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開心是一天, 不開心也是一天。堯臻晚上躺在被窩失眠的時候經常覺得時光太匆匆。人在時間和宇宙面前微不足道。 有時候會很孤單寂寞, 甚至懷疑地球就是個監獄,人類是在遠古時期被流放而來的, 所以沒必要爭也沒必要斗,大家都是被放逐在太陽系的囚徒。 過去已經跟她劃上句號,雖然有時想起來就像一場夢……她記得兩年前從公安局走出來的時候, 陽光很刺眼, 才進去幾天,對外面的生活就變得陌生,可見這高墻之內的體制化囚禁有多么的可怕, 時間久了,會毀掉一個人。 上車的時候,從后座車窗玻璃看見李東放的車子從公安局大門進來,跟他們的車子擦肩而過, 她有些沖動,抬手就要推車門,林佑摁了她一下阻攔, 堯臻這才回過神,有些事不能貪心,選擇了哪條路就得走哪條路。 這個世界上沒那么多人會縱著你。 到醫院見了李家老爺子, 她才徹底明白,那天在審訊室會客廳, 那一句“只是來表明一下我跟我父親的態度”是什么意思。原來不僅是李玥的意思,更重要的事老爺子無法接受這件事。 他一副老態龍鐘的模樣, 比最后一次見面還虛弱,端坐著,遞過來一個深藍色的手提盒,手有些不穩,顫抖著,所有老年人病態時會出現的癥狀。 手提盒很小,就像牛皮紙袋大小,沒有封口,他示意自己拿出來看看。 堯臻知道抹不作聲拿出來瀏覽了幾眼,裝的是一本合同書。 是李老爺子多年來以李寧謐的名義買的基金。那夜王如金匆匆離開時對她說過,遺囑上留給李寧謐的,如今老爺子還在,遺囑還作數嗎? 這不是她應該cao心的事。 起初不明白他的意思,呆呆的看著對方,李老爺子卻說幾個月的爺爺不會讓她白叫,既然寧謐沒有福氣享受這份待遇,就讓有福氣的人代替吧。所以讓她把合同拿走,合同上的所有財產都歸她。 她不知道該悲傷還是該喜悅,這大概是十天以來在一堆鋪天蓋地的壞消息里面唯一可以讓她振奮的好事。 合同書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壓得她透不過來氣,站在病床前想了又想,她不能拿,免得以后李東放想起來她的時候,只剩下膽小怕事唯利是圖,還是彼此給對方留個念想吧。 以后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回憶起來的時候也是短短人生一段驚心動魄的記憶。 李玥送她出門,垂著眼一直沒說話,堯臻側頭看看她,還是記憶力那個溫柔賢惠的眉眼,只是看人的眼神比以前有故事了。 那天在監獄大氣不喘面不改色的話,應該都是李老爺子和田北律師教的。 堯臻覺得自己太心軟心善了,甚至有些白蓮花,她還真能理解李老爺子幾分,李東放好歹是李家唯一名正言順繼承人,不管背地里他們心多黑,鎂光燈下面展現的永遠是光鮮的一面。 也不是隨便阿貓阿狗便想嫁入豪門,豪門這碗飯,不好端。就像燙手的山芋一樣燙手,張明昆苦心經營,吃了那么多年的軟飯,不也是沒翻騰出多大水花就沉了底兒。 大家都現實點,各自滾回各自應該待的地方吧。 她塞給她銀行卡,說這是她自己的意思,希望堯臻不要覺得他們家不近人情。還為那天在公安局跟律師一唱一和威脅恐嚇她的話道歉。 她說,堯臻,你這么好的姑娘,以后肯定會遇到更好的,對于男人來說,家庭的支持真的很重要,他可以為了你堅持一時,但不被祝福的感情就像楊樹梢子上雜亂的旁支,永遠長不成參天大樹。 堯臻不想聽她說話什么大道理,看見堯善的身影的時候才舒服了一些,眼眶跟著濕了濕。 現實面前尊嚴不堪一擊,想到堯臻的身體,她有些無奈,對李玥說銀行卡里的錢當我借你的,以后雙倍奉還。 后來她們上了林佑的車,黑色suv。 