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因為湯小年的原因,巷子里的其他小朋友都被暗示過不要跟湯君赫玩。湯君赫沒什么朋友,除了湯小年,也沒什么人對他好過。楊煊對他的那點好,就成了他童年里唯一一抹亮色,襯得其他日子黯淡無光。 第三章 湯君赫在接下來的一年里都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楊煊了。 對于一個5歲的小孩子而言,一年的時間漫長無比,足以忘記一年之前發生的任何事情??墒且荒赀^去了,湯君赫還是記得楊煊。 6歲那年夏天,湯君赫又見到楊煊了。 那輛黑色的轎車停在樓下,湯君赫被湯小年牽著手領下了樓。那次他沒哭,他乖乖地自己爬到了車后座,端端正正地坐著跟湯小年告別。 湯小年給他買了很好看的衣服,白襯衫外面搭了灰色的格子小馬甲,脖子上還帶了小領結,看上去像個小王子。 楊成川把他帶上樓的時候,有鄰居看到他,驚訝地說:“喲,哪來這么好看的小男孩啊?!?/br> 楊成川就笑著敷衍:“同事出差了,孩子送我這里待幾天?!?/br> 楊煊出去玩了,被楊成川叫回來的時候,身上臟兮兮的。湯君赫正拘束地坐在沙發上看著他,生怕他不記得自己。 楊煊一看到湯君赫就撲過來,拿兩只臟手去捏他的臉,湯君赫也不躲,笑嘻嘻地由著他捏。 楊煊已經上了小學,得做暑假作業,一天一篇田字格。他自己不愛寫,都推給還在上幼兒園的君赫寫,還美名其曰教他識字。湯君赫也不反抗,一只小手緊緊地攥著鉛筆,一筆一劃地替他認真寫。 楊煊歪著頭看他寫字,突然發現新大陸似的說:“原來你也用左手??!” 君赫捏鉛筆的手一下子攥得更緊了,不安地看著楊煊:“這樣不行嗎?” “誰說不行的,我也用左手,”楊煊滿不在乎,“老師非讓我改,我才不改呢?!?/br> 君赫放下心來,鼓著臉篤定地說:“那我也不改?!?/br> 轉天,楊煊呼朋喚友地叫上了他的一群小朋友,浩浩蕩蕩地要去河邊玩。 到了河邊的淺灘,他左手拎一個小桶,右手擎著一個漁網,把褲腿挽起來就要下水撈魚,下水之前,還扭頭問湯君赫要不要和他一起。 湯君赫搖頭拒絕了,他有些畏水。他自己蹲在岸上,掀起石頭看螃蟹,石頭一掀,下面藏身的小螃蟹就揮舞著八條腿跑得飛快。他看著有趣,便想捉一只給楊煊看,瞅準了一只小螃蟹,伸手去捉,小螃蟹揮著蟹鉗要來撓他。他縮回手,眼巴巴地看著那個張牙舞爪的小東西,一時不敢下手,跟著小螃蟹一溜煙跑到了河邊。 一個年齡稍大的男孩子看著君赫貓腰跑過來,壞心眼地彎腰把小河蟹撿了起來,說什么也不給他。 君赫急得去搶,男孩故意不給,仗著身高優勢把胳膊舉得高高的,還作勢要把小螃蟹捏死。 君赫跳著去拉他的胳膊,那男孩伸手推他,一不小心使過了勁兒,把君赫推倒在沙灘上。 延伸到海里的淺灘微微傾斜,君赫的屁股剛一著地,就順著坡度咕嚕嚕地滾了下去。他的額角磕到了海邊支棱出來的尖尖的石子,身體被奔流著涌上來的河水淹沒,一眨眼就不見了人影。 “救命啊,救命啊——”那個闖了禍的男孩驚惶地喊,“有人掉水里了!” 幸而旁邊有個正在釣魚的大人,趕緊下水把湯君赫撈了上來,這才沒鬧出人命來。 由于撈得及時,湯君赫只是嗆了兩口水,其他地方倒并無大礙。 被撈上來之后,他并沒有立即號啕大哭,反而像被嚇傻了似的蜷縮成小小一團,愣愣地看著眼前重歸平靜的水面,一聲不吭地撲簌簌掉著眼淚。 “沒事了沒事了,”那個把他撈上來的叔叔摸著他濕漉漉的腦袋安慰道,又轉頭看著那個闖禍的男孩,“這么小的孩子到河邊玩,很危險的,你們沒有大人跟著嗎?” 那男孩也嚇傻了,急著擺脫責任道:“是他非要來跟我搶螃蟹的!” 