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云落居里,顏姝才吃完藥,將藥碗遞給翠喜時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忍不住抿嘴笑道︰「怎么了這是?」 翠喜捧著空蕩蕩的藥碗,輕輕地咬了一下唇,才將自己方才打前院經過時聽說的話一一與顏姝說了,只道︰「今兒一早,溫大人備了重禮登門,聽說是要來求親的?!?/br> 「別胡說?!诡佹局掷锏呐磷?,羞惱地抬眼瞪翠喜,「不可能的?!?/br> 溫羨雖然幾次三番地救了自己,可他一看就不是一個會輕易動心的人,怎么可能平白無故地來提親? 翠喜卻道,「怎么沒可能?不過可惜,侯爺都把人趕了出去?!?/br> 顏姝揪著帕子的手僵住… 「你就這樣把人趕了出去?」正院主屋里,蘇氏手叉在腰間,看著老神在在的正喝著茶的顏桁,想不通地問他,「其實這溫羨說的也沒錯啊,而且這親事我覺得挺好的啊?!?/br> 顏桁端著茶盞,道︰「我沒說這親事不好啊?!?/br> 蘇氏輕嗤了一聲,「你把話都說成那樣了,還算好?」 顏桁湊到蘇氏跟前,濃眉一挑,故意問她,「就這么滿意那姓溫的小子?」順勢坐到她旁邊的木凳子上,又繼續道,「別忘了,咱們家阿姝還差兩月才十四,溫小子可都二十了。到了阿姝說親的年紀,他可都二十有二了,夠老了?!?/br> 見蘇氏聽了這話忍不住琢磨了,顏桁才搖了搖頭,不說話了。 常信和常達守在竹里館的院門口,岑伯拎著食盒過來,瞧見這倆人跟倆門神一樣杵在這里,嘴角微微抽了一下,走了過去,問道:「大人還把自己關在屋子里?」 常信和常達一起搖了搖頭。 從武安侯府回來到現在,已經過去兩個時辰,竹里館里并沒有半點動靜。 岑伯之前已經摸清楚了自家大人今天去武安侯府是為了什么,還沒來得及為自家大人的開竅欣喜,就被武安侯的態度潑了涼水。 他是打小看著溫羨長大的,對溫羨的脾性摸得比別人清楚。心里擔心自家大人是一心撲在了那武安侯府的四姑娘身上,便又問了一句,「大人早上帶去侯府的東西呢?」 常信只當岑伯一毛不拔的毛病又犯了,抬手指了指武安侯府的方向。 人被趕出來了,東西被留下了。 岑伯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須,笑了。 岑伯這一笑,教常信和常達都懵了,只是還沒等他倆開口詢問,岑伯已經提著食盒大搖大擺地走進了竹里館。 第39章 軟肋 沿著竹林夾道的石板小路走到竹里館書房前,見房門緊闔,果然如常信與常達所言一般,靜悄悄的,連半點兒動靜也沒有,即便是往日翻閱公文時的聲響也沒有。 岑伯將手里的食盒換了一只手提著,騰出右手輕輕地敲了一下門,出聲道︰「大人,該用飯了?!?/br> 一大早就出門,折騰了半天回來又把自己關在書房里,這會兒都過了晌午,連著用午飯的時辰也早過去了。 岑伯側耳聽屋里的動靜,沒等到回音,他搖了搖頭,道︰「大人吶,人是鐵飯是鋼,您不吃飯這哪成啊…」從前溫羨每每忙于公務忘了吃飯,岑伯就會提著食盒在門口勸,這么多年下來,岑伯覺得自己勸飯的口才著實精進了,念叨起來更是像那開了閘的水,攔也攔不住了。 屋里,溫羨擱下筆,將寫好的折子吹干了墨放到一旁,之后才伸手揉了揉眉心,略帶幾分無奈地看向門口映出的頗有些圓滾滾的身形,開了口︰「進來吧?!?/br> 起身繞過書案,走到外間的圓桌旁,溫羨給自己倒了一杯水,見岑伯將飯菜擺好了還站在那兒,便挑了挑眉,看著他。 岑伯連忙將一雙筷子雙手奉上,頂著溫羨的目光,他在心里先是組織了一下語言,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大人,聽常信說,武安侯收下了您給送去的東西?」見溫羨只慢慢地吃著菜,眉眼不動,仿佛他說的事與他沒有半點干系,岑伯笑了一下,又接著道,「其實老奴覺得,武安侯心里其實對大人怕也是滿意的,只是不愿意松口而已?!?