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千晴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好拍拍他的肩膀,頓了頓,又躺了回去。 兩人面對面凝視,千晴問:“臨兄,你害怕嗎?” 臨子初輕輕點頭。 他今年二十有六。對于尋常人來說,這個年紀已經不算小了。 但對修士來講,二十六歲實在是太過年輕,比起動輒千萬歲的真人老祖,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對這樣一個年輕人來說,要他每日面臨死亡的恐懼,確實有些殘忍了。 千晴不由有些同情起來。 正在遲疑,就在這時,臨子初忽然伸出手,用涼涼的手心,覆蓋在千晴手背上。 “我本來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迸R子初道:“如今看來,倒也不是。原來自己怕得這樣厲害,還讓千晴見笑了?!?/br> “哪里?!?/br> 臨子初輕輕閉上眼睛,說道:“望請千晴允許我,今夜能握著你的手。這要求有些過分,盼千晴顧念種種,讓我一次?!?/br> “自然可以?!鼻绶词肿プ∨R子初的手腕,將他往自己身邊拉。 不知怎的,心跳竟然快了兩分,令人不解。 千晴思索了一會兒,口中道:“這凍森荒原夜間寒冷,你我二人靠得近些,也好幫襯?!?/br> 臨子初‘嗯’了一聲,低下頭,蜷縮起身,好似要扎進千晴懷中似的。 但他終究沒有上前。 只是開口問:“……千晴,我的眼睛,生的很難看嗎?” 千晴一怔,反問:“此話怎講?” “我的眼……”臨子初輕聲道:“與你那命中之人,究竟差在哪里?” 千晴沉默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千晴方道:“不一樣,誰都和他不一樣?!?/br> 臨子初并沒有想得到確切的答案,應該說,任何一個答案都是假的。他并不打算放在心上。 然而真的聽千晴說出來,臨子初又覺得心里有些難過。 因為千晴不記得,所以他沒有任何過錯。 可是,臨子初還是有一點寂寞。他真的很想親吻千晴。 凍森荒原酷寒的夜晚降臨了。 千晴闔上雙眼,側躺著身,面向臨子初,口中道:“睡吧?!?/br> 臨子初‘嗯’了一聲,卻久久地望著千晴的臉,難以入眠。 第二日一大早,朦朦日光照進房間里。千晴艱難地睜開雙眼,用手擋在額前,發出抱怨的聲音。 他已經習慣住在正陽仙宗那樣靈氣濃郁的地方,哪怕是入睡時也能吞吐靈氣。忽然來到這鳥不生蛋的異地,直讓他渾身發澀,骨頭都好像生銹般沉重。 千晴撐手從床上起身,抬手捂住自己的額頭。 他額上有一圓形銀點,額點覆蓋著兩條上下交叉的小小銀鏈。銀鏈與額點顏色相似,不仔細看的話,當真看不太清。 千晴用掌心虛扣住額點,面上有強忍的神色一閃而過。 不知怎的,步入凍森荒原后,千晴額間的伏龍就開始躁動不安。 一開始,千晴并沒當回事。那是因為他額間那頭臭龍,可惡至極,不聽管教,平日里躁動掙扎,簡直太過尋常。 幸而千晴額間有以東昆仙主之骨鑄成的銀鏈,能夠壓制伏龍,不會讓千晴像往常那樣,頭痛欲裂。 只是今日,伏龍的躁動達到極致,超出往常許多。如果平日的掙扎是小打小鬧,那么此刻才是真正的舞刀弄槍。 一條銀色的雄偉銀龍,睜著滿是血絲的巨大龍瞳,在千晴額間急速游走。