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他譏諷道:“你既已經跑了,怎么還在京城中逗留,我看你好手好腳的也不是不能走路,大丈夫難道連養活自己的本事都沒有?” 曲文鈞臉色難看地道:“身無分文能干什么?” 張禹行看了他一會兒,道:“上山打柴,田中種稻,當個賬房先生,再不濟還可以在街頭擺個攤子給人代寫書信,這都是活路,曲大公子怕是富貴的日子過多了,這些都不屑干?” 曲文鈞沉默了。 張禹行冷冷地笑了,他道:“難不成靠女子過活反倒是個本事了?” 這句話刺激太大,曲文鈞忍不住嚎叫了起來:“你懂什么?明明我就是個當王爺的命,憑什么要去干這些見不得人的差事,裴家欺人太甚,曲家一個個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王爺?你為什么是王爺了?據本官所知本朝只有一個王爺,那就是裴昶然裴王爺?!睆堄硇泄室饽迷挾滤?。 “本該當王爺的人不是他,是我!”曲文鈞一臉傲色地道。 “哦…”張禹行道:“這話是太后的意思?還是曲建章說的,或者干脆是本朝圣上的金口玉言?!” “都有?!?/br> “那你為什么沒當上?”張禹行不冷不熱地問。 曲文鈞再次沉默。 張禹行冷笑道:“皇上是故意將你放跑,我若明日將你帶到他的面前,不知他會是什么表情,讓你當王爺,我看他更想將你滅口!” “不,不,不!”曲文鈞嚎叫起來,“士可殺不可辱,你斷斷不可把我帶到皇帝面前?!?/br> “士可殺不可辱?”張禹行看他:“你會不會用錯詞了,哪來的自信?” 張禹行看著他那張臉,那雙眼角上翹的丹鳳眼,忽然就喪失了問話的興趣,甩甩手:“曲大公子,你還是去柴房待著,體會體會什么叫士可殺不可辱,想通了再來和本官對話?!?/br> 曲文鈞拉長著一張臉,又被家丁拖回柴房。 第二日,張禹行在府中坐著百無聊賴,又不想和這位腦子不太清楚的曲公子對話,正準備換身衣裳去王府逛逛,就聽見門房沖進來報裴王爺和幾位大人在門口等著進府。 張禹行心道有趣,這些人居然主動上門了。 他推著輪椅在前廳等著。 裴昶然身后的親兵裴三捧著一個小包裹。 林大海身后跟著三個提著藥箱的醫師,另外還帶了小廝挑著扁擔,前后二個竹筐,一眼看去就是蔬菜瓜果和魚rou。 嚴恒一什么也沒帶,純粹看熱鬧來了。 林大??匆娝腿氯碌溃骸皬埓笕?,王爺昨兒晚上就派人給我帶話,說今兒務必要叫上醫師來給您瞧瞧?!?/br> 他樂道:“王爺說您這會子急了,早干嘛去了?我想著您府上怕是連像樣的菜式都拿不出來,這不干脆連食材都帶上了,咱們在您這吃了午膳再走?!?/br> 張禹行看一眼廊下的小廝吩咐道:“帶著林大人府上的小廝去廚房,叫人做些飯菜出來,另外再把昨兒剩下的龍井茶給泡上來?!?/br> 一行人在前廳落座。 張禹行便道:“既然來了,就趕緊過來給本官把脈?!?/br> 林家三位醫師輪流上前把脈,把完了三人交頭接耳商量了片刻道:“大人,您這是心情郁結血脈不暢,因而導致傷口久久不愈,我等想替你用金針,每日一次并輔以湯藥,七日當可痊愈?!?/br> 林大海笑出聲來,道:“不知誰說做人要冷靜,不可情志郁結在心,小娘子是個煩心事……” 裴昶然:“呵呵…” 嚴恒一:“打臉了吧…小娘子還是要有的…” 張禹行郁憤道:“你們是來給下官治病,還是特特上門來添堵的?” “治病,治??!”裴昶然看向裴三:“把金瘡藥拿給醫師瞧瞧,看看能不能排上用場?!?/br> 張禹行扎完了針,三人便湊在一起問他:“曲文鈞審得怎么辦,他開口說實話了嗎?” 張禹行搖頭道:“此人明明沒什么本事卻硬說自己是當王爺的料,等到本官細問他為什么是王爺卻又不說了,因此本官想了一個損招,等太后壽辰那日帶著他出席如何?” “??!”林大海喊了一聲,咧嘴笑道:“這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下官眼前已經出現太后那張鐵青的臉,好好的壽辰怕是要被您破壞殆盡?!?