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你!”安遠侯瞳孔倏然縮緊,有一瞬間的愣怔,待他回過神來,只能透過半開著的門看到女兒遠去的背影了。 他知道女兒和紀云開不睦,但并不曾真正放在心上。在他看來,這只是小孩子鬧脾氣使性子罷了,又能有多大仇怨?左不過是因為他偏疼云開一些,卿卿就吃味了。云開還勸他,多關心她一點呢。反正他主意已經定了,胳膊扭不過大腿,她鬧一鬧也就會認了。卿卿不懂事,旁人可未必會跟著她胡鬧。 但安遠侯待在書房,眼前總浮現出女兒方才那倔強又傷心的面容,他心里刺得慌,高聲道:“來人!去跟上姑娘?!?/br> 可別有個好歹。 周月明當然不會去做傻事,她離開書房,被冷風一吹,就清醒了許多,開始認真思索這件事。 她固然可以請祖母、舅舅出面,但如果爹爹硬起心腸,且此事已經定了的話,恐怕作用不大。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壓下來,在道義上就立于不敗之地了。 在她從小到大的記憶中,毫無疑問父親是偏袒紀云開的。聽爹話里的意思,竟然是紀云開主動提親的?她反對無效的話,那么讓紀云開反悔有沒有用? 周月明內心波濤翻滾,是了,紀云開!他今日還特意攔住她,問她是否對沈小將軍有意!她對他的討厭,那樣明顯,他不是傻子,難道會看不出來?就這樣還要娶她,誰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 夜風吹來,她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逐漸蔓延至全身,四肢百骸都在隱隱發顫。 讓她嫁給他?做夢吧! 周月明也不回自己的院子,徑直朝書房附近的松濤居而去。 此時還早,松濤居尚未上鎖。 紀云開坐在燈下,端詳著手里的一方帕子。 這是他從沈業手中奪來的,是她的東西。他并沒有還給她的打算。他打開書桌的屜子,將手帕小心翼翼放在第一格內。 那里除了這一方手帕,還有一個破損的珠花。她隨手丟掉,他給撿了回來。 他們認識十年,其實交集少得可憐。 不過,以后肯定就會多起來。 紀云開輕輕摩挲著已經有些黯淡的珠花,想到今日周伯伯將她許給了他,心頭如同攏了一簇小火苗,暖洋洋的。他幾分歡喜,又有幾分不安。 他想,初時她可能會不愿意,但他肯定會拼命對她好的。等時間久了,她知道了他是什么樣的人,應該也就同意了。 “紀云開,紀云開!” 少女的聲音忽然在黑夜中響起,紀云開怔了一瞬,眸中卻漾起了笑意。他快速關了屜子,幾步到門口,一把打開門。 周月明踏著月色而來,行動間裙裾晃動,仿若流淌的月光。 紀云開眉梢眼角的喜色在看清她的神情后冷了下來。他將身體微微一側,低聲道:“卿卿……” “卿卿也是你叫的?”周月明在房門口三尺外站定。她抬眸,一雙杏眸波光粼粼,頭上玉釵微微擺動。 她的臉上分明帶著怒意。 紀云開呼吸一窒,垂眸:“外面冷,進去說話?!?/br> 周月明身形不動:“你為什么要向我爹提親?” 她不過來,那他過去。紀云開上前一步,直視著她,神色肅然:“因為我心悅你?!?/br> 他一字一字,說的清晰而堅定。 周月明卻仿佛耳邊炸了一個響雷,她好似見鬼了一般,一下子噎得說不出話來。她來的路上氣勢洶洶,也想好了各種應對之詞,卻不想對方根本沒按她想的來。 過了一會兒,她才扯了扯嘴角:“你?喜歡我?” 這真是她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了。 紀云開緩緩點頭:“是?!?/br> “可是我一點都不喜歡你?!敝茉旅鬟有?,“不但不喜歡,還討厭得很。你知道嗎?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了。你說世上怎么會有這……” 她將心里的話一股腦說出來,也不曾留意到紀云開的神情。 他薄唇緊抿,眸光沉沉,摻雜著壓抑、惱怒和不甘…… 她那張形如紅菱的小嘴還在不停地說著,話語如同利箭一般扎在他心上。他知道這可能是她心里話,但他并不希望她再說下去。 周月明只覺得頭頂陰影覆下,肩頭竟已被紀云開按住。 夜風涼涼,廊下燈影微微晃動。紀云開的面容在夜色中忽明忽暗,他面無表情,幽黑的眸子像一潭水,深不見底。 周月明素來膽大,這會兒卻莫名地有些懼意。 “卿卿?!奔o云開聲音低沉,“非要說這些嗎?” 周月明動了動唇,沒有說話。 紀云開松開她的肩頭:“我知道你對我有誤會,但是婚事既已定下,反對也沒什么用,不如坦然接受。我會對你好的,卿卿,我會對你很好的?!?/br> 他伸手去握她的手,卻被她一把甩開。 周月明后退了一步,抬眸直視著他:“我不需要你對我好。我不會嫁給你的?!彼龘u了搖頭,認真而又固執:“我不會嫁給你的?!?/br> “卿卿!” “你別叫我卿卿?!