它表情急切,仰天怒吼,獠牙畢露,一副籠中困獸的焦急模樣。 這種急切的心情,引得千晴丹田內的卻炎二鶴都感覺到,它們振翅抖動,發出不滿的鶴唳。 臨子初見千晴扶住額頭,跟著起身,問:“怎么,你頭痛了嗎?” 千晴敷衍的發出含糊的聲音,閉目平和心情,勉強壓制額間的伏龍。 正覺得渾身難受,胸腔里有股想要發泄的怒意時,屋外飄來熱騰騰的飯菜香氣。 奎山喊道:“小公爺,臨道友,可以出來吃飯了?!?/br> 臨子初現有金丹修為,能夠辟谷不食。只是凍森荒原靈氣太過稀薄,修士無法運用,體內靈氣運轉不開,只能吃些東西。 奎山切了兩大塊不知什么rou上來,放到千臨面前。拿起昨天的茶杯,往里面傾倒。 這次倒出來的卻不是茶水,而是乳白色的奶,聞起來清香撲鼻,沒有任何腥膻氣味。 “這是rou林走rou,”奎山將茶杯放到兩人面前,解釋道:“這是木乳?!?/br> 千晴端起茶杯嗅了嗅,揚揚眉,問:“什么rou?什么乳?” “rou林走rou,木乳?!笨降溃骸皟錾脑幃惼嫣?,有些樹上能結果,有些樹上能結rou。rou樹成林,寒風吹過,rou塊走動,是以被稱作rou林走rou。至于木乳,便是將rou樹砍伐之后流出的乳水,味道十分清甜?!?/br> “倒真沒聽說過?!鼻顼嬃艘豢?,只覺木乳甘甜香醇,口感濃厚。分明已經將汁水吞下肚中,卻仿佛仍有液體在喉間滑動。他暗贊一聲,笑道:“這一趟出門遠行,果真沒來錯地方。rou林走rou,呵呵,昨日才見到行尸,今日又吃走rou,很是應景?!?/br> 言罷,又撕下一塊走rou來嘗。走rou滋味同樣清淡,沒有一絲腥氣,rou質細膩,更像是面食。 奎山聽千晴說‘行尸’,點點頭,道:“便和你二人說說行尸之事?!?/br> 第100章 臨子初本端著茶杯靜靜啜飲, 聽了這話, 緩緩將杯子放下。 “這事說來話長,要從何說起呢?是了, 從這里罷?!笨降溃骸靶」珷? 臨道友, 昨夜我叫你二人夜間不要外出,可知緣何?皆因這凍森荒原夜間, 會有一種奇異的野獸, 會在午夜出現。此獸危險詭異。沒人見過此獸的真面目,因為它有隱形的神通。哪怕是金丹修士, 面對面靠近, 也無法察覺此獸氣息?!?/br> “哦?”千晴說:“這倒不是什么奇妙的神通, 正陽仙宗就有不少能夠隱身的法術。卻不知此獸與不能夜間外出有何關聯?” “關鍵在于,這野獸身上攜帶著一種特殊的東西。尋常修士一旦觸碰,不過三日,便會像方才的‘行尸’般, 爆體身亡。行尸自爆后, 散發出的氣味能吸引這種野獸。所以凍森荒原里的修士, 見到行尸,避之不及?!?/br> “原來如此?!?/br> “此獸十分邪門,遇之即死。幸而此獸喜寒懼熱,僅在午夜時分外出,只要不在半夜亂走,也不會有事?!笨礁袊@道:“有關此獸的信息實在是少之又少。目前只知道它性格暴戾, 善辨玉石。在這凍森荒原,算是頭等的兇獸了。若非凍森荒原中修士稀少,又無人了解此獸,恐怕……” 千晴本來漫不經心的端著茶杯,聽奎山講話。 可他聽到某句話時,渾身一震,杯中燙奶晃蕩而出。 “什么?”千晴愣了一下,開口驚問,“奎兄,你說什么?” 奎山耐心道:“我說,恐怕此獸也會被排進兇獸排行榜中?!?/br> “不是,”千晴赫然長身而起,他的面龐忽然漲紅,啞聲問: “……善辨玉石,是什么意思?” 奎山根本沒想到,千晴問的竟然是這個問題。他稍加思索,回答道:“聽聞此獸行蹤不定。