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喪心病狂的命題老師!這是她玄幻奇幻系的學渣能攻克的考場嗎?! 裴氏當然讀不懂云秀的腹誹,只見她目光茫然、面露悔意,想到她親娘早死,后娘不慈,親爹又是個擺設,難得有個疼愛她的老太太,去世前也沒給她安排好后路,落得此刻孤苦無依的處境,不由心生憐憫。但再憐憫又能怎么辦?她就是攤上這個命了。也唯有委曲求全,指望早日說個好人家,快些從鄭氏手里逃脫罷了。 便俯身握了她的手,柔聲勸說,“大娘餓你兩頓,未必是真心苛待。許是大姐兒哪兒做錯了,大娘才略加訓導。大姐兒該好好反省,誠懇認錯才是。像這般不管不顧的一個人跑出來,且不說有失閨秀風范,若出了事可怎么好?” 云秀:四嬸兒你太天真了??!她可是在鄭氏手下討了八年生活,太明白這人狠辣本性啦,她不跑才會出事??! 裴氏見云秀欲言又止,漆黑的眼里籠起水汽。便以為她是認錯了,心下又有些愧疚——她雖才嫁過來不到兩年,可也摸透了長嫂鄭氏的脾性,知道她對云秀不懷好意。若云秀真聽信自己的話一意屈從不知變通,反是罪過,便又提點道:“大姐兒可聽過蘆衣順母的故事?” 云秀:“聽過……”看裴氏似有引導,只好接著說,“說的是閔子騫繼母不慈,給兩個親兒子用棉絮填衣,卻給閔子騫用蘆花填衣。閔子騫父親令他御車,閔子騫凍寒失,父親便鞭打他??吹剿路锏奶J花,才知道繼母虐待他,便要休妻。閔子騫卻說‘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單’,勸父親留下繼母。繼母感于他的孝心,終于善待他?!?/br> 裴氏點點頭,道:“便是大娘一時迷了心竅,虧待了大姐兒,大姐兒也該學閔子騫的孝心。孝能感天動地,如何感化不了人心rou長?” 云秀結結巴巴,“真的?” 云秀:四嬸你醒醒??!這些都是當爹媽的編了騙小孩的!人心真這么容易感化,還要衙門干嘛??! 裴氏道:“大姐兒再仔細揣摩揣摩?!?/br> 裴氏:嬸嬸我不是讓你真感化她啊喂!你不是還有個親爹嗎喂!向你親爹告狀啊找你四叔干嘛! 云秀看裴氏熱切的眼神,便知道她是話中有話。略一想便回味過來——裴氏是在提點她自己解決問題??伤莻€爹,在家時就有跟沒有一個樣,如今更是遠在百里之遙,她告個屁狀??!只怕告狀的信送過去,他還要嫌棄云秀沒死一邊去,竟把煩人事捅到他面前,很是不識好歹呢。 這兩人雞同鴨講,各自干著急于對方的天真善良時,云秀四叔終于開口,“綠瀾,你去正院找大夫人,就說……” 裴氏見柳文淵發話了,忙丟開云秀,強勢插嘴道,“就說久不見大姐兒,我心里思念。想接她來八桂堂住些時日。改日定萬無一失的送回,請大嫂不必掛心?!?/br> 柳文淵訝異的望著裴氏,裴氏回頭溫婉一笑,道:“內院的事,還是女人間商議比較妥帖?!?/br> 柳文淵便不多言,只對云秀道:“安心住在這兒,有什么事就跟你四嬸說?!?/br> 云秀便松了口氣,仰頭道,“四叔,謝謝你?!?/br> 柳文淵無奈一笑,“你才多大,就輪到你謝了?!闭f罷轉身進屋,繼續讀書去了。 半日后,綠瀾姑娘從正院兒回來,向裴氏回話,“大娘還是惱火了,說‘我家的閨女,倒讓四弟妹來cao心,四弟妹真是個妙人兒——秀丫頭要住就讓她住,她有能耐就住到死。反正我這個當娘的也管不了她?!?/br> 裴氏默然半晌,才對云秀道:“先前勸你,怕的就是這個。遷怒到我身上還沒什么,可你是大娘的女兒,遲早都得回去?!笨丛菩泔@然沒明白鄭氏話里的威脅,又諄諄規勸,“我知道你日子艱難,可還是先忍幾年吧。女孩兒總歸是要出嫁的,莫非到時候她還能到婆家去欺負你不成?可你什么時候往外嫁、嫁給什么人,卻是她說了算的。我和你四叔再疼你,她不點頭,我們也是干著急。這些道理,你明不明白?” 裴氏都說這么直白了,云秀豈有不明白的道理? 云秀默然不語,裴氏忘了一眼書房的方向,嘆了口氣?;仡^吩咐丫鬟為云秀收拾客房。道,“總之先住下吧,以后的事,以后再想辦法?!?/br> 云秀這才試探著問,“嬸兒……能不能給我大舅送封信?” 云秀稍微有些郁卒。 因為她終于察覺到了自己宅斗考試的考點。