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料，是個很好聽的少年音……也不知他是怎么把一首首歌唱成那個模樣的。

    簡薇剛想說什么，他身后卻有鬼魂開始躁動：“憑什么??？！我們明明在隊伍的最前面，憑什么讓他們先上？”

    “有不是只有你一個人等著。我和黑無常，還有這二十幾號大兄弟都陪你等著。別急別急啊?！卑谉o常扭頭對那個鬼魂喊道。

    那個鬼魂卻還沒有放過，仔細看去是個長發女人，她指著這邊罵道：“你們要討好這個小丫頭，卻拿我們行方便？我呸！我要去投訴你們！”

    “去吧去吧?！卑谉o常面色不改地掏了掏耳朵，“你不去，我也早晚要送你去判官跟前的。只是你活著的時候做了些什么自己心里清楚，還是先cao心cao心將來吧?！?/br>
    長發女人臉色煞白，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指尖微微垂落下午，不斷發顫。她忽然反應過來還要見什么“判官”，扭頭就往相反的方向跑。

    黑無常等的就是這一刻。他手腕上的手鏈一閃成了粗長的黑色鎖鏈，伸手一拋，鎖鏈就纏上了那女人的腰，讓她無法再向前一步。

    “所以說嘛，有什么好急的呢?！卑谉o常嘖嘖了幾聲，抬頭道。

    “倒也不必?！敝T離的聲音突然在簡薇耳邊響起。他喚出行周劍，劍鋒在幽暗的世界里發著令人膽寒的光芒。

    他踏上劍，修長的手掌伸到了簡薇身邊。

    “咱們能直接渡這條河，用不著爭渡、過冥府的關卡了?！?/br>
    簡薇下意識地將手伸了過去，借力踏上了劍，對愣住的黑白無常點了點頭，兩人穩穩地向閻羅殿飛去。

    白無常：“……你看見沒唉，他們就這樣直接飛過去了？”

    黑無常：“我看起來像是個瞎子嗎？”

    白無常：“不是，等會兒？他們就這么直接飛過去了？說好的過忘川河必須坐船呢？”

    黑無常：“……”

    白無常：“等等！那個男的！有點兒眼熟！這不是諸行周那個煞神嗎？”

    黑無常：“不用強調了，是個鬼都能看出來……把你的下巴收一收，丟不丟人！干活去?！?/br>
    不知為什么，諸離對冥府似乎熟的很。

    “師兄，你怎么好像來過這兒似的？”簡薇問他，“難不成你想起什么了？”

    諸離：“……是想起了一些?！?/br>
    并不是什么好回憶。也不是他希望自己想起來的那一部分。

    “你以前來過這里？”簡薇低頭，古樸森然的閻羅殿近在眼前，“那你有沒有記得些什么人，也許我們可以去問問你當年是為什么失憶的?！?/br>
    “我跟這里的鬼神并不怎么熟，也不必問什么當年的事?！敝T離淡然的聲音從風中傳來，“總會自己慢慢想起來的?！?/br>
    簡薇覺得有哪里不對……但還是應了聲“嗯”。

    落地，閻羅殿前種著一大片梧桐樹，青銅鎖上雕刻著的獸面紋張牙舞爪。

    “咔啦”，大門被打開，長裙迤邐的長安今天將頭發梳高了一些，沒有帶頭飾，只是耳朵上夾著一對明亮的雀型耳鐺，雀羽自耳垂邊垂下，搖搖晃晃，頗為惹眼。

    “兩位請進?！币皇撬_口，他跟洛陽真的像了個十成十，尤其那股從一舉一動里透出來的氣質，“崔大人等候二位多時了?！?/br>
    第34章 三十四

    崔明是個貌不驚人的讀書人，眼角眉梢都透著書卷氣，瘦弱的身軀撐不住寬大的衣袖，露出來的手腕和脖頸有種纖細溫潤的玉質感。

    只是他抬頭看人時，雙眼里透出的點點幽藍色，給平淡的面孔增添了一種妖異而沉斂之美。

    “來了?！贝廾鬏p輕笑了，目光停留在諸離的臉上，語氣里聽不出到底是個什么態度，“這可真是……好久不見?！?/br>
    諸離不回答，簡薇替他答道：“師兄他自從現世以來失去了從前的記憶。崔大人若是要寒暄，恐怕師兄一時也答不上來?！?/br>
    崔明還未來得及回答，他們身后的大門被緩緩推開，金線刺繡的靴子踩在了梧桐葉上，葉片每一絲碎裂聲在這寂靜的判官殿里都十分突兀。

