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便又進空間里,去研究她那些小東西。 自從那一日覺醒了修仙系“宅斗”之魂,這陣子云秀煉丹、煉器的水平突飛猛進。 早些年她煉出的丹藥一律停留在“神醫”的水平,最多能對自己藥到病除。但她現在已經能煉出讓人吃了長豬鼻子、豬耳朵的奇藥來。她自己試過,時靈時不靈,給貓、狗、牛試過,也是時靈時不靈。因為暫時還不方便去尋找愿意嘗試并且答應替她保密的凡人,所以還不知道用在凡人身上效果怎么樣,但想來也八/九不離十。 時靈時不靈的原因,云秀暫時還沒找出來。她決定再研究研究看看。 雖說她暫時不用繼續跟鄭氏宅斗了,但等她長大后四處游仙,肯定還會再遇到不平事,總有用上的機會。 “隔墻耳”她也研究出來了,做成了聽診器的模樣。但目前只能在宅邸里用宅邸的布局不是和現實中她住的地方相對應嗎?想知道房間里有沒有人,只需蓋上六重花印,把聽頭擱到墻上,就能聽到對應房間里的說話聲。 當然,若房間里的人憋著不出聲,就又不管用了。 云秀翻讀了一遍研制筆記,揣摩改進的法子。眼看戌時將過,卻覺著越讀越精神。 明日就要見師父,她可不想頂著黑眼圈去。忙把筆記闔上。閉目養神了一會兒,便進屋抱出求凰琴來,開始彈奏催眠曲。 夜風溫而不燥,風里偶有蟲鳴。庭院里新開了桃杏花,芳香淡而宜人。 云秀漸覺心情平靜。 停了琴聲,起身要走時,忽瞧見桃花樹枝椏上一枚六重花印,正靜靜的散發著星辰似的輝光。 云秀才積蓄起來的睡意霎時間煙消云散。她忙上前去,將手按在了六重花印上。 淹沒一切的溫柔明光之后,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果然再一次落在了花樹的枝椏上。只不過這一次換成了桃花樹。 她站在樹上向下望去,便見十四郎手持一柄引鳳蕭,正站在對面園亭下,驚訝的望著她。 四目相對的瞬間,他們不約而同的彎了眼睛笑起來。 “他果然也在這里?!痹菩銡g喜的想。 這一次沒有刺骨的寒風,她于是大大方方的展開手臂,任由手臂上輕煙似的披帛揚起在空中。用自己最完美的儀態,白鵠入懷般從樹上一躍而下。 十四郎也迎步上前,道,“我總覺著今日會再遇見你?!?/br> 云秀則很惋惜她的直覺好像一般都不怎么靈。 他們在樹下面對著面傻笑了一會兒,十四郎才忽的想起些什么來,問道,“你吃不吃麻團?” 云秀:……不要總想著投喂她??! 笑道,“不餓?!庇炙拿嫱送?,問道,“沒有人看見吧?!?/br> 十四郎道,“沒人,都這么晚了?!庇值?,“我睡下后又偷偷起來的,他們都不知道我在這里也不會有人來找?!?/br> 云秀放心了,便問道,“你適才是在吹簫嗎?” 十四郎道,“是?!?/br> “你阿爹的壽辰還沒到嗎?” 十四郎垂眸,片刻后才道,“……已經過去好久了?!?/br> 云秀看他的臉色,便覺著,恐怕當日的情形和他阿爹的回應,多有讓十四郎失望之處。 她正思考該怎么安慰十四郎,便聽他說,“……正月里長安出了些事,阿爹沒有過壽。后來也一直沒機會吹給他聽?!?/br> 正月里的事,當然就是武、裴二人遇刺。天子為此震怒,朝中達官貴人只怕都不太好在這個時候做壽。 十四郎畢竟是個小孩子,饒是他再懂事、再不計較,但這么久的努力都不能奉上,這么久的期待都無法得到回應,心里也會十分難過吧。 云秀想了想,便道,“……要不,你吹給我聽吧?!?/br> 他似是訝異,道,“你可真是……”但隨即便笑起來,道,“……好吧?!?/br> 他便為她吹奏。 云秀聽那起音飄渺高揚,似在云端,和當日截然不同,便有些驚訝。