/br> 岑伯想起很多年前的一樁舊聞,當時信陵城里一戶員外家的少爺讓人抬了十六抬的聘禮去一戶人家提親,那戶家主瞧不上員外子,將人趕了出來不提,連著那十六抬聘禮也盡數摔了出來,最后摔壞的東西,那家主直接派下人核準了價將銀票一張張糊在員外家的大門上。 岑伯覺得,武安侯此番雖然沒有松口,但是卻將自家大人送的東西收下,若不是貪財,那就是心里也留了余地。 左右那四姑娘年歲還小,自家大人還有的是時間讓那武安侯松口。 「行了?!箿亓w停下筷子,淡淡地打斷岑伯的話,臉色也微微冷了下來。 岑伯一下子就低下頭去,「是老奴逾矩了?!?/br> 溫羨擱下碗筷,抬頭看向岑伯,輕輕地揚了一下唇角,緩和臉色,與他道︰「有些事情不可cao之過急,這是你當年告訴我的,岑伯,我沒忘?!?/br> 岑伯愣了一下,而后知道,這大半天,他與常信等人不過是在杞人憂天罷了。 等溫羨用完了飯菜,岑伯收拾好,提著食盒走出竹里館后,看了一眼隔壁武安侯府的方向,渾濁的眼里多了一絲亮光。 這幾年一直在盼望的事情終于迎來一些希望,這冷冷清清的尚書府也該有一位女主人了。 溫羨當日前往武安侯府拜訪一事雖然低調,但還是被有心人察覺了。 宋仁聽說這件事以后,當即就派人把定國公溫恢喊到了跟前。 「你說,溫羨到底想干什么?」宋仁沉著一張臉看著溫恢,花白的胡須一挑一挑,「過去他在朝中不站幫不立派,眼下卻和武安侯顏桁來往甚密,俗話說,事出反常必有妖,伯成,你可知其中內情?」 溫恢搖頭,「那逆子行事素來乖張,我也看不透。不過,顏桁就是個行軍帶兵的大老粗,在平州邊疆或許有用,如今陛下將他囿在京中,青虎營也難成氣候,愚以為,不足為懼?!?/br> 聞言,宋仁冷笑了一聲,「呵,不足為懼?伯成,你還是太小看你的兒子了?!?/br> 就憑他輕而易舉地將自己從相位上趕了下來,甚至還險些害得他丟命,宋仁就再不敢小瞧這個外孫了。 行事心思細膩,出手快狠準絕。 宋仁欣賞這樣的人才,但當這樣的人站在自己的對立面,宋仁就不得不忌憚。 「還請岳父大人明示?!菇┠陙?,即使在溫羨那里大大小小的虧沒少吃,溫恢還是不相信他能攪出什么翻天的浪來。 瞧著溫恢的神色,宋仁就看得出他的心思,當即便嘆了一口氣,道︰「溫羨,早不是當年那個任你欺凌的少年來。他現在雖然只是小小的吏部尚書,但他上得圣寵,又把著吏部,還有那衡陽王…伯成,養虎為患,等到回頭被咬了,一切可都晚了?!?/br> 「岳父大人的意思是…」 宋仁抽出一張干凈的宣紙,提起羊毫,沾了墨,在紙上寫下一個筆鋒遒勁的一個大字。 殺! 溫恢神色一變,攥緊了手,下意識地抬頭去看宋仁,只見他一臉熟悉的陰狠之色。 上一回在宋仁的臉上看到這樣的神色后,沒到三月,小宋氏就不明不白地沒了。 想到小宋氏,溫恢臉上露出一絲猶疑來,對宋仁道︰「小婿以為,不妥?!?/br> 宋仁偏頭,睨著溫恢,「不妥?」 「是。溫羨不能動,至少在太子坐上那位子之前,動不得?!箿鼗謴男渲刑统鲆环庑藕?,遞給宋仁,在他打開時解釋道,「這是淑妃從宮里派人送出來的?!?/br> 前幾日太子妃難產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后來又有人傳出太子黎煜縱容妾侍胡作非為、寵妾滅妻的流言,那些流言一開始只在坊間流傳,后來不知怎么地就傳到了云惠帝耳中。云惠帝從前只以為黎煜無能了一些,得知這些事情之后當即大怒,派人將黎煜召到跟前狠狠地訓斥了一頓,又打了三十大板后,就把他又給禁足在太子府靜思己過。 淑妃聽說后想要去向云惠帝求情,卻被王公公直接攔在了大殿外。 王公公告訴淑妃,若想要陛下改變主意,不該她來求情,這滿朝文武中,現今說話能讓陛下聽進去的,也就只有一個人。 那就是溫羨。 宋仁合上了信,嗤笑一聲,「留著他,難道不會威脅太子?