旁邊一個男孩搶著說:“他有哥哥跟著過來,他是楊煊的弟弟,我去把煊哥叫過來!”說完就朝另一個方向跑,一邊跑一邊高聲叫著楊煊。 楊煊正挽著褲腿專心致志地撈魚,對于五十米開外發生的風波一無所知。 “煊哥!煊哥!”氣喘吁吁跑過來的孩子一疊聲叫著他的名字,跑近了才慌里慌張地喊,“煊哥,你弟弟掉水里了!” “???”楊煊沒聽清,直起腰看著跑過來的男孩。 “你弟弟……”那男孩上氣不接下氣地喊,“你弟弟剛剛掉到水里了!” 楊煊瞬間蒙了,腦袋里嗡地一聲響,抓著紅色水桶的那只手松了勁,咚地一聲響,剛剛抓的小魚小蝦小螃蟹們全倒回了水里,他顧不得這些,大聲問:“救上來了沒?怎么會掉水里的?” “你趕緊去看看呀!”跑近了的男孩彎腰撐著膝蓋看他,大口喘著氣,急道。 楊煊急急地踩著水上了岸,鞋也顧不得穿,拔腿就往回跑。 “弟弟!”楊煊人還沒跑近,聲音先遠遠地傳了過來,“你沒事吧?” 湯君赫正低著頭默默地抹眼淚,聽到楊煊的聲音,抬起滿是淚水的臉,看著從遠處疾步跑過來的楊煊,像是突然被觸動了身體的某個開關似的,“哇”的哭出了聲。 他的額頭磕了個小口子,正汩汩地流血,順著白嫩嫩的臉流下來,看上去有點可怖。 楊煊一看,就知道他弟弟是被人欺負了,他握緊了拳頭,瞪著一群看熱鬧的小男孩,大聲地吼著問:“誰欺負他了?!” 旁邊立刻有人指了指那個男孩:“他把你弟弟推下去的?!?/br> “不是我!”那男孩辯解道,“是他自己非要——” 他話還沒說到一半,楊煊已經卯足了全身的勁兒,沖上去就把他推得朝后踉蹌了兩步。還沒等他站穩,楊煊又屈起胳膊,對著他的胸口用力掄過去,把他狠狠地掄到了地上。他抬起腳,正要往那男孩的身上踹,旁邊的大人趕緊拉開他,說:“別打了,他也不是故意的?!?/br> “他就是故意的,”楊煊用力掙脫那個大人的手,“我非得打死他!” “你弟弟額頭都流血了,你快領他去醫院吧,”那大人息事寧人地勸,“不然傷口感染了可不得了啊,快別打了?!?/br> 楊煊這才不甘心地住手,牽起一旁湯君赫的手,指著那個坐在地上的男孩說:“你等著張鑫龍?!?/br> 半大點孩子,語氣倒是惡狠狠的,胸`脯被氣得一起一伏,讓旁邊那個大人看得有些想笑又不敢笑,生怕他也要跳過來和自己打上一架——這孩子拳頭不大,拼命的架勢看上去倒是很認真。 楊煊牽著弟弟的手,向那人道了謝,又問清楚醫院的方向,便領著湯君赫朝醫院走了。走之前,還不忘狠狠地瞪了那男孩一眼。 君赫拿著那個大人給的紙巾,捂在額頭的傷口上,小聲地跟在他身后啜泣。 “疼不疼?”走了一陣,楊煊停下來,拿開君赫的手,低頭看著那個小口子問。 “有一點?!本照f。 楊煊朝那個小口子呼呼吹了兩口氣:“吹吹就不疼了,快到醫院了?!?/br> 天色已近黃昏,有些起風了。湯君赫剛剛在水里滾了一圈,從頭到腳都濕漉漉的,風一吹,便打了個結結實實的寒顫。 “你冷嗎?”楊煊轉頭看著他問。 “有一點,”湯君赫已經不哭了,懂事地說,“我們快走吧,走快一點就不冷了?!?/br> “把衣服脫下來?!睏铎映吨鴾丈砩夏羌裢噶说男恤說。 湯君赫哭過的眼睛濕乎乎的,小狗似的看著他哥,不解地問:“為什么呀?” 楊煊也不說,只是扯著他的衣服,催他趕緊脫下來。 湯君赫不脫,他不想光溜溜地走在大街上。 楊煊有點急了,有些粗暴地抓著君赫的胳膊,不由分說地幫他把衣服脫了下來,然后又扯著自己的t恤,從頭上揪了下來,套到君赫頭上,說:“穿我的?!?/br> “那你穿什么?”君赫抓著楊煊的衣服,套到脖子上看著他問。 “我穿你的,我熱?!睏铎诱f著,眨眼間就把君赫的衣服套到了自己身上。 湯君赫比他矮了一個頭,衣服自然也小了不止一碼,楊煊勉勉強強地穿到身上,把t恤穿成了一件露臍裝,露出白花花的一截肚皮。 