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武安侯隔三差五過來找自家大人喝酒,溫府的人見怪不怪。常達知道是因為在武安侯府里那位武安侯夫人管束武安侯管得緊,這位才會偷跑來這邊解饞,便也沒那么急著去尋溫羨了,只與他道︰「這個時辰大人應該正在陪夫人喝湯,勞煩侯爺稍等一會兒?!?/br> 顏姝雙身子,月份大了,溫羨越發小心翼翼,特意找了萬俟燮開了滋補調養的藥膳方子,每日熬了湯與顏姝服用,甚至為了讓顏姝乖乖地喝湯,他也會每天陪著她吃一點。 顏桁知道這事,倒沒有多說什么,徑自拆了酒壇的封口,往碗里倒了點,慢悠悠地喝了起來。 兩碗酒下肚,顏桁聽到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他抬頭就看到溫羨一身常服走了過來。示意他坐下以后,親自為他倒了一碗酒,顏桁也不寒暄,很直接地與他道︰「方才你那老子登門了?!?/br> 「我知道?!乖谒^來的時候,早有人把消息與他說了。溫羨抿了一小口酒,淡淡地道,「想來是為了上林苑之事,為了太子而來?!?/br> 「嘁,這酒得大口大口喝才有滋味,你這樣實在白瞎我的好酒?!诡佽煜訔壛艘痪?,又端肅了語氣問他,「說起來,上林苑之事,太子應該的確是無辜的吧?!?/br> 溫羨不置可否,晃了晃碗中的酒,勾唇淺笑︰「興許無關,但并不無辜?!?/br> 顏桁皺眉,「別忘了,當初你答應過我不摻和皇家事?!?/br> 「小婿沒忘,今次之事也的確不是衡陽王設計,小婿也只是順水推舟而已?!?/br> 「不是衡陽王,難道是建州王?」顏桁蹙起的眉頭緩緩地舒展開來,想起那一日黎燁出現的救駕時機似乎的確有些湊巧了,而且那些被緝拿到云惠帝面前的刺客,從身格上看,與那些彪形大漢的確相去甚遠… 顏桁明了,知道太子黎煜這回是陰溝里翻了船,心里倒是樂呵了。 他一貫瞧不上黎煜,又兼著佷女顏婉在太子府里沒了命,就算知道黎煜被算計了,也生不出同情來。 只是他還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府斈旰湃藲屆?,溫淑妃也照料了這建州王一些時日,姑且算是有恩,建州王此番行事,算不得厚道啊?!?/br> 溫羨聞言淡淡一笑。 溫淑妃哪里會無緣無故地施恩于人,不論是對當年孤苦無助的黎燁,還是這些年來對自己頻頻示好,無非是想替黎煜磨兩把好刀使罷了。更何況,比起溫淑妃當年對胡才人做的一些事,她那點子恩惠,黎燁還真是半點兒也沒有放在心上過。 「這些日子,你多加小心些?!诡佽旃嗔艘豢诰?,道,「溫恢那廝許不會對你如何,但太子就不一定了…」 「小婿明白,多謝岳父大人關心?!箿亓w誠懇地道。 「嘖,我可不是關心你,我只是怕你有個萬一連累了阿姝和我那未出世的小外孫罷了?!?/br> 「…」 上林苑秋獵結束以后的幾日里,因為行刺之案,溫羨漸漸地變得忙碌起來??v然黎燁處處算計精巧,但因著黎煜身后還站著溫淑妃和溫恢,想要一舉扳倒黎煜,委實算不得一件易事。 到了衡陽王府的小郡主洗三這一日,向來門可羅雀的衡陽王府迎來了不少恭賀的人,甚至連太子妃孟氏也攜了重禮登門。 正院里,還臥床休息的盧鳴箏聽見外面通傳孟氏過來的聲音,不由抬頭看了一眼坐在床榻邊正專心逗弄小郡主的黎一眼,翕了翕唇,才道︰「王爺,太子妃許是為了上林苑之事而來,妾身待會兒該如何應對?」 黎忙中抽空抬頭,聞言笑了一下,端的清朗如月華,溫聲道︰「只作不知,此事我們不必摻和?!?/br> 黎燁一番好意,黎自然不會辜負。 