別忘了,溫羨和衡陽王之間可是過命的交情?!?/br> 溫恢搖了搖頭,「只要拿捏住他,或許還是一把對付衡陽王的好刀?!?/br> 宋仁微微瞇了瞇眼,向前探了探身子,看向他,「說罷,你有什么打算?!?/br> 「英雄難過美人關?!箿鼗痔崞鹚稳史旁谝贿叺墓P,在紙上寫下一個「顏」字,見他看向自己,頓了頓,便將那日太子府里溫羨救人一事細細地說了,最后笑道,「人只要有了軟肋,拿捏起來也就容易許多了?!?/br> 手指敲擊桌面的聲音緩緩地想起,宋仁瞇著眼算計,即便溫恢所言行得通,可是混跡朝堂這么多年養成的謹慎還是讓他沒有立即改變主意。 「岳父大人…」 宋仁擺了擺手,半晌才開口道︰「這軟肋好不好用,總得試上一試?!?/br> 他眼里劃過一絲精光,嘴角慢慢地浮現出一抹算計的笑容,他站起身從東墻的書架上取下一本名冊放到書案上展開,提筆在上面添了一個兩個字。 「岳父大人,這是要?」 「請君入甕?!?/br> … 秋風起,秋葉落,信陵的秋匆匆而過,轉眼間,信陵城就迎來了這一年的初雪。 冬月十二這日的傍晚,信陵城下起了細細碎碎的冰雪碴子,到入了夜,雪就下得愈發大了,冰碴子也變成了紛紛揚揚的楊柳絮。第二日一早,顏姝甫一睜眼,就覺得屋子里亮得有些刺眼。 「姑娘,你醒啦!」翠喜端了熱水進來,見她擁著被子坐在那兒,便笑著道,「外頭下了一夜的雪,現在都白茫茫一片了,院子里的梅花也都開了呢?!?/br> 見顏姝的眼楮都亮了起來,翠喜放下熱水,走到床榻前,服侍洗漱更衣后,才取了一件厚厚的斗篷過來。 「姑娘要不要去院子里看一看?」 顏姝側頭看著她,「可以嗎?」 翠喜將斗篷為她穿戴好,見問,便笑道,「大夫說了,姑娘如今的身子骨已經大好,只要不貪涼,稍稍出去看一眼還是沒事的?!?/br> 一夜的白雪將武安侯府裝點成銀裝素裹的世界,云落居院子里的那幾株梅花悄然綻放,為這一片素白增添了一兩點詩意的紅。 顏姝小心翼翼地踩著腳下細軟的白雪,走到一株梅花樹前,細細地賞玩那或是綻放或是含苞的梅枝,半晌終于忍不住從斗篷里探出一只素白的小手撫上梅枝,輕輕地彎了彎唇角,低聲吟道︰「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這果然是沒有錯的?!?/br> 從前在平州時,不是沒有賞過冬景,只是信陵的雪少了幾分料峭的凜凜寒意,梅花也比平州的俏了許多。 翠喜跟在顏姝的身后,小聲地提醒道︰「姑娘,該回去了,仔細凍了腳?!?/br> 她不提還好,一提,顏姝就皺了眉頭,垮了一張小臉。 「姑娘?」 顏姝撇撇嘴,「翠喜,腳動不了了…」 翠喜一驚,連忙扶住顏姝,「都怪奴婢疏忽大意,我扶著你,姑娘慢一點?!?/br> 在翠喜的攙扶下,顏姝一步三挪地回了屋,迎面撲來的熱氣讓她被凍紅了的小臉愈發紅了一些。翠喜扶著她坐到湘妃榻上,替她脫了繡鞋和繡襪,才扶她躺進被子里焐熱,就聽到云落居外隱隱傳來了一陣喧鬧聲。 顏姝擁著被子向外望去,問翠喜,「外面怎么了?」 翠喜搖了搖頭,「奴婢去看一下?!?/br> 很快翠喜就回來了,一進門便道︰「姑娘,昨夜,太子妃沒了!」 第40章 太子妃沒了 「姑娘,昨夜,太子妃沒了!」 翠喜的一句話好似那平地響起的驚雷,震得顏姝發懵。她呆呆地攥著被角,難以置信地問,「你,說什么?」 「送信的人說,昨天傍晚下雪,太子妃開窗賞雪,受了風寒,夜里發了高燒就去了…」 翠喜進顏家做丫鬟時,顏婉已經出嫁,她與顏姝一樣,都是只在上次太子府里見過一回顏婉??墒钦б宦犝f這個消息,還是忍不住悲從中來。 顏姝想起那一日顏婉拉著自己的手言笑晏晏的模樣,不由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怎么會…」這么突然就去了呢?還留下那么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