    一身黑衣的浮羅大帝走了進來，眉間一絲血線，紅的刺眼。

    “失憶了？”浮羅大帝咀嚼著這個詞，神色莫名。崔明和長安起身行了禮，避讓出主位。只見大帝撫了撫案上擺著的醒木，矜貴地吹了吹指尖的灰，這才橫眉冷對，看了過來，“那你當初持劍闖閻羅十殿，劍指諸天六宮，把鬼城鬧得個天翻地覆這回事——你就當它不存在了？”

    簡薇：……還有這回事兒啊。

    諸離：“……有這回事嗎？”

    浮羅大帝眼角一抽，沒忍住，嘩啦一聲站了起來，微微低伏了上身說：“別想騙孤！諸行周你明明就記得這檔子事！你有種做別沒膽子承認??！”

    “……”諸離面不改色，只是微微側過了臉，出塵渺逸的側臉十分平和，倒讓浮羅大帝有種是自己在無理取鬧逼迫他的感覺。

    反倒是簡薇這下真的拿不定主意了。她師兄的脾氣吧，這如果不是他干的事，他一早提劍把對方的桌子砍成兩半了；但他這樣一副不想回答的模樣，就是典型地逃避癥狀。

    “別裝死！說好了要來地府打工還債的，你就說你什么時候能到任吧！”浮羅大帝退回原位，氣呼呼地喝了口長安遞上來的茶盞，接過一口吐了出來，“這怎么是藥——長安！”說著他窺了眼崔明的茶盞，看他茶盞里一汪淡翠如春，頓時更加生氣了，“憑什么你給崔明上最好的茶，卻給孤喝這個？”

    “大帝見諒。為您的身體著想，暫時戒茶戒酒較好。何況您早晚都要喝藥的，趕早不如趕巧，也免得崔大人晚上還得去您那里一趟?！遍L安面不改色、不卑不亢地說完了這一整段，崔明在一旁聽了直笑。

    “我呸！你們不就是舍不得……”浮羅大帝還想跟他們理論，顧忌堂下還有人站著，這才輕輕咳嗽了兩聲，將手上的茶盞不經意地推遠——一看見它浮羅大帝就嘴里發苦，“我說諸行周，你當年怎么著也是九寰宗響當當的劍尊，你不能學人家當老賴吧？你逃的了一時，逃的了一世嗎？”

    說完這話所有人都尷尬了。

    這個……諸離如今成了劍魂，跳出輪回，行周劍在他就不會輪入冥府，不說逃一輩子，再逃個幾百上千年……似乎也不是什么難事。

    浮羅大帝狠狠拿起茶盞灌自己了一口。

    漫長的沉默。

    “在下并沒有回憶起所有的事情，但從能想起來的部分來看，在下當年言行確有不妥?！敝T離終于還是斟酌著開口說，“但是……我絕對沒有說過什么為了還債要來冥府工作的話。關于這點，在下早已經拒絕過了。相信大帝也清楚才對?！?/br>
    浮羅大帝：“……”

    你不該記清楚的地方記得那么清楚干嘛！

    他又想拿起一邊的茶盞喝口藥，卻被崔明攔住了。崔明笑著把茶盞遞給了長安：“藥快涼了，熱一熱再端上來吧?！?/br>
    長安得令不情不愿地走了，似乎是半刻也不想離開崔明。而浮羅大帝則敢怒不敢言地看著崔明。

    浮羅大帝：你明知道藥涼了味道才不那么沖鼻子！崔明你故意的吧！

    崔明：微笑。

    聊天聊到這份上，基本上已經聊死了。

    浮羅大帝不想以勢壓人，因為他是招賢不是結仇，但他現在真的有種想直接命令諸離的沖動，卻分分鐘放棄了這個想法。

    畢竟……打不過啊。

    他眼珠一轉，將視線停留在諸離身旁的簡薇身上，輕輕低笑了一聲，說：“這位小姐長得鐘靈毓秀、光彩照人，應該就是劍尊的師妹、傳聞中的靈微尊者吧？”

