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顏姝與顏嫣互相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茫然之色,正準備向那小二問個清楚,卻見他已經走到了天字號房間的門口。二人無奈,只能走了過去。 雅間一進門,入眼便是一架蘇繡山水屏風,顏姝看著那屏風上的投影有些眼熟,看了顏嫣一眼,見她露出會心一笑,一時也彎了唇,眼底流出笑意來。 「原還以為是哪家貴夫人請我們吃茶,原來是世子夫人呀?!诡佹谈糁溜L打趣了一句,腳下步子輕快地轉過去,果然見顏妙正捧著一塊糕點啃得歡快。 顏姝也跟著走過來,見到顏妙也有些意外。 顏妙的肚子較之上一回看起來又大了許多,圓滾滾的讓顏姝不由想起前幾日偶然見到岑伯從外頭買回來的大西瓜。在桌邊坐下,發現這間雅間原來緊鄰長街,人坐在桌邊,越過窗戶向外一看便是熱鬧的長街,甚至還能看到停在對面巷口的蘇家馬車,也怪不得她們一進酒樓就教顏妙請了過來。 顏妙吃完最后一口糕點,喝了一大口茶,一邊拿帕子擦嘴角,一邊說道︰「我還預備著讓平川派人去接了你們來一處吃飯,沒料到一抬頭就見你們過來了,可見是緣分了?!?/br> 聽她提及章平川,顏嫣笑嘻嘻地問道︰「怎不見二姐夫人?」 「剛剛過來的路上,有一家炒栗子不錯,他去買了?!拐f這話時,顏妙一雙眼笑得就像夜空中彎彎的月牙一般,她頓了頓,又問道,「你們倆今兒怎么湊到了一處去了?」 顏姝笑了一下,將前由說了一回,末了才道,「本以為街上頂多也就比平日熱鬧一點,哪里料到竟成了人山人海?!?/br> 「是啊?!?/br> 正說話間,雅間的門突然被推開,一陣急急匆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顏姝和顏嫣抬頭,恰看到滿頭大汗的章平川手里捧著一袋還冒著熱氣的炒栗子進來。 章平川顯然沒料到自己離開的這么一點功夫屋里就多了兩個人,捧著炒栗子愣了一下,才咧嘴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寒暄了一句,「三姨妹,四姨妹,好巧啊?!?/br> 顏姝與顏嫣微微一笑,站起身回了禮。 章平川把熱乎乎的炒栗子放到顏妙跟前的桌子上,對她說了一句「我還有點事,先出去,待會兒回來接你」后就又離開了。 顏嫣探手拿了一顆炒栗子,剝著吃了,才有些唏噓地道︰「見著如今的二姐夫,跟當初攔街挑釁哥哥們時簡直是判若兩人了?!顾帜昧艘活w栗子剝了給顏姝,問她,「阿姝,你說對不對?」 顏姝側了側頭,想起以前章平川不可一世的張狂模樣,笑了一聲,點點頭︰「還真是如此呢?!?/br> 「他跟從前還是一副德性,混不吝,傻子一個?!姑髅魇且埲撕炔?,還非擺出一副要干架的陣仗,也怨不得別人對他印象不好。顏妙撇了撇嘴,「他如果有四妹夫半分出息,伯爺怕是夜半睡覺都能笑醒,我也能安心?!?/br> 說著,顏妙忽然又看向顏姝,有些奇怪地問道,「我聽平川說,四妹夫自打從北高回來以后是恨不得日日守在你身邊,怎么今兒倒是你一個人出門了?」 顏姝看向窗外,輕聲道︰「建州王回京,他一早就入宮去了?!?/br> 顏妙恍然,「我倒忘了這一茬?!?