林佑穿著便服把她們送到車站,到售票口的時候他沒跟上前,皺著眉從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根煙,夾在手中問她有沒有打算好去哪。 她說還沒想好,不過不會往北走,因為怕冷。 林佑說只要李東放想找不管去了哪都會找到,不想找,就算留在東臺市也碰不到。 堯臻苦笑了下,不知道說什么回答他。她以為自己跟林佑好歹還算朋友,到那天才看清他們根本算不上朋友。 現在才明白,林佑這句話有多安撫她,就有多扎心,在這邊呆的時間越久越覺得扎心。她承認自己無恥貪心,雖然不吭一聲跑了,但是心里還期盼著李東放能夠找一找她,就算兩人無論如何走不到一起。 哪怕見一個面說一句話,她心里起碼能夠暖和點。 就算被公安局抓回去秋后算賬,左不過也就是蹲幾年大獄。他要是不嫌棄,她就能舍下。 琳瑯在她眼前打了個響指,“喂,想什么呢?” 堯臻頓了一下,“沒事?!?/br> 琳瑯是她的合租室友,除了她還有隔壁的另外一個姑娘,經濟算不上拮據,但她還是喜歡節省開支。 堯善再婚了,年初還生了個大胖小子,姐妹倆比作韭菜的話,meimei已經割了兩茬,她卻還沒發芽。 琳瑯說堯善是個萌妹子,男人普遍喜歡,反觀堯臻這樣整天苦大仇深的一副臉,沒人愿意來碰壁。 堯臻不茍同,但是也沒辦法反駁。 經過兩年的努力,甜品店終于步入正軌,收益頗見成效,店面剛落成時,隔壁鮮花店和奶茶店的兩個老板娘隔三差五給她介紹對象,大半個月過去,她依舊獨來獨往,兩人的熱情漸漸消散不少。 琳瑯換了一身衣服,整理頭發,“我下個周末晚上有約會,提前跟你說一聲,不回來了?!?/br> “你也不回來的話,就是我自己在家了?!?/br> “是啊,可以隨意帶男人回來,別把家拆了就成?!?/br> 堯臻嘆了口氣:“不把家拆了怎么盡興?!?/br> 琳瑯上班的時間到,沒工夫跟她貧嘴,提著包腳步匆匆的出門,回頭見堯臻漫不經心的收拾心里還真艷羨,雖然沒她工作體面,人家卻自己給自己做老板,收入跟她差不多,工作又清閑。 貨比貨該扔,人比人要命。 到店里打開門鎖,把暫停營業的牌子摘下。她這家店挨著寫字樓,只是現在的姑娘都對自己的飲食嚴格要求,所以到店的人不多,幸好附近挨著幾個高檔小區,網上的訂單多,忙的時候會直接把單子交給專門派送的送過去,不忙的時候她自己來。 今天周一,店里的生意沒有周末好,招來的兩個幫手請假休息。 她打開收銀臺數了數昨日現金進賬,從中抽出一張紙幣,到隔壁奶茶店買了一杯現磨拿鐵,又端著咖啡到另一邊隔壁給自己買了一束花。 喝了一口咖啡,砸吧嘴品味。兩家店老板都不在,員工在看店。 問她:“堯臻姐,你怎么每天都那么會享受生活?!?/br> 她低下頭笑,笑容有些蒼白干澀,淡淡的說:“為了來這里犧牲太大了,所以每天活得開心最重要?!?/br> 對方二十出頭出來討生活,比她小了好幾歲,堯臻像她這個時候漂泊不定無依無靠,還沒她一日三餐自足自足快活。 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花,抬手遞給她:“吶,送你?!?/br> “真的嗎?為什么送我?”她看了看,伸手接過去。 她什么也沒說,含著笑看她,手里的熱咖啡喝去一半,一天過去半天卻什么也干。 回到店里,在前臺枯坐了會兒,忽然想起自己繡了幾個月的富春山居圖還有一半沒完工。 最近有些懶,擱置在前臺里面的收納格子上許久沒碰了,上面落了一層灰。 她一吹,被嗆了口,捂著鼻子咳嗽。 這是去年為了調整心態買的,還別說,挺考驗人的耐心。 她鋪開布,認真洗手,嘩啦啦的水流從指縫劃過,擠上洗手液,沖干凈泡沫,拿毛巾擦手上的水。 她穿上店里的工裝,擠上脖子的盤扣,視線盯著繡布,拉了把椅子坐下,捏著針開始繡。 