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她尋思著,是不是因為簪子上有月,所以紀云開誤以為是她的?她輕輕搖了搖頭,將簪子重新放入小匣子里,心想下次見了他,還他就是了。 不是她的東西,她才不要。 將東西成功送到她手上,紀云開心情甚好,也不知道她是否注意到簪子上的小心機。這兩日來發生的事情對他而言,如同夢境一般。他心想,就這樣下去,假以時日,她未必不能盡數接受他的示好。 她終究還是心軟的。 只是,徐家少爺是誰?為什么聽著有些耳熟?他皺了皺眉,很快想到一個人來。 紀云開在周家長大,對安遠侯府的親戚也不算陌生。姓徐、擅長繪畫,想來也只能是周家二太太徐氏的娘家侄兒徐文竹了。 想到徐文竹這個名字,一些莫名其妙的畫面倏地在他腦海中閃現。 有卿卿,也有徐文竹,有上元節的場景,也有他認真懇求她:“卿卿,不要答應好不好?” 紀云開腦袋隱隱作痛,胸口也酸澀得厲害,那種絕望和悲傷同時襲來,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雙目微闔,好久才緩過勁兒。他端起茶杯,將已經冷掉的茶水一飲而盡。 原來他醒來前,還發生過這么一樁事啊。 紀云開忽然一激靈,瞳孔驟縮。 已經過去半年了,卿卿和徐文竹? 不對,如果卿卿和徐文竹有了婚約,安遠侯也就不會安排她在屏風后相看人了。 這么一想,他又冷靜下來,對自己說:莫慌莫慌。 她現在身上并無婚約,而且她還說了他是她“值得信賴的朋友”,她一點都不討厭他了。 穩了穩心神,紀云開心說,他想要的從來都不是什么朋友。 —— —— 周月明還在發愁該怎么把這簪子還給紀云開。如今他已經搬出安遠侯府,她如果想見他,并不容易。但是如果讓她主動去找他歸還,那可真是為難她了。 思來想去,似乎只有等紀云開來找她了。 周月明暫時放下此事,卻不想次日居然又在槐樹旁看見了槐樹上的他。 ——也不知是什么時候養成的習慣,她從槐樹下經過時,會習慣性地抬頭看一眼,這一眼不要緊,驚得她差點低呼出聲。 他怎么又跑樹上了? 大概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他居然還沖她笑了一笑,活脫脫便是先前“白衣紀云開”的模樣。 周月明心頭一跳,吩咐青竹:“你先去春暉堂,跟老夫人說一聲,就說我臨時有些事,會晚點過去……” 青竹不疑有他,應聲離去。 周月明則迅速轉身回房,將藏起來的盛有玉簪的小匣子放在袖中,匆忙來到院中,站在樹下,定了定神:“紀云開,你——” 她話音未落,他就從樹上落下:“卿卿!” 周月明來不及問他怎么又來了,而是直接拿出了匣子:“還你,這不是我的?!?/br> 紀云開眸光微動,卻沒有去接:“這是你的?!?/br> “什么我的?”周月明打開匣子,露出玉簪給他看,“你拿錯了,我自己的東西,我能不認得么?這不是我的。你從哪兒得來的?” 紀云開搖頭:“卿卿,這是我兩年前就為你準備的及笄禮物,怎么不算是你的?”他說著拿起玉簪,上前一步,一手輕扶她肩頭,另一只手卻將小心翼翼將簪子簪在了她發間。 他靠過來時,周月明微微一怔,還未徹底反應過來,就被他一手輕扶肩頭,一手簪發。她待要掙脫,卻掙脫不開。 他動作很輕,眼神溫柔,低頭凝視著她時,仿佛她是他的珍寶。 “好看?!奔o云開仔細端詳著她,由衷稱贊。 也不知是夸簪子,還是夸人。 周月明臉頰微燙,下意識后退了一步,因為他那句“這是我兩年前就為你準備的及笄禮物”而心情復雜。 她去年八月及笄,兩年前她十四歲。 他那時還沒有受傷成為幽魂,還沒失去記憶,還沒跟她熟稔起來……確切地說,兩年前還沒發生他提親被她以死抗爭著拒絕的事情…… 經這一提醒,她想起來不少舊事。 她心說,及笄送簪子,太過于親密了,尤其是他們之間還發生過許多事情。 眼前這個人是陪伴了她半年、幫了她許多的那個“白衣紀云開”,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跟她差點有婚姻之約的男人。 周月明退了兩步,抬手取下簪子,一字一字道:“紀云開,這簪子我不能要?!?/br> “為什么?”紀云開眸中笑意斂去,他抿了抿唇,“不好看么?”他停頓了一下:“我可以換其他的?!?/br> 周月明搖頭:“不是好看不好看的問題,是你不應該送我簪子?!?/br> “為什么?”紀云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 周月明避開了他的視線:“簪子太親密了。當然也不只是簪子,你不用送我什么,也不該送我什么。我們……” “可是那張名帖你就收下了……”紀云開打斷了她的話。 周月明脫口而出:“這不一樣?!?/br> “有什么不一樣?因為我現在是人,而那時是鬼嗎?”紀云開不緊不慢道。 “我……”周月明否認,“不是這個原因……” “那是為什么呢?”紀云開微微瞇起眼睛,“卿卿,我有件事一直想問你?!?/br> “什么事?”周月明心里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她不自覺向后退去。 紀云開卻微微一笑,向她走近:“你那時說,你是人,我是鬼,人鬼殊途,有情又能怎樣?那現在我不是鬼了,你的答案呢?” 第45章 主意 “我……”周月明怔住了,有意外,有茫然,還有一些雜亂的思緒浮上來。她一顆心砰砰直跳,莫名的慌亂,一時竟不知該如何作答,“我……” 等等,她確實說過類似的話,不過她的原話不是這樣吧?怎么他這會兒提起來,倒像是說她當初是因為“人鬼殊途”才不得不壓下對他的感情一樣? “不是這樣的?!敝茉旅骶褚徽?,搖了搖頭,小聲解釋,“沒有情?!