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湯君赫抬眼看他,睫毛顫了一下,又垂下來:“可以找薛主任……也可以找我?!?/br> “那留個電話?”楊煊看著他問。 湯君赫沒作聲,也沒動作。 楊煊拿出手機,拇指在屏幕上觸了幾下,調出通訊錄的界面,捏著手機下端遞到他眼前。他意圖明顯,周圍的人也都不說話,小宋大氣不敢喘地縮在后面。 湯君赫不伸手接,楊煊也不收回手,兩人僵持幾秒,電梯停在五層,有病人上來,湯君赫這才伸手接過手機,輸了自己的號碼,又敲了“湯君赫”三個字上去,然后將手機還給楊煊。 病人有正當需求,醫生自當滿足,但只有湯君赫自己清楚,以往他留給其他病人的都是辦公室里的號碼,唯獨留給楊煊的卻是他的私人號碼。 在護士站取藥時,湯君赫靠著柜臺站在一旁,看著護士向楊煊說明服藥事項,這些事情本應由護士獨自完成,但他到底還是放心不下。 護士說話間,湯君赫正欲起身回辦公室,一轉頭,看到湯小年站在不遠處。 湯小年的病房在七層,平日里她不常下樓,因為怕打擾湯君赫工作。 她不知在這里一聲不吭地站了多久,湯君赫額角一跳,走過去扶著她:“你怎么亂跑?找我有事?” 湯小年遠遠地看著楊煊,楊煊顯然也注意到了她,抬眼看過來。湯小年收回目光:“病房太悶,我下來走一走?!?/br> “這里人太多了,傍晚我陪你到樓下花園走?!睖仗址鲋鴾∧甑募绨?,觸手可及的是一把病弱的骨頭,湯小年已經瘦得形銷骨立。湯君赫說完,沒看楊煊,扶著湯小年朝樓道一側的電梯走。 “那就是湯醫生的mama?”尤欣順著楊煊的視線看過去。 “嗯,”楊煊收回目光,“可以走了?” “哦,可以了,本來還想開車把你弟弟送回去呢?!庇刃勒f著,觀察著楊煊臉上的神色,幾天下來,她已經看出楊煊和湯君赫之間的關系,并不是簡單的“兄弟”二字可以概括的。 但楊煊面沉似水的神情讓她找不到頭緒,卻又不敢直接開口發問。 楊煊走樓梯下樓,走到大廳時,門口忽然迅速閃過一道人影,長期的職業敏感性讓他敏銳地察覺到,那人并不是出于單純的匆忙才飛快閃過,而是在刻意躲避他。楊煊加快腳下的步子,疾步走出去,朝剛剛人影的方向看過去,但視線里一無所獲——人已經走了,或者已經藏了起來。 尤欣跑著跟過來,看了看周圍,又轉頭看向楊煊,見他面色不對,不明所以地問道:“隊長,怎么了?” 楊煊皺眉道:“有人在躲我?!?/br> “誰???”尤欣訝異道,“你剛回來,沒結什么仇吧?” 楊煊若有所思地搖搖頭:“先走吧?!?/br> 將湯小年送回病房,湯君赫心不在焉地走回辦公室。 楊煊在的時候,他總是為接下來的查房感到忐忑,如今楊煊出院了,他又覺得心里空了很大一塊。 還會再見面么?湯君赫用一次性紙杯接了水來喝,或許不見也好,畢竟十年都這樣過去了。如果再回到楊煊剛走時的那種狀態,他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再撐過一次的。 湯君赫坐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將水杯放到桌子上,拉開抽屜,想拿出病歷繼續寫病程,但抽屜一拉開,赫然看到了放在抽屜外側的一個小紙箱。令人心驚的不是紙箱本身,而是上面暗紅色的字跡,“湯君赫”那三個字像是用血寫上的,干涸后呈現出一種鐵銹的紅色。 他把那個紙盒拿出來放到辦公桌上,打開盒蓋,乳白色的海綿上躺著一截斷指,截面滲出的血浸到下面鋪著的那層海綿上。 湯君赫是做外科醫生的,再血腥的場面也見過,他站起來取了個鑷子,夾起那截斷指,拿起來鎮定地看了看。 “湯醫生,十七床病人——”推門而入的護士話沒說完,目光落到那截血呼啦的斷指上,“??!”的尖叫出聲。 湯君赫抬眼看向她,把斷指放到海綿上,語氣平常地問:“十七床怎么了?” 護士還沒從驚恐中回過神:“我的天,那、那是什么啊湯醫生?