/br> 嚴恒一道:“誰帶著他出席呢?讓王爺帶去怕是不妥?!?/br> 張禹行冷臉道:“既然主意是我出的,人自然是我帶去,反正本官已是破罐子破摔,就算皇上將我降職去當個知縣也沒所謂?!?/br> 裴昶然搖頭道:“不可能!就算再怎么氣,表面文章還是要做的,這是捉拿逃犯又不是犯了什么大錯,頂多只能算是禮儀不周全,他捉不住你的痛腳。" 林大海道:“對,張大人一向為人耿直,只說捉到人就扭送過來了,皇上也不能說什么,更何況太后擺這壽宴底下的官員們一直都心有怨言?!?/br> “要不和戶部尚書通個氣?”嚴恒一道:“關鍵時刻讓他出來嚎二聲,就說大擺壽宴導致國庫空缺,我去說怎么樣?” 裴昶然道:“好!那就勞煩嚴大人跑一趟,我倒要看看這三人見了面會說些什么?!” 第72章 春在堂 太后的壽宴還沒到, 王府先迎來了新年。 這是珍珠頭一年正式接管王府的后宅, 幾天前玲瓏閣便重新修整好了, 裴王爺親自提筆寫的牌匾, 改名叫:春在堂。 取的是一個春意盎然,進取奮發的意思。 至此, 玲瓏閣湮沒在時間塵土中, 再無人提起。 珍珠從庫房中挑了二個白釉暗雕云紋玉壺春瓶,又叫桑葚挑了幾支開得正香的紅梅插上, 放在花廳左右角落的方案上,看著喜氣又不失文雅。 梨花木的雕花書桌抬進來,文房四寶放上去,博古架在一旁撐起來… 云駿瑋坐在一旁啰嗦:“小生在前院好生住著, 為何突然要搬進此處,人來人往聽著令人心煩,不如先頭清凈自在?!?/br> 珍珠只得好生同他解釋:“前院的花廳是爺待客的地方,我不好總占著,您若是不搬過來,往后便每日都要走上一段路跑過來,繁雜喧鬧只是暫時的,明日就好了…” 云駿瑋接著念叨:“可小生喜歡單獨一間房, 不喜歡身邊有丫鬟婆子走來走去…” 珍珠驟然間大喊一聲:“常嬤嬤, 你把云先生的東西搬到最遠最偏僻的房間,平常別叫人過去!” 常嬤嬤就站在她身邊,被她突如其來的大嗓門震得渾身抖了抖, 結結巴巴地答道:“是…是的,奴婢這就去辦!” 云駿瑋一聽就知道自己遭人嫌棄了,冷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他不說話了,珍珠卻叨叨上了:“云大哥,眼看著就要過年,王府人多事雜我實在沒功夫進學了,你說我要怎么和女先生說,她家窮怕是靠我這點月銀過日子呢,我也想不出別的事讓她做,真叫人犯難??!” 云駿瑋無語道:“娘娘多賞賜些銀子給她過年,年后得了閑再來不就好了?” 他低聲地叨叨:“這有什么可犯難的,難不成過完年節也不想進學啦?也是,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你能識字管家就成,又不考取功名整天進學做什么?” “是啊,如今好歹也比一般人識多了幾個字,看賬本什么的完全沒問題,就想著干脆放棄進學了?!闭渲榈挂膊粴?。 她接著叨叨:“可咱們府上也別沒的事情給她做啊,她人很好,我挺喜歡她的,怎么辦?” 云駿瑋提醒她:“娘娘前些日子不是把芙蓉轟走了?小生聽說那姑娘是哭著離開的,又說要找個機靈的小廝侍候王爺,還要懂得斷文識字的,這不一直沒找到合適的?” “噯?”這下珍珠炸毛了,嚷嚷道:“我沒轟她,我這是為她好,爺還給了她一千兩銀子呢,咱們王府誰有這么大的賞賜,且還把賣身契還給她了,拿著銀錢好好出去嫁人不好嗎,她想哭我也攔不住??!” “行,行行!"云駿瑋道:”您說得都對,現下不是在想女先生的事情嗎?她時常說回去問問相公,想來她家相公必然是斷文識字的,您不如叫來給王爺當小廝,如此一來她家的生計豈不是有著落了?!?/br> “可是當小廝,也不知道她家相公愿不愿意?!闭渲閰葏鹊?。 云駿瑋道:“您問問不就清楚了,我瞧著府上大大小小擠破頭的爭這個活計,想來是個不錯的,無論她家里人愿不愿意,您總歸是有心了?!?/br> “有道理?!