/br> 她想起前些日子定國公府和宋家的事情,正準備開口問兩句,才張開嘴,就聽見窗子外面的長街上遠遠地傳來了一陣鑼鼓開道的聲音,不由扭頭向外望去。 顏姝也聽見動靜,轉頭看去,只見彩旗幡幡,一隊人馬高昂闊進,前頭開道的大旗上大大的一個「建」字彰示了這正是建州王的人馬。 如此浩大的陣仗,建州王看來不像是一個低調的人啊。 「咦,那個黑壯黑壯的人難道就是建州王?」顏妙的聲音里含著幾分匪夷所思的驚嘆。 騎在青鬃馬背上的男子一身華衣錦服,頭戴玉冠,遠遠望去,雖然面容俊朗,但是那黑黝黝的膚色硬生生折損了他的俊美。顏家姐妹俱是見過太子黎煜和衡陽王黎的,這建州王比起二人來,有些黑了。 一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不過建州王黑是黑了點,但五官還是好看的,再加上周身的氣度不凡,倒也引得不少圍觀的女眷驚艷一呼。 顏姝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斂目間不知為何有些明白溫羨前幾日與自己說過的話了。 「建州王回來,不是壞事?!?/br> 相由心生,建州王眉宇之間暗藏正氣,即便故作輕佻,也讓人生不出惡感來。 另一邊顏妙與顏嫣見建州王的人馬遠去,一道收回了視線,俱是一嘆︰「看來建州不是什么好地方啊?!?/br> 看把建州王給曬黑的,這下他回來怕是舍不得走了吧? 二人口中「舍不得走」的建州王進宮拜見了云惠帝以后,轉身就去芳蘭宮給溫淑妃請安,見到也在溫淑妃處的太子,觀他生得白皙瘦弱,立即抖了抖身子,耿直地道︰「信陵留不得,本王可不想象大哥一樣做個小白臉?!?/br> 一句話教溫淑妃和太子的臉色霎時間精彩起來,一時不知該笑該怒。 第69章 秋獵 接風宴上,建州王黎燁與太子黎煜同席,二人把酒言歡的模樣落在參加宴會的朝臣眼中是十足十的兄弟情深,眾人見狀,先是心里頭疑惑,后來才陡然記起,當年建州王生母沒了,云惠帝可是曾將其交給溫淑妃照料過一些時日,而且這建州王一看就是個顧念舊恩的老實人,如今回來了,興許是要幫太子一把? 心中生出猜測,眾人不由悄咪咪地觀察起來,一場宴會下來,酒菜沒吃多少,還真看出了點門道。 建州王跟太子親厚,和其他幾位王爺也親近,偏偏對衡陽王冷臉相待,擺明了是不和啊。 這下子看來,衡陽王以后的日子只怕不會好過了,前頭太子還沒倒臺,后面又來了個建州王,這儲位花落誰家還是未知吶。 黎執杯飲酒,目光掃過席間眾人,低頭間勾唇譏誚一笑,飲盡了杯中酒,再抬頭時卻對上了黎燁隱含笑意的目光,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那邊黎燁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聽見太子又在喊自己的名字,便端起酒杯敬了他一杯。 見太子漸露醉態,黎燁黑沉沉的眼眸里浮現出一絲不屑來。 十幾年如一日,還是個草包。 酒過三巡,黎燁借故醒酒離了席,走出宮殿,循著記憶繞過回廊小徑,轉到一處幽靜荒僻的小院前。推開緊閉的院門,入目是雜草叢生的荒涼。黎燁踏過雜亂的庭草,一步步朝院中僅有的一間小屋走去,每一步仿佛都看到舊昔舊景。 當年云惠帝醉酒臨幸宮婢,醒后嫌棄宮婢貌丑只封了個才人遷到宮里最偏僻的小院子里。宮婢自知攀不得龍恩,安安分分地在小院過活,日子過得也算自得其樂。