    浮羅大帝：“尊者可想知道，諸行周當年都做了些什么闖進的酆都，又是為了什么大鬧了鬼城呢？”

    沒錯，他就是要渾水摸魚。能拘住一個靈微尊者也是好的，一個元嬰劍修也是很能打的，而且有了簡薇，不怕諸離不上鉤……

    只見簡薇盯著浮羅大帝的臉看了半天，姣好的眉眼浮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來：“在下倒是有個問題想請大帝解惑?！?/br>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她。

    浮羅大帝正襟危坐，神情泰然自若，總算有了幾分生時執掌天下、死后執掌一方鬼域的氣魄：“但說無妨?！?/br>
    卻見簡薇仔細斟酌半天，一直看著浮羅大帝的臉，似乎是在和自己記憶里的印象對照。她緩緩開口道：“不知大帝……在人世時姓什么？”

    “……章?！备×_大帝開口，心里頓時涌現出了一股不詳的預感。

    簡薇：“大帝可認識一個姓柳名雁的女人？”

    浮羅大帝：“……認識。是我娘?！?/br>
    簡薇：“您的爹……”

    浮羅大帝：“姓章，名拓?！?/br>
    就在浮羅大帝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時，簡薇卻像是松了口氣，她笑了起來，兩眼彎了彎，目光對著浮羅大帝居然涌現出了一股慈愛的味道：

    “原來真的是你啊，大外甥?！?/br>
    浮羅大帝：……

    等等。

    簡薇：“茂卿長這么大啦？唉呀我那么久都沒有來看過你和你娘，真是不好意思?！?/br>
    章離：“……”

    簡薇：“你不記得我啦？你五歲和十歲的生日時我都來過的，但是沒留多久就走啦?！?/br>
    章離：“……霏姨？”

    簡薇：“對啊對啊，就是我。不過那時候化名叫柳霏，方便來看你們來著?！?/br>
    章離：“……”

    簡薇：“我也不是故意的，我不知怎么的眼睛一閉一睜就到了現在，本來還想接你和你娘來九寰宗玩一段時間的。對了，茂卿你是幾歲來地府的？生前娶妻了沒，生了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章離：“……”

    問完這一段，簡薇也許是回憶起了什么，笑容里多了幾分情真意切的懷念：“哦，你是酆都大帝，那么阿雁就是傳說中的剎羅……難怪她身上的鬼氣那么重?！?/br>
    她還以為柳雁只是體質特殊，她為對方驅了好幾次鬼氣都沒有成功?？磳Ψ礁緵]有哪里不舒服也就不了了之了。

    “母后她不知道?！闭码x忍不住為自己的娘辯白，“她也是在父親去后才沖破記憶封印的?！?/br>
    剎羅大帝上任伊始，一刀斬了兩個尸位素餐還排擠嘲笑她的大帝，給冥界換了血，也給自己換來了輪回一世的懲罰。

    這是冥府內部商量商量決定的最輕責罰——倒不如說是剎羅懶得處理政務，拍板流放自己一段時間，明正言順地偷懶。

    百年假期之后，她還是威風凜凜的剎羅大帝。

    她太了解自己了。已經修煉到這種地步，即使輪回，她靈魂的核心還是不會有半分變化。

    你把她投生進以柔媚端莊為美的朝代，女孩子都溫婉若流風回雪，在一片琴棋書畫的包圍下她照樣能學會挽長弓耍大刀。

    封印記憶又如何？她千年來不曾為什么東西動心，那種鬼神一入輪回分分鐘遇見命中注定愛人的戲碼根本不適用于她。

    剎羅大帝：……真香。

    她還是低估了什么叫套路的力量。

    “母后為什么不告訴我……”

    為什么不告訴我“霏姨”是個修士，就在九寰宗。

    說著章離自己就閉嘴了。

    還能因為什么，修士不許干涉人間唄。

    章離一家子與國家的命脈息息相關，九寰宗嚴令座下弟子不許插手人間大事，一個國家的興衰榮辱，也算是大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