再聽下去,那曲至中段,越添雍容自在的風度。只在余韻處稍作回轉低徊,然而亦非衰敗頹落,反而有些“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的余味。 她驟然明白過來,笑問道,“這是鳳凰曲嗎?” 十四郎道,“嗯。你說我吹的不是鳳凰曲,我便找人去學了真的鳳凰曲,你聽好不好聽?” 云秀拍手道,“好聽,逍遙自在,妙不可言?!?/br> 十四郎不由也笑起來,笑過后又有些尷尬,道,“你在天上,必已聽過能引來真鳳凰的鳳凰曲了吧……我是不是班門弄斧了?” 云秀臉上霎時赤紅。 ……她都忘了這一茬了。 躑躅片刻,到底還是下定決心,致歉道,“……我騙你的。我不是什么仙女jiejie,只是一個尋常的修道人罷了?!?/br> 十四郎眨了眨眼睛,一時沒回味過來。 云秀忐忑的問,“你生氣啦?” 十四郎搖頭,緩緩道,“我在想,修道人是什么。是不是和我們凡人一樣也有父母生養、先生教導、兄弟姊妹陪伴。是不是也要吃、要睡,會冷、會熱,會高興,會難過……” 云秀忙道,“是一樣的是一樣的?!?/br> 十四郎彎了眼睛,笑道,“可是上回你和我說,凡心和俗物太沉重,若貪戀世間繁華溫柔,便會受到羈絆束縛……” 云秀簡直想找個地縫鉆進去,“我只是想看起來很超脫、很厲害才這么說的。其實自己還沒做到呢……” “哦……聽上去確實很厲害?!笔睦傻?,“我被你說得好難過呀?!?/br> 云秀沒料到他這么愛欺負人,雙手捂著臉羞得抬不起頭來。心想難怪人說裝腔遭雷劈……但她這也不算完全說謊啊,她現在確實還不能擺脫凡心和俗物的羈絆、束縛,但她不正在努力修行嗎?修行不就是為了甩掉枷鎖,自由自在嗎? 羞到極點,終于破罐子破摔起來,“到底要怎么樣你才不生氣??!” 十四郎便含笑看向她,漆黑的眸子里帶了些頑皮,道,“你既也是人生父母養,自也是有名字的吧。我說了我的名字,卻還不知道‘小jiejie’你叫什么名字?!?/br> 第22章 當時只道(七) 云秀心想,你那叫什么名字呀,不過是個排行罷了! 她便理直氣壯道,“我……我叫三娘子?!?/br> 十四郎被她一言堵住,無措的眨了眨眼睛。 云秀見他被說懵,撲哧一聲笑出來。她臉上依舊有些燙,窘迫感卻沒那么沉重了。笑了一會兒,便老老實實的告訴他,“我叫云秀?!?/br> 十四郎眉眼又一動,似是有些觸動。 云秀問道,“怎么了?” 十四郎道,“……我總覺著在哪里聽過你的名字似的?!?/br> 云秀待要問,他是不是從令狐韓氏口中聽來的——除了她二姨,她也想不出還有誰會和外人提起她的名姓。但轉念一想,她若真問了,怕十四郎立刻就知道她是那座山上的猴子了。 便道,“又不是什么格外特別的名字,也許是有誰和我同名吧?!庇中Φ?,“你呢?總不會真叫十四郎吧?” 他便有些羞澀,似是鼓了鼓勇氣,才道,“……我名叫黃雀。但只阿爹這么叫我,平日里旁人都叫我十四郎?!?/br> 云秀抬手掩唇,但到底還是沒克制住,撲哧又笑出來。黃雀一聽便是極親昵的人才會叫的小名兒。旁人一問就把乳名給說出來了,果然再怎么拿架子,他內里也還是個毫無防備的小毛孩。 她便問,“你讀書了嗎?可有學名、表字?” 他顯然忘了自己還有學名,愣了一下,才露出悔之不及的神色——失算了。 只好道,“單字一個‘怡’,表字還未取……”這回輪到他臉紅了,“沒人叫過,我都給忘了?!?/br> 云秀便哈哈的笑起來。大戶人家往往都有自己的私塾,去讀書的孩子們都是同族或世交子弟,敘起排行來,幾哥幾弟的叫,不會稱名帶姓。講學的先生也很少直呼姓名,大都叫表字,或者在姓后跟排行……但竟生疏到連自己都給忘了的地步,還是太可笑了。 