手指嗎?” 湯君赫微微蹙眉:“嗯?!?/br> “哪、哪來的啊……” “不知道是誰放到我辦公桌的抽屜里,你有見到陌生人進這間辦公室嗎?” “我剛剛不在這邊,沒注意……” 湯君赫點點頭:“我一會兒去查監控吧,十七床病人怎么了?” 護士這才驚魂甫定地將目光從那截斷指上收回來:“哦,十七床病人問手術可不可以提前兩天做……湯醫生,不需要報警嗎?” “先看病人吧?!睖諏⒓埡猩w好,放到原本的位置上,然后合上抽屜。 第八十五章 接到報警后,兩名警察很快趕過來,對著湯君赫的辦公桌拍照取證,又拿走了那截斷指的物證。 湯君赫跟著警察一起查看了醫院的監控,令人意外的是,捧著紙盒進入辦公室的,只是一個看似平常的十歲左右的小男孩。 “可能是雇人放進來的也說不準,”其中一個警察看著監控說,“嫌疑人自己不敢露面?!?/br> “會不會是醫鬧???”另一個警察看著湯君赫,“你能不能想到這方面的經歷?” 湯君赫想了想,搖頭道:“我今年三月才開始做主刀,主刀的手術也都不是什么大手術,沒有鬧出過人命。之前一直是跟著薛主任做一助,正常來說,就算出了事情,病人家屬也會鬧到主刀醫生的身上,很少有人去找一助的責任?!?/br> “這么說倒是挺蹊蹺的……”警察思索道,“這樣吧,你回憶一下有沒有可疑的地方,想到線索隨時打電話告訴我,我們這邊也同步調查?!?/br> 另一個警察說:“你們這醫院進進出出的人也挺雜的,最近吃飯啊喝水啊什么的,都小心一點?!?/br> 湯君赫點頭道:“這我知道?!?/br> 警察走后,湯君赫坐在辦公桌前將手上的病歷寫完,去食堂吃完晚飯,然后到腫瘤科病房扶著湯小年去了樓下花園。四月中旬的花園呈現出一種盎然的春意,傍晚天氣稍涼,但仍有不少家屬陪著病人在長廊中散心。 湯小年走了幾百米就覺得累了,坐在花園的長廊上休息,氣喘勻了才問:“楊煊什么時候回來的?” 湯君赫說:“不知道?!?/br> “他不是一直待在國外?這次回來做什么?” 湯君赫又說了一句“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過去的十年楊煊做了些什么,這次又為什么要回來,這些他都一無所知。 他只知道湯小年仍舊反對他跟楊煊在一起,否則她不會寧愿接受他跟其他男性“處處看”,也不愿意接受他跟楊煊在十年后重逢——只是重逢而已,她就已經這樣風聲鶴唳。 果不其然,半晌,湯小年看著不遠處的合歡樹,嘆了一句:“以前你們都小,不懂事,不管做了什么都過去了,現在長大了,什么事情能做得,什么事情做不得,心里總該有些譜了?!?/br> 湯君赫沉默了片刻說:“你不要多想,他只是恰好被送到了普濟醫院的胸外科?!?/br> 湯小年卻仿若未聞似的,仍舊接著剛剛的話說:“不說其他的,你們到底也是兄弟,這要是讓別人知道了……”話說到一半,她便自己打住了。 兩人一時都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天色暗下來,湯君赫扶著湯小年回了病房。 剛扶著湯小年躺下,病房外面就有人探進頭來:“湯湯?!?/br> 湯君赫還沒來得及回頭,湯小年先出聲了:“麥澤過來了?!?/br> 麥澤笑著走進來,叫了聲“阿姨”。 “上次我在電視上看到你了?!睖∧暾f著,側身起來拿水果,她對湯君赫的大學同學一向態度熱情,而麥澤又做了湯君赫八年的室友。 麥澤的經歷堪稱傳奇,上大學時就在校外組樂隊,臨床讀了八年,博士學位到手了,臨畢業前卻簽了一家唱片公司,轉行做搖滾歌手,跟醫學從此陌路。 麥澤接過一個橘子:“別提了阿姨,那次是假唱?!?/br> 湯小年還要說什么,醫生過來查房了,后面跟著的那個小醫生正是她幾天前提過的那個“腫瘤科新來的小伙子”。 湯小年有意看向湯君赫,湯君赫卻裝作視而不見:“值班時間到了,我去辦公室了?!?/br> 小醫生倒是很有禮貌,對著他叫了聲“湯醫生”,湯君赫點了下頭當作回應。 