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雖云秀覺著,他應該只是想放長線,釣大魚。但不得不說,這道士除了玩的把戲沒有令人耳目一新之處,未免令人覺著雷聲大雨點小之外,倒并沒有激起云秀太強烈的厭惡感。 她的厭惡感僅僅來源于這道士打著“高人”的旗號,卻行騙子之事罷了。 故而她始終沒出聲拆穿……當然這騙子的套路行云流水,也沒留下什么讓人出手拆穿的時機。 她正遲疑著,那騙子已收了符紙,準備離開。 他居然真沒打算騙劉措大的錢。 這事了拂衣去的做派,倒還真有些像個“高人”。 誰知劉措大又趕上前問,“天師,這棵樹還能留嗎?” 那道士道,“樹妖已除,礙不著你什么了。留不留都可?!?/br> 劉措大又問,“那依天師看,明年的鄉試我……” 眾人也都屏息,聽這道士鐵口直斷。 那道士卻道,“用功讀書,功夫到了,自然就能考中?!?/br> 劉措大強求道,“求天師指點!”畢竟是讀書人,腦中轉的就是快,“天師曾說,這杏樹原本是您當日丟下的杏核兒,如此說來,我近來所受的災厄,莫不也與天師有關?天師與我也算有些因緣,便救人救到底,幫幫我吧!” 那道士默然片刻,道,“雖說你命中本就該有此禍,然而你說的也不錯,此事確實與我有些關聯?!庇謬@道,“原本去除了妖物,靈氣慢慢聚集起來,你家早晚會重振門楣。但你如此急功近利,怕不是好事啊?!?/br> 劉措大一咬牙,依舊堅持,“學生已考了二十年了,只怕剩下的壽限早不足此數。實在等不得了?!?/br> 那道士嘆了口氣,道,“好吧,我就幫幫你。搬爐子出來吧?!?/br> 眾人還想再看這道士的神通,忙七手八腳的弄了個爐子過來,點起了火。 待那火旺了,那道士便教了劉措大個口訣,又令他去灶臺下找沒燒透的木炭過來,令丟到火里去。 云秀琢磨著,這木炭上八成也動了什么手腳,便趁劉措大還沒取來,先伸手穿過乾坤袖,向灶臺下掏了掏。 近來劉措大家恰好燒木頭,灶臺下還真有炭。 此刻劉措大已到了灶臺前,云秀怕被他察覺,忙隨手抓了一塊就收回來。 收回來一捏,便明白了外面黑乎乎的,看起來確實是炭,但拿起來沉甸甸的,從手感看,不是石頭就是金屬。 劉措大取來木炭,默念著口訣,丟進火爐里。 只見那木炭越燒越白,燒透之后,那道士隨手用鐵鉗一撥,竟撥出一塊銀子來??创笮?,足有一二兩重。 先前除妖,眾人還只是看熱鬧,待此刻見了燒炭成銀的本事,紛紛sao動起來。 那道士又叮囑劉措大,“便用此法補償與你。然而此法只可救急,不可濫用。若心懷貪念,即刻不靈,還會引災禍上身,你可記住了?” 劉措大忙道,“記住了?!?/br> 這措大依舊是一副可憐相,但云秀對他已毫無同情,此刻她已明白那道士為什么不騙她的錢財了他們是一伙的。 那“木炭”確實惟妙惟肖,但重量相差太多了,一掂就分辨得出。若不是一伙的,那道士未必敢讓劉措大去拿。 既有劉措大這個土著做內應,這道士隨口算中村里人的生辰八字和許多村中新近發生的事,就更不足為怪了。 那道士又起身要走,這時四面看客齊齊圍上來,想求道士燒炭成銀的法子。 但經此一事,這道士已是真仙降世,眾人都怕冒犯了他,不敢狠命纏著。 唯獨一直看熱鬧的那個楊員外家的仆役奮力上前,嬉皮笑臉的排開眾人,對那道士道,“求高人也到我家去看看吧?!?/br> 云秀:…… 大魚上鉤了。 果然,道士不理旁人,聽這仆役一說,卻停下腳步,笑道,“你家順風順水,既不缺金銀也不缺福運,竟還不知足,也要請我去?” 那仆役忙道,“知足知足。只是我家老爺最愛結交奇人異士,知道天師在此,說什么也要讓我請回去……” 那道士一甩浮塵,沒做聲。 劉措大先幫腔,“你一個狗腿子湊什么熱鬧,你家老爺要請,不會自己來請?天師也是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嗎?” 那仆役被堵了一句,卻也無可奈何,只能趕緊吩咐門前護院留住這道士,自己則一溜煙進院子,去向楊員外回稟去了。 云秀本不想出面的她雖易了容,但易容后也還是小孩子模樣,做許多事都不方便,也很難取信于人。要拆穿這騙子,勢必得花費一番功夫。 何況早先趙員外放高利貸逼得阿淇一家幾乎家破人亡的事,給她留下了很深的陰影。 從那之后,他就對這些“員外”殊無好感,總覺著他們都是為富不仁之輩,家產中不知有多少是靠吞吃阿淇家這種窮人的血rou積攢起來的。 就算被騙子黑吃黑了,也是他們壞人自己內部的矛盾。 算不上是“不平之事”。 她不大愿意為幫助這些富人花費功夫他們的錢足夠幫助他們解決絕大多數困難,也不需要她來救助。 真正需要幫助的,是阿淇這樣的善良努力,卻依舊被騙、被欺負的窮人。 