第一階段的考題,應該就是在不被扣上“忤逆不孝”的大帽子,并因此自絕于主流社會的前提下,把她繼母斗倒,給自己謀一個好出路。 這道考題的難點在于,不能正面來硬的。具體怎么解決,她四嬸已經給她提供了思路——效仿閔子騫,自己啥也不做,讓能治得了鄭氏的人自己去察覺鄭氏的惡行,然后替她主持正義。 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她太了解她爹了!比起察覺到鄭氏的惡行從而替她主持正義,他更可能為了少事和名聲而假裝看不到鄭氏的惡行。最多在鄭氏把她弄死后,在鄭氏貓哭耗子的時候,真心跟著掉兩滴眼淚。 所以,為了讓她爹不得不管這件事,她就必須得做些什么,讓他不但必須得看到,而且不主動去管的話就得付出更大的代價。 ——得,她不但要斗后娘,她還得斗親爹! 而費這么大的力氣,結果不過就是為了不被鄭氏弄死或者被安排不妙的婚事。 現實真是凄涼慘淡??! 想到自己的隨身空間,云秀略松一口氣。 沒旁的出路的女人,縱然資質非凡也只能投入內院拼殺,徒耗精力。她這種外掛開到隨身空間級別的,明明能以力降會,還要把智商消耗在這種勾心斗角上,才是真正有病。 因此這天晚上,在客房里安頓好之后,云秀迅速以十倍的熱情投入到她的隨身空間里去了。 第4章 休戰 三才堂,鄭氏處。 綠瀾姑娘來替裴氏傳話時,鄭氏才被大女兒云嵐惹了一肚子氣。 ——婆婆咽氣,丈夫上京,出嫁八年后,鄭氏總算迎來了翻身做主人的時刻。正春風得意,竟生出閑情逸性,攬著云嵐給她把筆潤字。誰知云嵐蹬鼻子上臉,她要寫橫,云嵐非要寫豎,她順著她寫豎了,云嵐改筆畫圈,她只好呵斥,“你到底寫不寫!”云嵐嚷嚷,“我自己寫!”鄭氏讓她自己寫,她裝腔作勢的蘸墨、舔筆,然后大筆一揮——把她之前畫的圈給涂黑了,還興沖沖的向鄭氏炫耀,“阿娘,鵪鶉!烤成黑炭了?!?/br> 鄭氏:……要、慈、祥。 結果云嵐搗蛋時皮實,挨訓時就脆弱了。鄭氏不過稍稍大了點聲,就把她給說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所幸這孩子識得時務,老老實實的打著淚嗝、滴著眼淚寫自己的名字。 ……寫出來就跟蟲子爬出來的似的。 鄭氏看她委屈的模樣就來氣,再看她學了一年字了,寫出來的就這種水平,越發來氣。敲了她手背一下,“哆嗦什么?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要力透紙背。甭管寫得好不好,先當自己是天下第一。底氣足了,不好也好。你呢?寫得跟毛賊畫押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多心虛呢?!?/br> 云嵐太委屈了,沒忍住就反白道,“嬤嬤就說我寫的好!我比jiejie小,還寫得比jiejie好!” “那是她瞎!”提到云秀,鄭氏簡直火冒三丈。 平心而論,云秀的字也不怎么樣——光那些省筆和白字吧。但她不在乎??!正應了鄭氏那句話,她就算寫白字,也給人一種不是她寫錯而是自己看錯的底氣;她就算寫的沒章法結構,也給人一種她不是沒章法而是章法獨特的底氣。一個沒娘的孩子,比被人寵著長大的還囂張自信。作為后娘,鄭氏實在有些忍不了。 兩相比較,就更對這個不給自己爭氣的親女兒恨鐵不成鋼了,“奉承話你都聽不出來?今天坐在這里的要是秀丫頭那死鬼娘,他們照樣說你樣樣都不如秀丫頭!……不識好歹的東西!” 這話說得重了,云嵐哭哭啼啼的非要去找她爹。 鄭氏簡直氣瘋了。她身旁老仆忙打圓場,又讓云嵐認錯賠罪,又勸鄭氏,“姐兒還小呢……” 鄭氏怒道,“不用勸她,你們讓她去!” 云嵐扭頭就哭著跑出去了。 鄭氏氣還沒消,綠瀾姑娘就來求見。進屋告訴鄭氏——云秀在她四叔那兒,她四叔四嬸要留她住幾天。 鄭氏:…… 比起惱火,鄭氏先感到的竟是發懵。 云秀明明住榮福堂,怎么說在八桂堂呢。 隨即她立刻回味過來——這丫頭跑了! 書香門第出身的嫻雅閨秀,一言不合她說跑就跑了! 重要的是,自己才得到機會,正躊躇滿志、一掃晦氣的準備收拾她,結果才餓了她兩天——她跑了。 鄭氏怒極反笑。 云秀沒向她請示就擅自出門,這錯處她是拿住了。這就起身去八桂堂興師問罪,云秀和裴氏一個都跑不了。 但想了想,還是忍了下來。 