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湯君赫有些意外地看著她,他和尤欣只在醫院見過幾面,僅有的幾句交流也都是圍繞著楊煊的病情,全市第一這種發生在過去的事情,只有可能是她從楊煊那里聽來的。 楊煊怎么會提到這件事?湯君赫腦中這種想法剛冒出頭,就被尤欣的下一句話吸引去注意力。 尤欣抬頭看著眉頭漸鎖的楊煊,趕忙欠起上身問道:“隊長,你有印象?” “那截斷指的切痕有沒有線索?” “有,上次忘了跟你說,從切痕判斷,罪犯應該是個左撇子,”尤欣說完,又補了一句,“跟你一樣?!?/br> 楊煊沒理這句玩笑,皺眉道:“蔣宇良的資料需要調一下?!?/br> “當年你去做臥底的那個毒梟?跟他有關系?” “還不確定,先查查吧,這人當時存在感并不高,我只見過一兩面?!?/br> “哦,好,我一會兒就查……”尤欣應著,話沒說完,身后傳來一道沉穩的中年男聲:“喲?這不是那位見義勇為的英雄嘛?” 楊煊回頭看過去,直起身子叫了聲:“吳處長?!?/br> “幾年不見啊楊煊,”吳處從門口走進來,伸手拍了拍楊煊的后背,“身板可以嘛,比當年結實多了?!?/br> 楊煊笑了一下:“您當年見我的時候,我才入伍兩年?!?/br> “兩年?”吳處挑了挑眉道,“那還說得過去。怎么樣,該傳的話我都讓尤欣傳了,什么時候過來我這兒報道?” “我聽說有三個月病假?!?/br> 吳處哈哈大笑:“行,給你時間,先不催你,是該歇歇了……”緊接著,看到了一旁的生面孔湯君赫,問道,“這位是?” “吳處,您記性太差了吧,報紙上?!庇刃涝谝慌蕴嵝?。 那篇報道在重案組曾經引起過一陣熱烈討論,尤欣稍微一提醒,吳處便記起來:“哦,楊煊的弟弟?!?/br> 尤欣介紹道:“也是煊哥的主刀醫生之一,湯醫生?!?/br> “年輕有為啊?!眳翘帉丈斐鍪?。 湯君赫和他握了下手,澄清道:“您誤會了,我不是主刀,主刀是我師父,薛老師?!?/br> “薛遠山嘛,我認識,我十年前的手術就是他做的。老薛這個老東西可不好對付啊?!眳翘幷f著,抬手放到楊煊后背上,“正好上一個案子剛結,今晚要帶著c組的大家出去吃頓好的,楊煊,你們哥倆可是趕上了,一塊去吧,提前認識認識?!?/br> 尤欣一聽,響應道:“那敢情好啊,隊長,你跟湯醫生都去唄,你們倆可是我們重案組現在的紅人?!?/br> “都去都去,尤欣去樓上叫他們現在出發,我先去外面開車,你們一會兒分三個去我車上坐?!?/br> “好嘞領導?!庇刃勒f著,手腳麻利地關了電腦,出了屋子上鎖,邊走邊回頭說,“隊長,你跟湯醫生在這里等等,我叫完人馬上就過來?!?/br> 吳處和尤欣都走了,只剩下楊煊和湯君赫站在門口。 楊煊倚著窗臺,過了一會兒看著湯君赫說:“要是不想去,我先把你送回去?!?/br> 湯君赫的確不太想去,他素來不喜交際,尤其是一下子跟這么多不認識的人同桌吃飯,還要面對楊煊以后的頂頭上司,更是從心底有些抵觸。 “不想去就能不去么?”湯君赫抬起睫毛,看著他問。 “不想去為什么要去?!睏铎诱f得理所當然,似乎并不擔心被拂面子。 尤欣這時從樓上下來,見兩人間氣氛有些怪異,挺關心地問湯君赫:“湯醫生是不是還有什么事情???” 湯君赫搖搖頭說:“沒事,走吧?!?/br> “那隊長,我蹭你們的車坐了啊,順便給你們指路?!?/br> 圍坐著桌邊的是十幾個重案組的警察,脫去制服,看上去倒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只是似乎酒量格外厲害一些。 吳處沒什么領導架子,開門見山地給一桌人介紹:“這就是尤欣經常提起來的楊煊?!?/br> 尤欣在一邊補充:“我隊長?!?/br> “這是楊煊的弟弟,湯醫生是吧?” “湯君赫?!睖照f。 一桌人目光灼灼地看著這兩人——前些日子在網絡上引起好大一波熱議,紅人??! 