后來宮婢生了一個小皇子,可剛剛才得了皇長子的云惠帝對一個宮婢生得庶皇子并沒有多大熱情,只賜了名賞了點東西就放任母子倆在宮里自生自滅。后宮,從來就是「捧高踩低」的泥沼,宮婢不得寵,她的兒子也不得寵,這宮里多的是「踩低」的人,整整十年,小皇子活得不如平民百姓家的孩子。 云惠帝遇刺的那一晚,因為小皇子高燒不退,宮婢請不來太醫,無奈之下只能大著膽子摸到云惠帝的寢殿,機巧之下以命換命救了云惠帝。 宮婢死后,云惠帝心生愧疚,將重病的小皇子交給溫淑妃照料,等他病「好」了,一紙詔書分地封王派去封地。 「吱呀——」 破舊的木門被推開,從門頭落下紛紛揚揚的灰塵,黎燁微微側身避開,拂袖揮散塵氣,方從袖籠中取出一只火折子點燃,走進去。 十年塵土,物非人非。 黎燁靜靜地立在屋中片刻,而后才退了出來。 小院門外,一襲白衣的黎倚著古梅樹干而立,見他出來,便將手里提著的一壇酒扔了過去。 黎燁伸手準確地接住,笑了一聲,「青梅酒,好!」 掀開壇布,仰脖灌了一口酸澀的青梅酒,黎燁胡亂地揩了一下嘴,道︰「三弟原來還記得?!?/br> 身后的小院里曾經有一棵梅樹,每年青梅要熟未熟之際,他母親就會摘下青梅泡酒,酒味酸澀,他喝過,偷偷摸來小院找他玩的黎也喝過。 黎道︰「忘不了?!顾稿谒龤q的時候就過了世,雖然云惠帝待他不薄,但是偌大個皇宮里真心待他好的卻只有蝸居小院里的人,酸澀的青梅酒像極了一生浸在苦澀味里的那個人。 「這次回來了就不要走了?!估柰蝗婚_口道。 黎燁笑道︰「留下來干什么,跟你搶那個位子?」他搖了搖頭,「算了吧,無趣得緊,我對那個可不感興趣,你嫂子佷兒還在建州等著我回去呢。說起來,什么都比不上媳婦兒孩子熱炕頭不是?」 黎低頭笑了笑︰「確實如此?!?/br> 「所以,你是真的想要?」黎燁神色認真地問道。 他記得,幾年前,黎游歷經過建州時,他見到他時,他還是一副淡泊的模樣。 黎愣了一下,扯了扯唇角,忽而一嘆︰「從前不想,后來想,現在又不太想了?!?/br> 黎燁兀自又灌了一口酒,「可惜,由不得你了?!?/br> … 月明星稀,溫羨步月戴露而歸,進了臥云居,見主屋燈火明亮,嘴角不禁輕輕地上揚了些許弧度。 揮退守在門口的翠喜,他伸手輕輕地挑起門簾,闊步而進。燈下美人如畫,在淡淡的光暈籠罩下,周身似是也散發著柔和的氣息。溫羨微微翹了一下嘴角,以手抵唇輕輕地咳了一聲。 聽見輕咳聲,顏姝霎時眼楮一亮,抬頭望向門口,見溫羨正朝自己走來,忙站起身,眉眼一彎,迎上去,輕笑道,「夫君,你回來啦!」 「嗯?!箿亓w含笑應了一聲,卻在她要踫到自己的時候忽而側身躲開,因見她怔愣住,忙解釋道,「我身上沾了外頭的露汽,混著酒味,不好聞,沒的熏壞了你?!挂幻嬲f著,一面脫去外衫。 顏姝低頭看了一眼小腹,又看了一眼溫羨,撇撇嘴,嘟囔道︰「哪里就有那么精貴了?」不過也不湊過去,只轉去門口處揚聲吩咐人備熱水,而后才扭頭對溫羨道,「我猜你在宮里可能也沒吃多少,就準備了點宵夜,你先去沐浴更衣,回來宵夜應該剛好能熱好,你多少吃點?」 接風宴上溫羨的確沒怎么動筷子,故而聞言便點了點頭,「好?!拐f著上前扶她走到軟榻邊坐下,又伸手從一旁取了只軟枕墊在她腰背后,叮囑道,「若是困了,就瞇一會兒,嗯?」 等到安置好了顏姝,溫羨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抬步朝凈室走去。 