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對他來說,做個好學生不是為了出人頭地,也不是為了光宗耀祖,甚至不是為了以后生活得體面一點,只有一個目的——離開這里,走得遠遠的,再也不回來。 外面隱約傳來湯小年的聲音:“他就是有時候不懂事,學習上倒從來都不用我`cao心,之前在初中還有機會代表學校參加市里的奧賽,要不是……” 假惺惺的,湯君赫想,湯小年怎么變成了這樣。 又或許湯小年從一開始就是這樣。連取他的名字,都能看出湯小年想一較高下的野心,還有跳級……當年湯小年托關系讓湯君赫跳級的時候,心里想的,無非也是楊成川那個大兒子而已。 說起來,湯君赫模模糊糊地記得,似乎確實聽過楊煊以前成績很好的說法……好像是在他跳級的那一年,湯小年特意和他說的,目的不過是要他爭氣一點而已。不過時間久遠,當時他也沒有聽到心里去,現在已經記不清楚了。 他是湯小年跟別人唯一的談資,每學期成績單發下來的那幾天,就是湯小年最揚眉吐氣的時候。 這些湯君赫都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mama湯小年的虛榮和虛偽,但他也是最沒有立場指責湯小年的那個人。 *** 寒假最后一天的下午,馮博吆五喝六地叫了幾個同學,一起來家里抄作業。小區門衛管得嚴,不刷卡進不去,楊煊和馮博在樓下的館子里吃了午飯,便站在路邊等那幾個人過來。 約好的時間是下午一點半,還差十幾分鐘,應茴就先到了。 “喲喲喲,為了見煊哥還特地化妝了嘿?!瘪T博一見到應茴,就指著她打趣,“來給你拍張照片發班主任手機上?!?/br> “要不要你一會兒抄我作業的時候,我也給你拍一張???”應茴毫不示弱地反擊回去。 應茴一來就站在楊煊旁邊,個頭不算很高,只到他的下巴處。她漂亮得有些招人,這一點,從頻頻回頭的路人身上就可以看出來。 應茴站在楊煊旁邊,像是想找些話跟他聊,但一時又想不出什么好話題,只能干巴巴地問了句:“你吃過飯了嗎?” 楊煊靠在電線桿子上,挺不給面子地“嗯”了一聲。 “吃的什么???”應茴再接再厲,又問了一句。 楊煊抬起胳膊,用拇指朝后指了指,懶洋洋道:“那家?!?/br> “哦,”應茴毫不氣餒,接著這個毫無意義的話題問,“好吃不?” 楊煊言簡意賅:“還行?!闭f完看了看后面過來的幾個人,“差不多到齊了吧?走么?” “齊了,走吧?!瘪T博一揮胳膊,“走啊兄弟們!”說完又瞄了一眼應茴,“還有那個……姐妹們!” 應茴不跟楊煊說話的時候,身上的忸怩勁兒就不見了:“走,馮jiejie前面帶路!” 一行人勾肩搭背地走到小區門口,馮博一掏褲兜,緊接著嚎了一聲:“臥槽!” 他趕緊左右褲兜都快速地掏了一邊,哭喪著臉對著楊煊:“煊哥,你帶鑰匙了沒啊……” “出門的時候你不說你帶了?”楊煊有些無語地看著他。 “我錯了……”馮博欲哭無淚,“我對不起大家……” “不會又要去肯德基吧?!”一旁的王興淳語氣中透著明顯的不樂意。 “喂,”他旁邊的陳皓拍他后背,“說雞不說吧,文明你我他?!?/br> “?;ㄔ?,你收斂一點好不好?”王興淳揮開他的手。 “那怎么辦???去哪兒?”應茴還是站在楊煊旁邊,等著其他幾個人的意見。 “我媽在家……”一只爪子舉起來。 “我姥爺來我家了……”另一只爪子又舉起來。 馮博想了想,用肩膀撞了一下楊煊:“哎,煊哥,要不去你家?” 楊煊看他一眼,不冷不熱道:“我家什么情況你不知道???” “知道才去啊,”馮博興致勃勃,“咱們一塊去,氣死三兒,順便看看三兒的兒子長什么樣,聽說他給調到咱們班了?” “有什么好看的,看著鬧心,不去?!?/br> “真是奇怪,那是你家啊,”馮博火上澆油道,“怎么現在這局面,倒像是你被趕出來了?!?/br> “什么???怎么了?”應茴好奇地問馮博。 “煊哥他爸把三兒娶回來了,三兒還帶了個小拖油瓶,兩個人齊心協力,”馮博用兩只手在胸前比了個推的手勢,“就把煊哥給排擠出家門了?!?/br> “別胡說八道?!睏铎佑醚凵窬嫠?。 馮博噤了聲,對著應茴聳了聳肩。 “走,咱們給煊哥撐場子去,”陳皓一揮胳膊,“對壞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走走走,我去過楊煊家里,我知道在哪兒?!?/br> 幾個人都吵著要去,楊煊便沒說什么,隨他們走了。 前幾天突然降溫,剛下過雪,這幾天又放了晴,未化的雪堆在路邊,看上去臟得有些惡心。 幾個人上了樓,走到楊煊的家門口,自動讓到一邊,等楊煊過來開門。楊煊走上前,掏出鑰匙,微微彎腰,低頭開了鎖。 一開門,室內的暖氣撲面而來。幾個人很有默契地沒出聲。 客廳沒人,靜悄悄的,除了楊煊那屋,還有一個屋子緊鎖著門。 