了口氣。他還以為浮羅是真的撐不住,油盡燈枯了,現在看來他只是受了傷,但精神好得很,那就不必太過擔心。 浮羅大帝和他娘一樣也是個狠的,把自己的靈力分散到諸天六宮各處的桃花里,和忘川一起站在抵御怨氣侵襲的第一線——還有哪個大帝能做到他這個地步? “別這么看著孤,崔明?!备×_大帝翻了個白眼,說,“你知道的,孤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到人間做個富貴閑人,快點解決我母后留下來的爛攤子,我也能早點從冥府抽身,得償所愿——看在我這么盡職盡責的份上,你到時別忘了給我挑個好一點的命格??!” 崔明無奈地回答:“是,必定給您批個一生大富大貴、順風順水的命格?!?/br> 浮羅大帝滿意道:“這還差不多?!?/br> …… 海寧某條不知名的街道上。 昏暗的路燈撲閃了幾下,最終還是“咔”地一聲滅了。 有行人把自己從頭到腳裹的一絲不漏,不斷打量著四周,戰戰兢兢地走著。 一道濃稠的影子從暗處飄出來,慢慢、慢慢地籠罩他的肩頭—— “刷”地一聲,金色的劍光乍然崩破,一朵大大的金色佛蓮綻開在半空中,花瓣隱約四散著飄渺的金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