嘩啦啦的水聲很快就響了起來,顏姝倚靠在軟榻上,迷迷糊糊地眼皮就打起架來了。 約摸過了半柱香的功夫,只著了一身月白色寢衣的溫羨從凈室出來,一邊擦著微濕的發尾,一邊朝軟榻的方向看去。當看到榻上的人兒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時,他不由輕笑了一聲,隨手將擦發的布巾扔到一旁,抬步就走了過去。 「姝兒?」輕喚了一聲,見她只小聲地嚶嚀了一聲,溫羨眼底流露出淡淡的寵溺的笑意,彎腰將人輕輕抱起,一路轉過屏風進了內室,掖好被角以后,俯身在她額上印下輕輕一吻,之后方才轉身出去。 顏姝特意準備的宵夜,溫羨自然不會辜負她的好意,幾樣吃食都吃得干干凈凈。 顏姝一覺好眠直到天亮,迷迷糊糊醒來時發現自己趴在溫羨的懷中,后知后覺地憶起昨夜的事情來,一時不由生出些許懊惱來。 明明是要等他一道安置的,偏偏自己不爭氣,竟不知是何時就睡了過去。 她輕輕地挪了一下身子,用手肘支在繡枕上,托腮打量起仍在好眠的溫羨來。 劍眉修睫,薄唇挺鼻,五官俊美。闔目而眠的他斂去了平日里的七分清冷凜人,反露出了一些溫潤如玉的氣質。顏姝忍不住輕輕地伸出一指去踫他眼角的淚痣,指尖方才觸及,小手立時就被一個溫熱的大掌包裹住。 顏姝呆呆地看著驀然睜開眼的溫羨,見他眼底一片清明,不由道︰「你早就醒了?」 溫羨「嗯」了一聲,將人抱在懷里,輕蹭了一下她柔軟的發頂,方才打趣般開口道,「姝兒覺得為夫這張臉生得何如?」 「…」顏姝料不到這般厚臉皮的話會從溫羨的口中吐出,不由得默了默,一時說不出話來。 半晌,顏姝揪著溫羨的衣角問他,「今天不用早朝嗎?」外面天色大亮,眼看早過了每日早朝的時辰,顏姝見溫羨半分沒有要起身的意思,心里疑惑不已。 「昨天我已經向陛下告了幾天的假,這幾天我都待在家里陪你?!箿亓w頓了頓,方才又繼續道,「再過些日子,我會比較忙,可能顧不上陪你?!?/br> 顏姝眨了眨眼楮,問道︰「是有什么事要發生嗎?」 她還記得昨天在酒樓里章平川說的話,他說,建州王回來不是平衡朝局的,只怕過不了多久,這朝中局勢就要發生大逆轉了。 溫羨淡淡地應了一聲,「半個月以后是一年一次的秋獵?!?/br> 「哦?!诡佹靼?,今年的秋獵不會那么簡單了。 「現在時辰尚早,我還有些乏,再陪我睡一會兒,嗯?」 「好?!?/br> … 轉眼就到了秋獵開始的日子。 初秋的上林苑放眼四望是一片蒼翠蔥郁,殘余的生機藏在郁郁蔥蔥的林木間隨著獵獵秋風回旋,令人見之生出幾分蕭然之感來。 云惠帝跨在一匹汗血寶馬上,一反前些日子的病態反而精神矍鑠地看向不遠處的獵場,眉目間的英氣畢露,笑呵呵地看向隨行的兒子和近臣,中氣十足地道︰「今日獵場之上無父子君臣,各憑本事,無論是誰,獵到東西最多,必有重賞!」 一番話令在場的人都振奮起精神來,重賞在前,待會兒的狩獵就愈發教人期待了。 太子黎煜墊了墊手中的弓弩,揚眉笑道︰「兒臣今天定要給父皇捕一頭猛獸回來?!?/br> 說話間,他的目光劃過建州王黎燁,與他相視一笑,又冷冷地瞪了一眼對面的衡陽王黎與溫羨,眼底飛快地劃過一絲陰狠的笑意。 「二弟、三弟還有溫大人,不如今天我們來比一比如何?看看誰能獵到這林中之王,嗯?」黎煜提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