馮博和陳皓探頭探腦地觀察了其他幾間屋子,回頭低聲對楊煊說:“這幾個屋好像沒人???” 楊煊已經坐到沙發上,音量如常地說:“不知道,杯子在桌上,誰想喝水自己倒?!?/br> “哎,這間是誰???”馮博指了指那間緊閉的房門。 楊煊喝了口水,把杯子放回桌子上:“還能是誰?” “哦——我知道了,”馮博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小拖油瓶?!?/br> “抄你的作業吧?!睏铎诱f。 外面天氣冷,幾個人穿得也多,一進屋,帽子外套便扔了一地。 “這是數理化生,借的薛學霸的,”馮博把一沓試卷放到桌子上,“英語就靠你了啊應茴?!?/br> “知道,我帶了?!睉钅闷鸱旁谝贿叺臅?,拉開拉鏈,低頭從里面拿出自己的試卷,“別都抄一樣的啊,回頭老師又要問?!?/br> “jiejie,”陳皓回頭和她笑,“我們這種作案老手,還用你叮囑?” 幾個人吵吵嚷嚷地開始埋頭抄作業。 楊煊從茶幾上拿了遙控器,把電視打開。 “楊煊,你不抄???”地暖開得足,應茴便坐在離楊煊不遠的地面上,抬頭問他。 “嗯,不抄?!睏铎涌粗聊?,摁著遙控器換臺。 “老師要查的?!睉钣终f。 cctv6正在播《大話西游》,楊煊停下換臺,把遙控器放到一邊,又“嗯”了一聲。 “抄作業不酷,煊哥從不抄作業?!瘪T博一邊埋頭奮筆疾書,一邊不忘拆他的臺。 “我幫你寫?!睉钭愿鎶^勇,拿過楊煊的試卷,開始對著自己的試卷填答案。 湯君赫已經被外面的聲音吵醒了。 外面那些人進來的時候,他正在那間緊閉著房門的屋子里睡午覺。大概是從“小拖油瓶”醒過來的吧,馮博是站在他門口說的,他聽得清清楚楚。 湯君赫煩躁地拉過被子,把頭悶進去,閉著眼睛躺了一會兒。外面那群吵吵嚷嚷的人從明天起就是他的同學了?那看來上學也不會是什么愉快的經歷,湯君赫嘆了口氣。 偏偏睡醒之后,他還有點想去衛生間,可是又不想出去面對客廳的那些人。 看來他們一時半會兒是走不了了。湯君赫輾轉反側地煩躁了一通,掀開被子坐了起來,深呼吸一口氣,下床,穿拖鞋,走到門邊。 然后又走了回來。 ——還是換掉睡衣吧。湯君赫想。 他身上穿著湯小年給他買的小熊貓睡衣,胸口毛茸茸的一只熊貓頭,看上去也太沒氣勢了。 不利于接下來的目光對峙,以及視線交鋒。湯君赫這么想著,揪著領口,把睡衣從頭上薅了下來。 他裸著上身去衣柜里翻出一件咖色的毛衣,穿好了,又走到門邊。做了個深呼吸,然后一把拉開門。 客廳的吵鬧聲瞬間靜止了,幾個人全都回頭看他,眼神里充滿了好奇。 除了坐在最靠邊的單人沙發里的那個人,楊煊。 楊煊是最后一個看向他的,當他把頭緩緩地轉過來的時候,他的視線還在電視屏幕上停留了一會兒,難舍難分似的。 湯君赫聽出電視上正在放《大話西游》,因為吵鬧聲靜止的時候,紫霞仙子正在說那句經典臺詞——“我那么喜歡你,你喜歡我一下會死啊?!?/br> 他和楊煊對視了兩秒,或許更長一些,誰也說不準。 然后楊煊又把視線移回了屏幕上。 畢竟那段真的很經典,紫霞仙子也比他這個小拖油瓶好看多了。湯君赫這么想著,也收回了目光。 他彎腰把腳下的一件衣服丟開,然后視若無睹地走到衛生間,關上了門。 門一合上,客廳里除了楊煊之外的幾個人面面相覷。 最先做出反應的是陳皓,他吹了個響亮的口哨,大聲說:“可惜了,楊煊,怎么來的不是個meimei啊?!?/br> 楊煊漫不經心地回了句:“是meimei你要干嘛?” 本來是個正經的問句,卻被陳皓曲不正經地曲解成了別的意思,他說:“干啊?!?/br> 其他幾個男生反應過來,都不懷好意地笑出聲。 應茴坐在地上,聽到這話,卷起試卷起身打他:“怎么滿腦子黃色思想啊你?!” 馮博笑得最大聲:“你說得太委婉了吧,他那滿腦子黃色的不是思想,是……” 他還沒說完,也挨了應茴一下,識相地住了嘴。 應茴直起身,湊近了拿試卷打他的頭:“惡不惡心啊你!” 馮博那兩只胳膊護著自己的頭,節節敗退地求饒道:“姐,應大?;?,應jiejie,別打了,我錯了,真的錯了!” 應茴這才坐回去,抄了兩題,抬頭對著楊煊欲言又止。 楊煊被看得有點煩,皺著眉道:“想說什么?” 應茴這才看著他,小心翼翼地開口:“你弟弟長得真好看,說實話,和你有點像?!?/br> “姐,”馮博拿胳膊碰了碰他,“能不能別觸你明戀對象的霉頭啊?!?/br> “實話實說而已嘛,”應茴撇了撇嘴,“怎么了,喜歡就不能說大實話了啊。你要長那么好看,我天天變著花樣夸你?!?/br> “煙,”楊煊朝馮博抬了抬下巴,“我的沒帶,你還有么?” “哦,有,接著?!瘪T博把煙盒朝他扔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