湯君赫被他的樣子逗笑了,看著他咯咯地笑個沒完沒了。 “趕緊穿你的,”楊煊抓著他的胳膊,把他塞到了自己的t恤里,又伸手打了一下他的頭,兇巴巴地說,“不準笑?!?/br> “哥哥,你怎么對我這么好,”湯君赫穿上了楊煊的衣服,發自肺腑地說了一句,“你要是我親哥就好了?!?/br> 楊煊拉著他的手,隨口說道:“我就是你親哥?!?/br> 到了醫院之后,楊煊領著湯君赫走進大廳,不知所措地東張西望。 有年輕的護士注意到這兩個穿著奇怪的孩子,走過來彎腰問:“小朋友怎么了?找人嗎?” “我弟弟受傷了,”楊煊把湯君赫捂在額頭上的手拿開,“額頭磕破了?!?/br> “哎呀,流了這么多血,”護士看到君赫手里被血染紅的紙巾,心疼道,“來來來,jiejie找醫生給你包扎一下?!?/br> 楊煊陪湯君赫走到了兒童病房,看著醫生開始給他處理傷口,在一旁悄悄拉了拉那位護士的衣角,小聲說:“jiejie,我沒帶錢,現在回去取,你能幫我看著我弟弟嗎?” 他說話像小大人似的,那護士看著有趣,點點頭笑著說:“你放心去吧,你弟弟交給我好了?!?/br> 醫院離家兩公里,楊煊飛快地跑回去,一秒鐘也不敢多休息,到家就翻出自己的小熊存錢罐,抱著就往回跑,連衣服都沒顧得上換。 氣喘吁吁地跑回醫院的時候,他身上的衣服已經差不多風干了。君赫包扎好了傷口,坐在護士jiejie給他指定的座位上等哥哥,他有點困了,正靠著墻打瞌睡。 護士見楊煊回來,走過來逗他:“你怎么穿這么小的衣服呀?” “這是他的衣服,”楊煊指了指墻角的湯君赫,“他掉水里了,衣服都濕了。jiejie,要交多少錢呀?”他把小熊存錢罐的頭擰下來,從里面掏出了一沓錢。 “你帶這么多錢干什么啊,”護士看著他手上卷起來的一沓一百塊,趕緊把楊煊拉到一邊,“快點藏好,被別人看到了會搶走的?!?/br> “沒人敢搶我?!睏铎犹觳慌碌夭慌碌卣f。 護士見他年紀不大口氣不小,憋著笑問:“那是你弟弟?” 楊煊點點頭。 護士帶他去交錢,路上有意逗他說:“你弟弟剛剛流了好多血,要輸血的,我們這里沒血了,你說怎么辦呀?” 楊煊半信半疑地回頭看君赫的方向:“他不是已經包扎好了嗎?” “包扎好了也要輸血呀,”護士一本正經地糊弄他,“你看他都沒精神,在打瞌睡,你愿不愿意把你的血輸給你弟弟?” 楊煊毫不猶豫地抬起胳膊說:“輸吧,我有好多血,可以分他一半?!?/br> “騙你的?!弊o士捂著嘴笑,“你怎么這么可愛啊?!?/br> 楊煊也不生氣,糾正她:“我不可愛,我是帥氣,我弟弟才可愛?!?/br> 那天晚上,楊成川看到湯君赫額角厚厚的紗布,問清楚原因之后,他摁著楊煊的脖子,對著他的屁股,不由分說地就是一頓胖揍,一邊打一邊問他:“以后還去不去河邊玩了?長本事了你,不讓你去不讓你去,你還敢帶你弟弟去!” 楊煊也不說話,梗著脖子不肯掉眼淚。挨了揍之后,他晚飯也沒吃兩口,回到自己房間里生悶氣,也不知道在氣什么。 他一走,君赫也沒心情吃飯了,頻頻回頭,心思從飯上飛到了那扇緊閉的門后。 楊成川給湯君赫的碗里夾了菜說:“不管他,犯了錯還吃什么飯,來君赫,我們吃我們的,多吃點?!?/br> 湯君赫低著頭嘟囔道:“不是哥哥要帶我去河邊的,是我非要讓他帶我去的?!?/br> 楊成川哭笑不得,沒想到這兩個兒子從出生到現在,總共還沒在一起待過20天,居然學會了互相頂罪。他拍拍君赫的頭說:“你喜不喜歡哥哥?” 君赫點點頭:“喜歡?!?/br> 楊成川又放低了聲音問:“那你喜歡爸爸嗎?” 君赫抬頭看著他,眼神有些抗拒。楊成川的心一下子就冷了,他的小兒子原來知道他就是爸爸,只是不愿認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