闭渲槲Φ溃骸霸拼蟾缯媛斆?,那一會兒她來了咱們就問問?!?/br> “您不如順便把她一家三口都弄進來,如此她應該更加感激您了,您也好時不時見上一面,哪天想起來要接著進學也方便?!痹乞E瑋攛掇她。 “那要不一起問問?”珍珠念叨。 正說著,董雨清便由一個丫鬟帶領著從外頭進來,進了門便行禮道賀道:“恭喜娘娘喬遷新居了,這地方真不錯,看著又敞亮又雅致?!?/br> 珍珠拉著她,笑道:“這哪算什么喬遷新居啊,不過是咱們鳩占鵲巢很久了,原先那地方是王爺用來待客的,如今這地兒空置了一陣子,就整修整修給用上了,董jiejie你過來坐,我有話和你說?!?/br> 董雨清便用清澈的眼神望著珍珠。 珍珠整理一下思緒,決定還是干脆把話敞開了說。 她道:“是這樣的…董jiejie,眼看快過年了,我這府里的事情多,所以就想把進學一事給停下來?!?/br> 董雨清體貼地道:“應該的,年節里頭事務繁忙,娘娘等忙完這陣子再進學不遲?!?/br> 珍珠瞧了一眼云駿瑋,半響才回過神來,他壓根就看不見她的表情,訕訕道:“不是的,董jiejie…我的意思是以后都不進學了…” “??!”董雨清驚呼了一聲,表情頓時黯淡了下來,半響道:“如此也不便勉強,那我過了今日就無需再來王府了?” 珍珠有種愧疚的感覺,看著董雨清遲疑道:“其實還有一件事想問問你的想法,jiejie要不要聽聽看?若是不愿意也沒關系?!?/br> 董雨清便看著她,等珍珠接著往下說。 珍珠道:“王爺那里想找個貼身的小廝,需要早起侍候他洗漱更衣,平日里可能還要幫他寫些簡單的書信帖子,去朝中官員家里走動也要跟著,爺說要找個機靈能識文斷字的,月銀可寬厚些,不知你家相公如今在做些什么,可愿意來幫忙?” 董雨清紅了眼道:“娘娘真是待人寬厚,明明是替雨清著想,話卻說得如此客氣,真是叫人無地自容?!?/br> 她眨眨眼睛,使勁地把眼淚憋回去,露出一個笑容道:“說出來不怕娘娘笑話,相公雖是個秀才,可家道中落如今只在街頭擺攤幫人代寫書信,每日里只收得幾個銅板,他若是能當上王爺的小廝也算是莫大的榮光,他是一定肯的,只不知王爺能不能瞧上他?!?/br> 珍珠一聽樂了,高興地道:“董jiejie不如現下就回去把你家相公帶來,爺下了朝就回府,等爺瞧一眼就能定下來?!?/br> 董雨清跪下來,朝珍珠磕頭謝道:“娘娘,您的恩情雨清都記在心里!” 珍珠唬得連忙扶起她道:“jiejie嚇我一跳,這是小事,你趕緊回去和你相公好好說道說道,他若是肯來,月銀我跟爺說,盡量多給些,畢竟要養活一家子人?!?/br> 裴昶然午后剛踏進寶珠苑,便看見珍珠興沖沖的上來迎來,他忍不住刮刮她的鼻子道:“你今日怎如此熱情,倒叫爺有些受寵若驚了?!?/br> 珍珠啐了一口道:“爺都瞎說什么呀!” 她笑嘻嘻地道:“爺,我替你物色了一個小廝,要不要瞧瞧?” 裴昶然困惑道:“昨兒還聽你念叨這小廝不好找,怎么今兒就有了?” 珍珠道:“是董jiejie的相公,我剛才與他聊了幾句,談吐斯文有禮和董jiejie很相配呢!” 裴昶然聽珍珠念叨過幾句,知她想把進學停下來又有些為難,奇道:“我不是教你了,即便不再進學也可支付月銀,這點銀子爺還是有的?!?/br> 珍珠叨叨:“可董jiejie是個知書達理的人,我若無端給她銀子,她一定不肯收,這于理不合,可爺若是收了她相公做小廝就不一樣了,月銀多給些她也看不出來?!?/br> 裴昶然摸摸她的小臉,又把她的小手包在自己的手掌心,疼惜地道:“外頭冷,咱們進去說話,難得你如此喜歡她,爺便瞧瞧她家相公,若沒什么問題就留下來?!?/br> 須臾,丫鬟帶著董雨清夫婦走了進來。 裴昶然問了幾句,得知董雨清的相公叫王子行,父母皆亡,育有一個男孩。 他當場叫王子行寫了一封書信,見他筆鋒大氣,行文優美,言談舉止落落大方,當即便拍板叫他明日即刻來王府上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