鄭銳是b組的人,因為曾經跟楊煊和尤欣是戰友,也被拉過來一起吃飯,這時打趣道:“小尤當年剛到部隊那會兒,可是發誓要把隊長追到手的?!?/br> “去去去,你怎么又提這茬兒啊?!庇刃赖伤谎?,但輪到她自己提起這段時卻并不忸怩,挺大方地說,“后來隊長救過我的命,我就不敢打他的主意了,怕遭天譴啊?!?/br> 這件事一提,桌上的氛圍頓時活躍起來。酒量最好的杜沖站起來給楊煊敬酒:“小尤可是咱們重案組萬綠叢中一點紅,不容易啊,我們得謝謝煊哥?!?/br> “你得了吧,”尤欣說,“槍傷還沒拆線呢,喝不了?!?/br> “醫生都沒說話,你倒護著你們隊長?!?/br> 尤欣轉頭看湯君赫:“就是湯醫生給下的醫囑,湯醫生你說是不是?” 湯君赫看了她一眼,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說:“拆線前是要禁煙禁酒?!?/br> “那敬湯醫生好了,”杜沖從善如流地換了目標,“謝謝湯醫生前些日子照顧煊哥?!?/br> 湯君赫握住酒杯,剛要端起來,楊煊伸手捏住杯子底部,看著杜沖說:“他不會喝,這次的先記著,下次等我傷好一并喝了?!?/br> 桌上的幾個酒鬼頓時來了精神,相互使了顏色,另一人說:“那我們今晚可得好好敬湯醫生了?!?/br> “誰說我不會喝酒的?”湯君赫說完,用了些力氣,將酒杯從楊煊手里抽出來,眼睛也不眨地將一杯酒喝得見了底。 “煊哥,你騙我們啊,”杜沖拿起酒瓶,給湯君赫滿上酒,“還是湯醫生干脆,說喝就喝?!?/br> “你們一群拿槍的人聯手灌一個醫生,出不出息啊?!庇刃榔骋谎巯乱粋€打算敬酒的人。 那人樂了:“我們拿槍,湯醫生拿刀,一個適合遠斗一個適合近搏,小尤你別看不起人好不好?” 好在湯君赫畢竟算外人,雖然嘴上說著要灌酒,但實際上幾個人對于湯君赫還是有些分寸。 飯吃到一半,湯君赫起身去衛生間?;貋頃r,他覺得有些頭暈,便在走廊的窗邊站著吹了一會兒風。正想轉身進包間,尤欣朝他走過來了:“湯醫生喝多了?” “還好?!睖照f。在得知尤欣曾經對楊煊抱有一些想法之后,他便很難用平常的心態對待她。 “湯醫生,”尤欣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我也不清楚你跟隊長之間是不是有什么矛盾,但隊長一向是說得少做得多,這一點您肯定比我更清楚吧?” 湯君赫看著她:“你想說什么?” 尤欣似乎在心底做了一番掙扎,過了一會兒才說出口:“跟您說一件事,我們當時出任務的時候,都要提前留遺……” 她話說到一半,湯君赫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來,是周阿姨打來的——應該是跟湯小年的病情有關。他說了聲抱歉,接起來,周阿姨語帶驚慌地說:“湯醫生,你mama的心跳剛剛突然停止了?!?/br> 湯君赫神情一沉,問:“現在情況怎么樣?” “你先別急,剛剛送去急診室了,現在心跳恢復過來了,但還在搶救?!?/br> “我這就回去?!睖照f。 第九十章 掛了電話,湯君赫眉頭緊鎖,顧不上跟尤欣多說一句,抬腿就朝走廊一側走,見電梯停在一層,他轉身走到樓梯間。尤欣見他面色有異,追到樓梯口問:“湯醫生,發生什么事了?” 湯君赫急匆匆地下樓,頭也來不及回,倉促地應道:“我有急事要先回去,拜托你幫我說聲抱歉?!?/br> “讓你哥送你回吧?!痹捯粑绰?,湯君赫已經下到了第二層樓梯,尤欣隱約感覺到大事不好,趕緊跑回包間:“隊長,你弟弟好像遇到了什么急事,接了個電話就走了!” 楊煊立刻抬眼看她:“什么急事?” “不知道??!” 湯君赫拉開一層大廳的門,打算在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但晚上八、九點正是附近互聯網公司下班的高峰點,路過的出租車幾乎都載了客,一輛輛飛馳而去。