恰如黎燁所言,如今早已由不得他做選擇了。 他能夠做的,只剩下不辜負身邊的人。 自嫁進衡陽王府以來,盧鳴箏處處留心,心思也日益玲瓏起來,此刻聽著黎的話,頓時聞弦而知雅意,輕聲一笑,道︰「妾身明白了?!?/br> 知道孟氏已經進了院子,黎不好再屋里逗留,恰好又有人來說溫羨到訪,他順勢起身,將小郡主交給一旁伺候的奶嬤嬤,而后替盧鳴箏掖了掖被角,轉身離去。 孟氏走進院子時,正迎面遇上黎。她看見黎生得玉面俊朗,想起平日里身邊丫鬟嬤嬤所言,衡陽王和衡陽王妃鶼鰈情深的話,又想起黎煜那沾花惹柳的性子,心里不由生出幾分不平來,本就無鹽的面龐上也露出幾分扭曲的神色。 她不偏不倚攔住黎的去路,盈盈含笑,故意捏著嗓子道︰「恭喜三弟,喜得小郡主?!?/br> 故意咬重小郡主三個字后,她偷抬眼角,想要從他臉上看到一絲不滿,可卻失望地發現黎竟是神色半分不動。她下意識地往前一步,再要開口,就見黎已經負手繞過自己徑自往院外去了。 她愣在原地,方發覺從一開始黎就半分也沒把她放在眼中。 為什么黎能待盧鳴箏好,甚至能對先太子妃顏氏溫和有禮,偏偏對她不屑一顧?捏緊了手里的帕子,孟氏一跺腳就進了正屋。 孟氏此番能夠來衡陽王府,正是得了黎煜的指示,想要從盧鳴箏的口中探點口風,可是真當她見了盧鳴箏,問來問去總是會被盧鳴箏一臉茫然地繞回原點,到了最后,甚至直接就被盧鳴箏端茶送客了。 等到孟氏「鎩羽」離開后,盧鳴箏懨懨地倚在軟枕上,聽見外間嬤嬤和丫鬟說話的聲音,便出聲問道︰「你們在說什么?」 外頭的小丫鬟應了一聲,連忙走了進來,猶豫了一下,才把之前孟氏在院子里遇上黎時的作態一一說了。盧鳴箏聽后失笑,淡淡地道︰「可見她也是一個拎不清的?!?/br> 「王妃不生氣?」自家王爺被人覬覦,怎么還這樣淡然。 盧鳴箏側首看向身旁睡得香甜的小郡主,笑得溫柔,道︰「沒必要?!?/br> 正如阿姝所言,她得相信自己的夫君。 第72章 遇刺 衡陽王府的后花園的涼亭外,黎闊步而至,見亭中溫羨與黎燁兩人相對無言,不由無奈地扯了扯唇,抬步拾階而上。 「你們倆這是在做什么?」 黎燁雙手一攤,笑道︰「我就想請溫大人喝杯酒而已?!顾f著頓了一下,看向滿面春風的黎,濃眉一挑,眼底露出一絲揶揄的笑意,「我們來了大半天都見不到你,怎么,這會子終于舍得你家小郡主來見兄弟了,嗯?」 聽他提及自己的女兒,黎的目光柔和了一下,只道︰「孟氏來了?!?/br> 「黎煜現在的正妃?」黎燁冷嗤一聲,「嘖,看來是真的坐不住了啊,連女人都用上了?!?/br> 因見一旁的溫羨斂目喝茶不語,黎燁伸手奪了他手中的茶盞,而后摸著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溫大人辦事的效率可真是讓人不敢恭維啊?!?/br> 「哦,是嗎?」溫羨淡淡地瞥了一眼黎燁,「依建州王您的意思該何如?」 當初黎燁得知黎煜派人刺殺黎后,當即就布下一局,命人假裝行刺云惠帝,再把黎煜派去的人逮了,好讓黎煜頂了這意圖弒父弒君的罪名?!溉朔付加辛?,溫大人難道還打算放太子一馬?」 溫羨不急著回答,只看向一旁落座的黎,后者抿唇,適時開口對黎燁道︰「二哥一番好意,我心里明白?!股狭衷非铽C時山下早有禁軍把守,盧鳴箏意外早產,衡陽王府的親衛如果沒有人放行是根本進不了上林苑的,而能做到這一切的只有剛剛接手禁軍的黎燁。黎心知黎燁于帝位無心,也知他此番針對黎煜都是為了自己。但是他更知身居高位的云惠帝并不是個胡涂人。 「栽贓陷害并非良策?!估桁先缃褡詠y陣腳,是他肚中草包,可滿朝文武不乏眼楮雪亮之人?!