要收拾云秀,她有的是機會。犯不著把裴氏扯進去,畢竟眼下他們不在京城,而是在蒲州,裴氏娘家人的地盤上。 便讓云秀先逍遙幾天。反正云秀錯得越多,日后她收拾起來就越有名目。 打發走了綠瀾,鄭氏惡氣難出,領了人便往云秀院子里去抄家。 ——柳家祖宅雖跟京城豪門沒得比,卻也是高門深院。不是深閨里的小娘子說跑就能跑的,鄭氏篤定了,要么云秀有內應,要么就是看門的玩忽職守。 她也不去猜到底是哪個。到了榮福堂,先把老太太留下的還沒來得及收拾的舊仆集合起來。 格外看不順眼的就打板子,其余的人扣月錢。就是想找個管事的婆子出來免了她管的差事,一時竟沒找出來——她當家都半年了,改換的管事早就換完了。榮福堂里剩下的寥寥幾個體面些的mama和丫鬟,又在昨日料理干凈了…… 看著底下零零落落幾個或笨或拙的仆人,鄭氏很覺得自己金笊籬拌豬食,白瞎了排場。 訓話訓得也就沒那么痛快。 “我嫁到柳家八年,還是頭一次知道天下有這種丑聞——待字閨中的小娘子說不見就不見了,你們伺候得好??!所幸這回是跑到她四叔家,這萬一是跟什么烏七八糟的人跑了,或是被什么烏七八糟的人給拐去,祖宗的臉還要不要了?!” “老太太菩薩心腸,能饒得過你們的就都饒過了,把你們一個個慣得無法無天的。我可沒這么好的涵養!從今日起,但凡我當一天家,再有偷懶?;?、背后藏鬼、攛掇帶壞主子的,仔細你們的小命?!?/br> 她說得沒勁,底下聽的人也木訥。鄭氏心煩的揮手,讓他們各自下去領罰。 而后她才帶了個心腹,進了云秀屋里。 這并不是她頭一次到云秀屋里。前年她一度想把云秀接回正院兒里去,為了跟云秀和解,曾屈尊紆貴親自到云秀房里看過她。 屋子里旁的東西她記不大清了,光記得云秀從多寶格上取了枚琉璃寶瓶,要插梅花——她之所以記得那是梅花,是因為那梅花枝在瓶子里固定不住,云秀折騰了好一會兒,最后從韓慎之送她的寶石匣子里抓了把寶石和籽玉,丟進去里當培土。一把不夠,就干脆把一匣子全倒進去了。 鄭氏當時就熬紅了眼睛。 她給云嵐打個貴重些的寶石瓔珞,柳世番都會隨口提醒她,“給大丫頭也打著,別讓老太太心里不痛快?!?/br> 云秀手頭這么多寶貝,怎么就寧肯這么糟蹋了,也不記著分給meimei們一把? 瞧她那股子張狂勁兒!鄭氏想到就恨得咬牙。 刨去這些寶石珍玩不算,鄭氏合計著云秀手頭起碼還有百八十兩金子。 光從韓家和令狐家收到的年節賀禮,就得這個數——她年紀小,還禮的事自然有老太太處置,花不著她的。 今天不把這些東西抄出來,鄭氏就出不了這口氣。 但一進屋,鄭氏的眼睛就有些花。 那只裝了寶石的琉璃瓶依舊好整以暇的擱在桌子上,里邊養得依舊是梅花。梅花枝下蔭著枚琉璃小魚缸,花瓣零落,驚動水中幼魚。那琉璃魚缸底下鋪著的,也是五色斑斕的寶石籽。 ……雖說她賭誓非抄出來不可,但云秀竟真把東西大大方方的丟在這兒,鄭氏還真有些回不過神來。 她遲疑上前,瞧見早先盛放寶石的小木匣子也隨意擺在一旁,匣子口開著,底下剩的幾枚碎寶石正映著日光,棱角出閃著璀璨的光。 ——那寶石比頭一次見時,好像更剔透澄凈了。 鄭氏的火氣一時竟壓下去了。 雖心底微不可查的角落,也有個聲音在歇斯底里的大罵云秀蠢材、假清高……但她確實暫時被珠寶的光芒給迷住了。 “……給大姑娘收拾收拾屋子?!编嵤险f,“她這是在守孝!不該擱在屋里的東西,都給我收走!” 八桂堂,云秀這邊。 進出空間也是有規則的。 譬如不能當著活人的面忽然消失,所以有人看著的時候進不去。 為了規避這個規則,云秀把進出空間的通道設定為“門”——想要進空間,就找一扇房門,在上面拍個印兒,然后推門進去就行了。想出來的時候也一樣——空間里的宅第布局和她進去時所處的環境是對應的,她住在榮福堂里時就是榮福堂的模樣,她跑到她四叔這兒來,又成了八桂堂的模樣。只要從府第里找扇門出來就成。 這樣外面的人看到她,也不過覺得她進屋去了或者從屋里出來了。不會覺得有什么異常。 當然,偶爾也有些小失誤。譬如明明看到她進屋了,進去卻找不到她?;蛘呙髅骺吹剿M東間了,結果過了一會兒她從西間出來了。 但大人一般都覺著她調皮故意躲迷藏玩呢,不會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