他拿出手機,打算用叫車軟件叫一輛車,等待的時間一秒一秒過去,車卻遲遲未能叫到。 也許只能拜托楊煊幫忙了,湯君赫慌亂之下打開撥號界面,在上面輸了幾個數字后,忽然大夢方醒般地意識到楊煊在十年前已經不用這個號碼了,而那個熟稔于心的號碼或許早已易主。他來不及多想,轉身朝餐廳門口走,走得太急,差點和迎面出來的楊煊撞上。 湯君赫剎住腳步,一個踉蹌,楊煊伸手將他扶穩:“在這等著,我去開車?!闭f完側身從他身旁走過去。 湯君赫坐到車上,才感覺到一陣手腳發軟,安全帶拽到身側,愣是慌得對不準插孔,楊煊伸手幫他把安全帶系好了。 車子啟動,湯君赫的手肘撐在腿上,垂著頭,手心貼著額頭,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恢復神志,忽然想到自己忘記和楊煊說明目的地,抬起頭,卻發現車子行駛的方向的的確確是朝著醫院的。楊煊猜到了。 湯君赫拿出手機,又給周阿姨打了電話過去,問情況怎么樣了。 “還在手術室呢?!?/br> “顱內出血檢查了沒?” “查了,沒有出血?!?/br> 湯君赫這才稍稍松一口氣,看來情況還沒有想象得那么糟,一切都還有希望。 車子停到醫院樓下,楊煊轉頭看著他說:“你先上去,我停車?!?/br> 這種時候已經顧不得在意其他事情,湯君赫解開安全帶推門下車,電梯恰好停在一層,他乘電梯上到七層。 搶救室紅燈閃爍,周阿姨著急忙慌地迎上來:“湯醫生,你可來了,剛剛嚇死我了!” “里面什么情況?”湯君赫勉強定下神問。 “不知道,大夫一直沒出來?!?/br> “我進去看看?!睖照f完,走到更衣室換無菌服。他是外科醫生,有進手術室的特權。 層流室里正緊張有序地進行搶救工作,見他進來,站在手術臺旁醫生護士并沒有表現出訝異。以往湯小年做手術時他也常在一旁看著,雖然外科醫生都見慣生死,但為人子女的感受沒人不懂。 湯君赫站在離手術臺稍遠的地方,一言不發地看著病床上的湯小年,耳邊是各種儀器的運作聲響。 湯小年就快走了,三個月前他就已經意識到這個事實。那時的湯小年還在潤城,若不是有一次他放假回家,恰好趕上她腹痛發作,或許直到湯小年死在家里他也不會知道。 那次他把湯小年送到潤城市區的醫院,醫生診斷出她患了胰腺癌,惡性,晚期,還有不到三個月的活頭。 拿到診斷結果的當天,湯君赫就為湯小年買好了通往燕城的車票,把她送到了自己所在的普濟醫院。他從實習起就在這里,待了很多年,他的老師薛遠山是遠近聞名的胸外專家,在醫學界頗有威望,只有在這里,他才能盡可能地給湯小年提供最好的醫療資源。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學醫八年,手術臺站了無數,不可能意識不到,就算把全國最好的胰腺癌專家請過來,也不過是把不到三個月的活頭延長到四個月、五個月,至多不過半年。 ——那可是被稱作“癌中之王”的胰腺癌啊,再高明的醫術在死神陰影的籠罩下都無能無力。 搶救一直持續了兩個小時,湯小年從搶救室被推到icu,湯君赫從手術室出來時,看到了坐在外面的楊煊。楊煊正面無表情地垂著眼睫,像是在沉思什么。 主刀的鄭主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湯,你過來一下?!?/br> 湯君赫跟著鄭主任走到窗邊:“鄭主任?!?/br> 楊煊聽到這邊的動靜,這時也從座位上起身,走到他旁邊站定。鄭主任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這是我哥,”湯君赫不帶什么語氣地說,“您說吧?!?/br> “哦,”鄭主任點點頭,“小湯,你也是干外科的,那些寬慰人的廢話,對你說了也是白說,我就跟你直說了吧,你mama這個情況,發展到現在已經很不樂觀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