出了病房,麥澤跟上來:“你媽剛剛的眼神怪怪的?!?/br> “她要給我介紹男朋友,”湯君赫低頭朝辦公室走,“就是剛剛跟我打招呼那個?!?/br> 麥澤稍作回想,隨即哈哈大笑道:“不會吧?一看就降不住你??!” 湯君赫看他一眼:“什么樣的能降住我?” “這個……不好說啊,總之這個看上去不太成,你等著,回頭我在娛樂圈給你找個好的?!?/br> “別瞎摻和了?!睖照f。 “我也覺得你媽不要瞎摻和了,心里有人,介紹誰也不頂用啊?!币姕沼行┯牣惖乜聪蜃约?,麥澤笑道,“好奇我怎么知道的?大學那會兒你抽煙那么兇,還隔三差五去看心理醫生,鬼都能看出是剛失戀啊。我說,算算這也有十年了吧,不用這么長情吧?” 湯君赫進了辦公室,整理著手上的資料說:“只是沒再遇到合適的,你今天怎么來醫院?” “上周上了個綜藝要下水,不小心搞成中耳炎了,過來看看……對了,順便過來告訴你,你那個高中同學,應茴,跟丁黎成了,前天丁黎求婚成功,說要明天請大家一塊喝酒,你能去吧?應茴可是專門點名要你去的?!?/br> 湯君赫想了想說:“我明天休息,可以去?!?/br> *** 從醫院出來之后,楊煊一直在想醫院門口躲閃的那個身影。這些年他的確手上沾了不少血,當時拒絕接受媒體采訪,很大程度也是為了防止有人按圖索驥摸過來報復。 沒想到那個偷拍的記者為了制造噱頭,不僅曝光了他的照片,還將湯君赫的照片以及他們之間的兄弟關系一并曝光。如果那人的目標只在他自己身上倒也好說,若是牽涉到湯君赫…… 因為隱約覺得不安,當天晚上,楊煊便給尤欣打了個電話,托她查一下醫院周圍的監控系統。 第二天晚上,楊煊剛安頓好新住處,尤欣便回過電話說,片區警察報上來一起刑事案件,報案人正是他弟弟湯君赫。 “收到了一截斷指,就在辦公桌的抽屜里,”尤欣在電話里敏銳地問,“隊長,會不會跟你昨天看到的那個人有關???” “有點可疑,”楊煊皺眉道:“監控調出來了沒?” “白天調出來看了一下,是有一個看上去挺可疑的人,但是那人特別警惕,監控基本沒照到正臉,隊長,你要不要過來看一下???” “我馬上過去?!睏铎幽闷疖囪€匙,從沙發上起身,朝警局趕過去。 車是鄭銳留給他的,房子則是尤欣提前幫他找好的,盡管對燕城尚且有些陌生,但因為有這兩個多年的戰友幫忙cao持,倒也很快就能適應這里的環境。 這次回來得倉促,連燕城警局還沒來得及去上一次,楊煊開了手機導航,大致掃了一眼地圖上的方位,就發動車子上路了,他的記路能力一向驚人,打小就是這樣。 正值下班車多的時候,一路走走停停,十公里的路愣是走了近四十分鐘。一個紅綠燈過了三趟車,才勉強能瞥見斑馬線的影子。楊煊有些后悔開車出來了,十公里的路,徒步跑也能跑到了,眼下這種情況,又不能直接將車扔到路邊不管。 楊煊用左手在兜里摸了一圈,想抽根煙醒神,沒摸到,這才想起出門太急忘帶上了。他伸手拉開車前的儲物盒——鄭銳果然在里面放了兩盒煙和一支打火機,挺上道的。 他拿出煙盒,打開后抽出一支煙,剛想點火,忽然想到那句“半個月內不要吸煙了”——湯醫生叮囑過的。 “湯醫生……”楊煊看著前面停滯的車輛,低聲說了這三個字,似有所思,片刻后他將打火機扔回儲物盒,又伸手從唇間抽出煙,也一并扔了回去,合上儲物盒,倚著座椅靠背嘆了口氣。 十分鐘后才到達警局,尤欣帶著楊煊去看了監控,那人果然很警惕,戴了一頂壓得很低的棒球帽,縮著背,有意避開周圍的監控,看來是提前做好工作的。 “隊長,你有印象嗎?”尤欣扭頭問。 楊煊微微俯身,用手撐著桌子,仔細地看著監控畫面,過了一會兒才說:“往后退一下?!?/br> “這兒?”尤欣將畫面拉回一點。 “再退?!?/br> “這里?” “嗯,放大?!睏铎佑檬种父艨拯c了點屏幕,“不是臉,這里,看到沒?脖子下面有點反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