店里縈繞著奶油香味,甜甜的,清淡不膩,堯臻其實對甜品并不是很熱衷,但是她喜歡奶油和蛋糕的香氣,聞到時心情總會變好,腦子里浮現起虛擬美好的事。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感情寄托。 十分鐘下了沒幾針,她又開始走神,頸椎隱隱不舒服,若有似無的鈍痛。 她放下針,有些悵然。 這就是如今的生活,很平淡,很安靜,節奏也很慢,她一直追求向往的,有一天終于過上了,卻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缺少了什么。 人總是追逐得不到的東西得不到的生活,總是放眼未來而不愿意腳踏實地,等到有一天眼前的事物眼前的人失去了,才曉得低頭,曉得扼腕嘆息。 外面傳了兩聲鳥叫,她放下針,透過玻璃門看見門口馬路邊有一汪臟水,一只小麻雀飛落,動作輕快流利,點著頭跳跳蹦蹦走近,低頭啄了兩口。 歪著腦袋左看看右看看,對這里高樓林立龐然大物似乎充滿興趣。 忽然。 一陣車輪聲由遠及近,從遠處傳來。 咣當一聲。 大概壓在了路中央的井蓋子上。 鳥被驚動,撲棱著翅膀跳起來,凌空飛躍,穿過電線,消失在視線里。 堯臻盯著麻雀消失的地方愣愣的看了會兒。 她終于知道什么叫雁過無痕。 第64章 錢明嚴這兩年連連加薪, 一時間成了李東放眼前的紅人。 最近手上有個山南市的項目出問題, 李東放帶著他來出差。 一上飛機李東放戴上眼罩假寐,錢明嚴百無聊賴坐著, 外面高空萬丈,青藍的天白花花的云,陽光很刺眼, 看久了眼睛刺痛。 身邊的人這時候掀開眼罩點了杯咖啡。 錢明嚴砸吧嘴, 這兩年李東放干事比以前還老練沉穩,聽說身邊沒女人的男人無處發泄精力都是這個吊勁兒,他不清楚李東放有女人沒女人, 不過高層里頭幾個部門經理,不是讓秘書買束花買條圍巾就是讓助理買個項鏈買個包,眼睛一眨不眨往外送。 李東放這幾年還從來沒讓他干過這事。 不過咖啡喝的很猛,就像上癮似的, 每天須得來幾杯提神。 下飛機剛出關卡就有這邊分公司的人等候,領他們到酒店下榻。休整一番直接去公司。 年輕老總來視察,分公司得到的消息比較晚, 昨晚一聽到風聲差點炸鍋,加班加點整理衛生整理儀容,一大早擦桌子擦椅子擦窗戶, 就連門口小角落的垃圾桶恨不得都得沖的一塵不染。 副經理到下面的鮮花店預定了幾盆花,準備擺公司大廳襯托一下氣氛。提升提下逼格。 老總身邊的秘書忽然又打電話說中午不用他們破費, 就在員工餐廳就餐,副經理心里一振。 心想老總就是套路深, 想查看一下員工吃食待遇不直接提,不動聲色來這一招。 勢必得改善伙食,讓老板覺得公司雖然才初具規模,但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員工餐廳嚴格按照總公司的規格來,他調配過來以后腳踏實地絲毫沒懈怠。 從花店出來一抬頭就看見家甜品店,規格不大,裝潢干凈,他計從心來,進門要了張店鋪的名片地址,回去便讓秘書吩咐員工餐廳后廚大師傅,員工餐廳這幾日增設飯后小甜點,人手本就稀缺干脆也別自己做了,直接去樓下甜品店定做,方便又快捷。 結束午飯,幾個分公司的高層從餐廳出來,李東放走在最前,右手邊緊跟著錢助理,身后西裝革履的幾個高管。 他回過頭看了一眼,語氣不咸不淡:“該做什么都做什么去吧,陳經理你下午帶幾個助手跟我去談合作,晚上在飯店定個桌,最好是……” 他正要說話,從餐廳的方向出來一男一女兩人,女人帶著白色口罩,身上穿一件淺藍色圍裙,頭發扎在腦后,低著頭緩緩走來,眉眼干凈清淡。肩膀很窄,腰很細,瘦瘦弱弱的樣子。 他楞了一下。 身邊的人問:“最好什么,李總?” 李東放恍如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