但想想楊記胭脂鋪做出的那踏踏實實的十二色六香的胭脂,到底還是下定了決心。 ……至少那胭脂鋪真的是憑匠心和手藝在賺錢。 楊員外是好人還是壞人,她不知道??扇μ昨_人家財這件事,卻絕對是壞事。 何況在場眾人今日其實都受騙了,日后這騙子若也想從他們身上謀騙錢財,只怕他們也難不上套。 云秀便脆生生的問道,“劉郎中,你家灶臺下還有沒有炭了?” ……眾人只圍著那天師討教,沒人理會她。 唯獨劉措大變了變臉色灶臺里原本放了兩塊“炭銀”,他掏了半天卻只掏出一塊兒來,當然知道里頭還有一塊。 但見無人理會,便不答話。只上手去推云秀,道,“誰家小子在這里礙事?快回家去!” 云秀趕緊閃開,笑道,“你家灶臺下藏了銀子,為何你還這么窮?” 這次總算有人聽到云秀的話了,便向她解釋,“是天師的咒語把炭變成銀子的,灶臺下的那是炭?!?/br> 云秀笑道,“咦?不是把銀子染黑了,假裝當炭,好不被人發現他偷藏了銀子嗎?” 那天師眼神略一飄忽,然而神色不變,依舊穩如泰山,笑而不語。 反倒是眾人,不但沒清醒過來,還要替天師說話,“小孩子不懂事胡言亂語!天師的道法,不是你親眼看見的嗎?” 云秀道,“可是我看到的就是染成黑炭的銀子啊不信你們去灶臺下掏掏看,也許還有旁的銀子藏在里頭呢?!?/br> 這時忙有人道,“我去掏掏看?!?/br> 天師不做聲,劉措大竟也道,“去掏,隨便掏。真掏出銀子來可別自己昧下,那肯定是我家祖宗留給我的。我還等著發財呢!” 眾人哄然大笑。 紛紛勸云秀,“小孩子別多事。當心冒犯了天師,天師招天兵來拿你!” 便簇擁著那騙子要離開。 云秀見說不聽,便又笑道,“讓他召啊,他不召,我可要召了!” 眾人又看云秀,再度大笑。 然而云秀左手一翻,“變”出了符紙,右手一翻,“變”出了毛筆分明就是那天師先前所用的招式。 眾人這才不由安靜下來,望向云秀。 云秀笑道,“勞煩茶水端給我,潤潤筆?!?/br> 劉措大眼神又一變。 那道士見云秀用一樣的戲法,便知道她也是個江湖練家子,心里已謹慎起來。 但面上居然依舊穩如泰山,笑道,“你是……早先大橡樹下的那位小道友?” 云秀沒料到,彼時匆匆一瞥,這道士竟記住了他的模樣。 但她也不怕。 只笑道,“是?!?/br> 那道士道,“你師父是誰?莫非他沒告訴過你,沖撞尊長,壞了規矩,要招惹災禍嗎?” 云秀聽懂了他在威脅她。 聞言,人群中果然有二三人蠢蠢欲動,像是準備要動手的樣子。 ……這道士果然不是什么善茬。 若真打起來,云秀小胳膊小腿的,決然只有吃虧的份兒。 所幸她有個隨身空間。 她一面悄悄伸手進乾坤袖里,掏了麻痹粉彈到那幾個人鼻子前。一面說道,“我和你修得不是同一路的道,你可算不得是我的尊長。我也沒壞了我門上的規矩?!庇种S刺那道士,“不知你門上的規矩是什么,比拼道術?還是慫恿一群大人,當眾毆打我一個小孩子?” 那道士道,“出家人慈悲為懷。若真有人看不慣你唐突囂張,非要出手替你師父教訓你,貧道自然也會替你說情?!?/br> 但他等了片刻,居然沒有人動。 他不知深淺,眼神便在人群中掃了一掃大概以為云秀也有同伙。 又不動聲色道,“你既說不是我的同門……看來是要與貧道斗一斗,誰家才是正統了?!?/br> 云秀道,“不是。你又不會法術,要怎么斗?我只是來戳穿你的?!?/br> 她確認想襲擊她的人都被制住了,便自去蘸了茶水,在符紙上書寫。筆尖潤濕了符紙,落筆成紅。 她一邊寫,一邊向眾人解釋道,“姜黃遇到堿水,當然會變紅,誰寫都一樣?!?/br> 那道士點頭,“紙屬木,墨屬水,黃屬土,紅屬火。只需灌注金刃之氣,便天然可做五行生克之陣,增強法力。我祝由一門多以劍為法器,故而符紙多用姜黃輔佐。此事我道門人入門便知,小友點破我用的材料,不知是何用意……”他一笑,“符紙確實人人可寫,可告訴他們材料,卻不告訴他們常人書寫會被抽取金氣,損傷心肺,是何用意?” 云秀:……啥? 她笑道,“我可不是要告訴他們這些。我只是想說,你適才斬紙,斬木,那上頭跟血似的東西,就是姜黃遇堿變紅,免得他們還以為你把木頭斬出了血?!?/br> 她便將茶水往墻上一潑,拿竹樹戳了符紙,一劃,那墻上果然出現一道血紅的斬痕。 那道士笑道,“無事你斬這墻做什么?” 云秀道,“示范給人看,省得壞人拿來騙人?!?/br> 這時眾人多少已有些動搖了。 但也許是先入為主,也許是存了僥幸之心畢竟只要信這道士,那燒炭成銀之術就可能是真的,就可能學得到手??傊疅o人站在云秀這邊。 便有人質疑,“那我們聽到的尖叫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