付鐭o須自己沾了一身腥?!?/br> 黎燁聞言,微微泛黑的俊臉上露出一絲不耐來,他皺眉揉額,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還真是婆婆mama的?!?/br> 「不是婆婆mama,而是要黎煜無話可說?!?/br> 溫羨淡淡的一句話教黎燁立即就換了一副表情,煞是好奇地問道︰「聽你的語氣,是有了更高明的良策?」 溫羨頷首,「說來也多虧了王爺你?!?/br> 黎燁習慣了直來直去地說話,此刻聽溫羨如此說,便覺得有些頭疼了,「讀書人說話就是啰嗦,說明白些?!?/br> 「明日早朝,王爺便知原委,不急不急?!箿亓w緩緩露出一個笑容,悠然自得地又呷了一口茶。 而黎燁卻被勾起了好奇心,他看向一旁淡笑不語的黎,見其也沖著自己搖了搖頭,一時心里好似被貓爪撓了一般,想要揪著溫羨的衣襟問個清楚,可還沒來得及動作,那邊溫羨已經放下茶盞站起身,緩袖輕拂,轉身揚長而去。 「…」 夜幕悄悄降臨,夜色如墨蔓延開,緩緩地淹沒了整座信陵城。溫府臥云居里,燈火明亮,顏姝輕輕地扶著腰站在門前廊廡下,目光落在院門的方向,眼底浮著一絲焦急。 翠喜捧了一件披風出來,小心翼翼地替她披好以后,忍不住輕聲勸道︰「姑娘,夜里風涼,你還是進屋去等著吧?!骨皫兹沾蠓蛘埫},還叮囑說要仔細將養著呢。 顏姝聞言搖了搖頭,只道︰「無妨?!谷缃褚股焉?,還不見溫羨回來,她的心里總有一絲隱隱不安?!复湎?,岑伯那邊有消息嗎?」 「岑伯說,衡陽王府小郡主洗三,賓客眾多,姑爺許是在席上耽誤了時辰?!勾湎惨娮约抑髯用嫔蠞M是擔憂之色,便勸道,「姑爺身邊有常信和常達跟著,又是去的衡陽王府,不會有事的?!?/br> 攏了攏身上的披風,顏姝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扶著翠喜的手,「陪我走走?!?/br> 言罷,輕抬腳,拾級而下,緩緩踱步朝著院門口的方向走去。 主仆二人緩步離了臥云居,沿著曲折的畫廊往外走,才走了沒幾步,就聽見前頭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顏姝心頭一跳,先前那股子不安一齊涌了上來,她攥住翠喜的手,焦急地道︰「翠喜,快扶我過去?!?/br> 翠喜顯然也聽見外面的嘈雜聲,這會兒也顧不得再勸顏姝,連忙扶住她借著畫廊懸著的燈籠光亮往嘈雜聲的來源走去。 衡陽王府宴席散的晚,溫羨乘著馬車回府時,夜色已經暗了下來。本來馬車平平穩穩地行駛著,突然一陣顛簸,溫羨掀開車簾就發現馬車已經教一群黑衣人給團團圍住了。 這一波黑衣人來勢洶洶,出招格外狠絕,溫羨應敵之際一時不查,就被躲在暗處的人放了冷箭。 常信和常達制服了黑衣人,護著溫羨回到府里時,溫羨月白色錦袍的前襟早被染紅,著實嚇了岑伯一跳,而后才有了顏姝聽到的嘈雜聲。 溫羨勉力撐住一絲清明,吩咐岑伯不要驚動顏姝,只讓他把萬俟燮請到竹里館為他治傷,「對夫人只說我吃多了酒,今晚在書房歇下了?!?/br> 岑伯應了一聲,急急忙忙地就忙活開了。 顏姝到竹里館書房門前時,正好遇上常信捧了一盆血水出來,她臉色霎時一白,看向面露難色的常信,聲音微顫地問道︰「大人受傷了?」見常信點頭,她腳下步子一軟,被翠喜扶住以后,她咬了一下唇,推開她,提著裙子,不顧自己圓滾滾的肚子,腳步匆匆地就往書房里跑去。 「嘖,你還真是個命大的,但凡這箭淬上點毒,或者射偏一點,小爺縱使有跟閻王爺搶人的本領,恐怕也救不回來你了?!