除卻容易受行尸尸體吸引以外,便是常在盛產玉石之處出現,因此說他善辨玉石?!?/br> 千晴問:“那如果給此獸一塊玉石,它能否辨認出這塊玉石的主人是誰?” 此話一出,臨子初與奎山均知千晴為何忽然如此在意這種野獸了。 因為兩人都知道,千晴受到百忍宗主光陰四式‘縱使相逢應不識’的影響,遺忘了一位至關重要的人,他什么都不記得,手中唯一的線索,便是一塊破碎的剛卯。 千晴剛被正陽仙宗找回,就廣而告之,尋找這塊剛卯的主人,卻回應寥寥,久無人應。時間長了,便成了千晴一塊心病。 臨子初手臂一抖,急忙道:“定然不能?!?/br> 千晴轉頭看著他,眼神急躁。 臨子初吸了口氣,說:“善辨玉石,恐怕是指此獸能夠分辨哪里有玉石,卻不是指分辨玉石的主人。況且,野獸不能言語,無論如何,也不能聽信這種牲畜的揣度?!?/br> 奎山不知臨子初為何忽然這樣激動。在他看來,臨子初是個態度漠然的修士,沒有千晴那般好相處。 自奎山遇到臨子初起,便沒怎么與他說話。即便是說了話,臨子初也是一副心不在焉,充耳不聞的模樣。 臨子初忽然這樣激烈反駁,到叫奎山驚訝。 他不由得仔細斟酌,方才回答:“之前說過,此獸能夠隱去身形,且只在深夜出行,身有劇毒之物。尋常修士避之不及,對這種隱形獸更沒有多少了解。我確實沒聽說過,此獸能夠辨別玉石的主人?!?/br> 聽了奎山這話,千晴輕聲嘆了口氣,道:“罷了?!?/br> 說完,千晴重新坐回座位,表情懨懨的,也沒再碰桌上的食物了。 臨子初輕輕皺眉,看著千晴,啟手替他重新倒滿木乳,口中勸道:“千晴,今日還要趕路,你多吃些東西吧?!?/br> 千晴‘嗯’了一聲,左手托腮,右手搭在桌面上。 奎山也道:“正要與你二人說趕路之事?!?/br> 他從袖中掏出一卷絹本,展開來面相千臨二人。 奎山指著絹本中央的寬闊地區,道:“這里就是仙道傳承之地了。這傳承顯現之后,不久便會傳滿四洲,我們需要盡快趕到這里,搶奪先機?!?/br> 奎山手指在中央打了個圈,又向左,挪到邊緣,他道:“我們現在在這里,要到傳承之地,即使按照不眠不休的速度來說,最快也要三日。然而實際上不可能這樣快,因為午夜時無論如何不能趕路,否則一旦遇到隱形獸,我們會有生命危險?!?/br> 自三人所在之處,與仙道傳承之地相連,其中有七八條小路可以選擇。每一條路均可以到達中央,只是用時以及地形險要程度不同。 奎山將每條路的特征告與兩人。 他手指不斷挪動,道:“這條路耗時最短,但因沿路多玉石,午夜隱形獸密集,較為危險。且地形崎嶇,不易行走?!?/br> “這條路耗時中等,但路很好走,折合起來,比較劃算。大部分的修士,均選擇從這條路走?!?/br> “要是走這條路,耗費的時間算是最長的了,但沿途經過許多大型的城鎮,較為繁榮?!?/br> 奎山道:“由你二人來選擇,究竟走哪一條路?!?/br> 臨子初轉過頭看了看千晴。 千晴毫不猶豫,手指其中一條耗時最短的路,說:“我選這條?!?/br> 臨子初苦笑。 奎山點點頭,道:“實然此時應該爭分奪秒?!?/br> 見臨子初面色不好,勸道:“臨道友無需擔憂。即使這條路隱形獸極多,可只要躲開午夜,也不必太過擔心。除了我們,也有許多修士選擇走這條路的?!?/br> 臨子初沒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