他的神色實在可愛得緊,云秀便也欺負他道,“我還是覺得‘黃雀’比較好?!?/br> 他愣了一愣,負氣道,“……那你還問學名做什么?” 云秀道,“我問來聽響兒的,黃雀?!钡谐鰜砭鸵幻嫒炭〔唤?,一面有些臉紅——這名字太親昵了些,叫出來總覺得很輕狂、很沒教養。她越笑便越覺著臉燙,笑聲漸悄,很快便抬手背遮了臉頰,低頭不語。 十四郎也不知為何,覺出的竟不是羞惱,而是暖烘烘的不知所措——這名字實在已太久不曾被人這么親昵的叫過了。 兩個人都不知該如何應對,便各自紅著臉低下頭去。 片刻后,云秀亡羊補牢,“我還是叫你怡哥兒吧……”忽又想起,這個時代直呼其名更不禮貌,忙亡羊再補牢,“……可好?” 這么尷尬的時候,十四郎哪里還有閑心同她計較?嘀咕道,“哦?!?/br> 云秀便笑著同他打招呼,道,“……怡哥兒?!?/br> 小姑娘聲音清甜柔軟,那冷冰冰的、連他自己都時不時遺忘的名字,經她的口叫出來,忽就讓人覺著鮮明悅耳起來。 她叫得太誠懇、太認真了,對上她溫柔含笑的眼眸,十四郎竟有些發不出聲來。便草草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什么一般,回應道,“……云秀?!彼f得急,聲音便略有含混,他便又懊惱起來——頭一次正式打招呼,竟沒有答好。 正不知該怎么補救,便見云秀已眉眼彎彎的笑起來,道,“我們這就算是互相認得了吧?!?/br> 他忙道,“嗯?!?/br> 云秀便笑道,“那我想吃麻團?!?/br> 他們便在桃花樹下排排坐,吃麻團。麻團已涼了,味道卻還好。外彈里糯,咬下去滿口滿舌的纏綿香甜,能從天靈蓋香到心口窩。 不過到底涼了,不能多吃。 十四郎就又倒水給她喝,那水竟是熱的。云秀便拿他盛水的銀瓶來看,果然見是和手爐類似的東西,只是更細長些,內里還加了個能盛水的瓶膽——她在令狐十七車上也見過類似的東西,想是長安近來流行的器具吧。 他們坐了一會兒,云秀便問,“我不是仙女,是不是讓你很失望呀?” 十四郎道,“不會——我早先沒見過仙女,原也不知道仙女該是什么樣子?!?/br> “可是你總聽過故事吧?黃帝遇到了仙女,仙女賜給他戰無不勝的兵書。穆天子遇到了仙女,仙女為他指點迷途,引他去見西王母。還有仙女降雪為人間除穢,傳授人草藥醫理…… ” 十四郎笑道,“你迷路落到人間,還要問我才知道我的名字,我瞞著你你也看不穿。所以我從一開始就覺著,你大概不是那么厲害的仙女?!彼娫菩阋獝阑鹌饋?,便又不緊不慢的笑著安撫她,“不過,你只是個小仙女嘛,總要長大了才會變厲害?!?/br> 云秀心想這還差不多……但你瞞著我是什么意思? 便聽十四郎又道,“可是我聽說,仙人下一盤棋的功夫,人間幾十年就已過去,連斧柄都爛盡了。要等你長大了,我大概早就不在人世了吧。所以我遇著你,就只覺著很開心——我的一輩子大概就只是你的一會兒功夫,可還是遇見了,真是好巧。如今知道你不是仙女,就更開心了——我不必擔心你打一個盹兒,回來就找不見我了。為什么要失望呀?” 云秀好一會兒沒說出話來。 想了許久,也只有一句,“我日后一定再來找你玩”,可以作答。 十四郎果然開心道,“說定了呀!” 云秀笑道,“說定了!” 忽又想起些什么,開心的炫耀道,“我給你準備了好玩的東西?!彼阃渥永锱牧鼗ㄓ?,伸手進去掏。伸了一下沒掏出來,又伸了一下——才發現乾坤袖根本沒打開。她抬頭去看桃花樹——果然見上面有一枚六重花印。 六重花印同一時間只能有一個,沒用掉之前,不能開另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