谷f俟燮站在水盆前,一邊凈手,一邊道,「不過眼下雖是性命無憂,你可得給小爺我悠著點,好好休息,這幾天還是別下地了?!?/br> 軟榻上,溫羨俊臉蒼白,神色懨懨,聞言扯了一下唇角︰「我知道,這事別與姝兒說,沒得嚇壞了她?!?/br> 「呵,你以為能瞞得???」萬俟燮冷笑了一聲,看向從門外進來的人,背對著溫羨,一字一頓地道,「晚了?!拐f著,往旁邊挪開一步。 溫羨不明所以,抬了一下眼皮,一下子就看到眼眶通紅的顏姝捂著唇站在屏風旁。 「姝兒…」溫羨一手撐著軟榻,想起身,不防牽動傷口,額上立時沁出一層冷汗,唇上的血色也跟著褪去。 顏姝從未見過他這般狼狽虛弱的樣子,見狀連忙奔至榻邊扶住他,「別動?!顾抗饴湓谒p滿繃帶的胸前,鼻頭一酸,頓時流下淚來,「怎么會受傷呢?是不是很疼?」 溫羨抿唇,等傷口處的疼痛稍稍平復了一些,他才握住顏姝的手,露出一抹笑,安撫她道︰「沒事,不用擔心,只是一點小傷?!?/br> 「是啊,就一點小傷,傷口偏一點就能去黃泉路上散步了?!?/br> 「萬俟!」 「好了好了,傷藥我都開好了,按時換藥,內服的湯藥也別落下,靜養個十幾天就能活蹦亂跳了?!谷f俟燮打了個呵欠,甩甩衣袖,「小爺我回去睡覺了?!?/br> 目送萬俟燮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溫羨才又看向默默流淚的嬌妻,捏了捏她的手,語帶歉意地道︰「我真的沒事,害你擔心了?!拐f著便想起身替她拭去臉上的淚水。 顏姝止住了他的動作,自己胡亂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淚,道︰「你別亂動了,免得扯到了傷口?!挂蛞娝~上滿是冷汗,便從袖中拿出絹帕,輕輕柔柔地替他拭去汗珠,一邊又忍不住問道,「是因為那樁案子嗎?」 關于上林苑發生的事情,溫羨從未向顏姝隱瞞過什么,此刻見問便微微點了點頭,知道她心里擔憂,他握緊了她的手,道︰「放心,很快這些事就都能了結了?!?/br> 「那你知道是誰派來的刺客嗎?」顏姝小聲地問道。 溫羨闔了闔眼,半晌才道︰「常信會審出來的?!?/br> 他面上露出nongnong的倦色,顏姝將手輕輕地貼在他的臉上,撫平他微微皺起的眉頭,柔聲道︰「好好休息吧?!怪窭镳^書房的軟榻雖比不得臥云居里舒適,但此時也不好再移動溫羨,于是顏姝揚聲吩咐守在外間的翠喜去取了被子過來,親自為溫羨蓋好后,才坐在榻邊的鼓凳上盯著他瞧。 闔目的溫羨無奈地睜開眼,身子往后挪了一挪,對顏姝道︰「過來陪我?!?/br> 顏姝卻搖了搖頭。 他傷在心口,她又懷著孩子,那軟榻不好擠。 「我睡了一下午,不困,我就坐在這兒陪你?!?/br> 溫羨蹙眉,「你這樣是要讓我心疼呢?」說著作勢又要起身。 顏姝見狀,連忙攔住他,「你小心些?!沟降撞辉敢饪此銖姄沃裾垓v下去,顏姝乖乖地上了軟榻。好在她身量嬌小,即便是雙身子,也占不了多大的地方。 顏姝小心翼翼地避開他的傷口,輕輕地哼起平州的小調,聲音柔柔的,讓溫羨終于慢慢地闔上了眼皮睡過去。 書房里的燭火搖搖晃晃,等到身邊人的氣息平穩了下來,顏姝才輕輕地坐了起來,手指輕輕撫過溫羨蒼白的臉龐,她慢慢地抿緊了唇。半晌,她還是悄悄地下了榻,走到門口吩咐常信又搬來一張軟榻后,才歇下。 從前她睡姿不差,可自從懷了孕以后,每天夜里她總是會翻來覆去,如今溫羨身上有傷,她擔心自己夜里無意識地會踫到他的傷口,又不放心他一人歇在這邊,只能再添一張軟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