彼钗艘豢跉?,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我那時的確把你當成自己人,并不是男女之情?!?/br> 她聲音降低,似是想說服他,又像是自言自語:“我知道你是鬼,又怎么可能會對你有情意?” 她從小討厭他,后來以為他死了,她感到唏噓,漸漸能以平常心來看待他。他變成一縷幽魂在她身邊陪伴了半年,幫過她不少次,她確確實實習慣了他的存在,也為他的突然消失而悵然若失,但還不到有情的地步,可以說,她從未對他動過那種念頭。 “對啊,我知道啊?!奔o云開臉上并沒有多少失望,他反而笑了笑,“不過那時候沒有,現在呢?卿卿,你現在是什么想法?” 他含笑望著她,眼中有期待,也有鼓勵,一顆心卻高高提了起來。 現在? 周月明有點慌了,腦袋發懵,臉頰溫度漸漸升高。 面前的人墨玉般的眼眸深沉如海,璀璨如星,眸中漾著清淺的笑意,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她。 她清楚地聽到自己一聲大過一聲的心跳,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頭,有他對她的幫助,有兩人的和睦相處,也有她之前態度堅決拒婚,寧死也不肯嫁給他的場景…… 周月明臉頰的熱度瞬間退去,她定了定神,避開他的視線,盡量自然道:“沒,沒有想法?!?/br> 紀云開唇角的笑意僵住了。他皺眉:“卿卿……” 怎么會呢?她方才眼中明明有亮光。 短短數息間,周月明已經理好了情緒,她垂眸,也不看他:“紀云開,你活著我很開心,但我對你沒有別的情意。對,就是這樣,沒錯?!彼钗豢跉猓骸澳阋院蟛挥媒洺5竭@邊來了。祖,祖母還在等我,我先過去了?!?/br> 不等紀云開回答,她就迅速轉身,行的極快,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紀云開目光幽遠,嘴角崩得發直。雖然早就想到可能不會如愿,但是這般被她明確拒絕,他仍難免神傷。 然而目視著她的逃也似的離開的身影,他忽而精神一震:不對。 之前她也曾兩次拒絕他,然而無一例外,她當時都是冷靜而堅決地拒絕了他,為了讓他死心,甚至不惜拿話往他心上戳,何嘗是今日這般模樣? 他細細回想著她方才的每一個神情,每一個動作,反復咀嚼著她的每一句話,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籠罩在心頭的烏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點點光芒。 紀云開低頭看看手中已經空了的小匣子,勾唇一笑,眸中再度漾起了笑意。 周月明走出許久以后,才發現自己手里仍攥著那支簪子?!讲潘凰膯栴}驚住,也忘了還他。 她心中懊惱,丟了不對,返回去還給紀云開也不對。她只能停下腳步,用帕子包了,塞進袖袋里。 她耳畔猶自回響著紀云開問的那個問題,心臟噗噗通通直跳。 也許是夏日的緣故,她臉頰發燙,心里也莫名有點慌。她慢慢深呼吸,回想著自己的回答,心想,沒問題,就該這樣回答。 反正她從沒想過嫁給他。大家都知道的,她死也不要嫁給他的。她怎么會同意和他在一起?不可能的。既然沒有這種想法,也就不能再給他希望,所以,他們不應該再見面。 她的回答一點毛病都沒有,如果雞蛋里挑骨頭,那也是措辭不夠嚴謹,態度不夠直白…… 不過雖然這樣拒絕了,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周月明心里總有點不踏實,甚至在和祖母說話時,也頻頻走神。 “怎么了?”劉氏看在眼里,關切地問。 “沒什么?!敝茉旅餍π?,“可能昨夜沒睡好吧。夜里太熱了,我被子都不想蓋?!?/br> 劉氏不甚贊同的模樣:“卿卿,這就不對了,再熱也不能貪涼不蓋被子。仔細著了涼,你又該嚷著頭疼了?!?/br> 周月明一笑:“祖母放心,我就是這么一說。今晚肯定能睡好?!?/br> 話是這么說,然而她到了晚上,在床上躺了很久,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周月明睡不著,索性不睡了。她悄悄將那枚簪子用繡著往生咒的帕子包好藏起來,又取出魯班鎖,拆解著打發時光。 她經常拆解魯班鎖,這對她而言不僅能解悶,還能寧神??伤鸾饬撕靡粫?,依然沒有睡意,反而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 青竹起夜,見這邊燈還亮著,嚇了一跳,隔著窗問:“姑娘怎么還不睡?” “睡呢,睡呢?!敝茉旅骱鷣y應了一聲,收起魯班鎖,再次就著銅盆里的水洗了手,閉著眼躺在床上。 她有意入睡,但是白天發生的事情總是不受控制地往她腦海里鉆。她自認為沒什么毛病的回答,讓她在夜深人靜時感到心慌。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勉強睡去。 但是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她一睜眼,居然又到了西山,一腳踩空的她雙腿發軟,眼看就要跌入深淵,斜刺地忽的伸出一雙手,有力的臂膀攬住了她的腰身,待她站穩后,依然緊緊擁著她…… 她抬頭,撞入一雙幽深如潭的眸子里,她臉頰微微發燙,只聽他低低一笑:“救命之恩,是不是該以身相許?” 她雙眼圓睜,耳畔聽到不知是誰的聲音:“你不是寧可死都不想要嫁給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