敝茉旅鞅M量平復心情,鄭重提起自己的來意,“你把親事退了吧。我爹最疼你,你去退親,他肯定同意?!?/br> 紀云開神色古怪:“我今天剛去求親,你就讓我退掉。你覺得我會同意?” 周月明一噎,又急又怒:“你若真執意娶我,我會殺了你的?!?/br> 紀云開心中驀地一刺,她就這么厭惡他? “如果殺不了你,那我也會殺了我自己?!敝茉旅餮壑泻鴾I,“反正,我絕對不會嫁給你?!?/br> “那你便殺了我吧?!奔o云開卻突然平靜下來。 周月明雙眼圓睜,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響來。 她想,她活了十五歲,從來沒有這么討厭過一個人。 狠狠剜了他一眼,周月明轉頭疾走。 一出松濤居,就有人迎了上來:“姑娘?” 周月明停下腳步,瞧了一眼,見是父親身邊的人。她冷笑一聲,怒火更旺,也不理會,大步往春暉堂而去。 這個時候,祖母肯定還沒睡下。她方才真是氣糊涂了,居然去紀云開那里浪費時間! 劉氏上了年紀,覺少,這會兒正斜躺在榻上聽丫鬟念書,忽見孫女兒進來,小臉蒼白,眼睛紅彤彤的。她心里一咯噔,當即坐直了身體:“卿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一見到慈愛的祖母,周月明再也止不住眼淚,她上前幾步,一把抱住祖母,哭出聲來。 “到底怎么了?”劉氏揮一揮手,令丫鬟退下。她輕輕拍著孫女顫抖的肩膀,柔聲道:“是你爹罵你了?你跟祖母說,祖母打他去?!?/br> 周月明抬起頭,抹了一把眼淚:“我爹把我許給了紀云開?!?/br> “紀云開?”劉氏動作微頓。 周月明握著祖母的手,眼中滿是懇求之意:“祖母,我討厭紀云開,我不要嫁給他?!?/br> 劉氏略一沉吟,老實說,兒子做出這樣的決定,也在情理之中。盡管不喜歡這個所謂的“故人之子”,她也不得不承認,這孩子相貌資質都屬上乘。年紀輕輕,建功立業,前途一片大好,又是在周家長大的,將來絕對不會虧待了卿卿??瓷先?,這似乎是一樁不錯的親事。 ——當然,這一切都要建立在卿卿愿意的前提下。 作者有話要說: 預估失敗,明天退親,接著戰死。 很討厭啊。 第4章 戰死 劉氏輕拍孫女的脊背,溫聲問道:“你爹怎么說?” 周月明止了眼淚,將父親的話一五一十說了,末了又紅著眼強調:“祖母,我是真的討厭他。我寧愿一輩子不嫁人,也不要嫁給他。爹要是逼我,我就去……” “胡說什么!”劉氏急道,“不是還有祖母么?你既然不愿意,我去跟你爹說?!?/br> “嗯?!敝茉旅髀犃俗婺傅脑?,略略放心,將頭枕在祖母膝上,“還是祖母最疼我?!?/br> 幫孫女順了順頭發,劉氏笑笑:“不哭了,看這小可憐的,等會兒洗把臉,今晚你就在這兒歇下吧。咱們祖孫好好說會兒話?!?/br> 周月明點了點頭,頗為乖巧,和在父親面前的倔強判若兩人。 次日劉氏喚了安遠侯過來,說起孫女的親事:“卿卿不愿意,就算了吧?!?/br> “這怎么能算?”安遠侯神情嚴肅,“旁的事情都能聽母親的,唯獨這件事恕兒子不能從命?!?/br> 劉氏耐著性子:“卿卿不喜歡他?!?/br> “母親這話說的,什么喜歡不喜歡的?感情不都是慢慢培養的嗎?”安遠侯輕笑著搖了搖頭,“婚姻大事,歷來父母做主。當初倩娘,也是母親選的啊。后來不也挺好?卿卿是我女兒,我總不至于害了她?!?/br> “卿卿的事,怎么能和你那時候相比?難道你也討厭倩娘?”劉氏微怒,她當然知道兒子說的在理,但問題是卿卿自己不愿意啊。她最疼愛卿卿,又怎忍心看孫女受委屈? “你是沒看到卿卿昨晚哭成什么樣子!你沒養她,你不知道心疼是不是?還是你想看到他們婚后成一對怨偶?” “不會成怨偶的?!卑策h侯解釋,“云開對她情深義重,她鬧會子別扭,時間久了,自然也就好了……” 劉氏倒抽了一口冷氣:“什么情深義重?”她恍然:“這樁親事,是云開求的?不是你的主意?” “我確實也有此意……” 劉氏冷笑:“所以還是他求的?卿卿是你親女兒,她在你心里究竟有多少分量?連外人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母親!”安遠侯按了按隱隱作痛的太陽xue,“這件事情兒子已經定下了,還請母親不要插手。卿卿一時想不明白,母親不妨多勸勸她?!?/br> 劉氏恚怒,這是根本不把她的反對放在心上了?她端起已經冷了的茶杯,飲了口茶,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 安遠侯沉默了一瞬,緩緩說道:“還有,云開不是外人?!?/br> 劉氏冷哼一聲,沒有說話。她這個兒子,這些年不是一直內外不分嗎? 安遠侯端方的臉上痛苦之色一閃而過:“我欠他們家的,不只是一條命?!?/br> “什么?”劉氏驚愕抬頭,疑心自己聽錯了。什么一條命? “母親多勸勸卿卿吧。這婚事不錯?!卑策h侯拱了拱手,“兒子還有些事,先告退了?!?/br> 劉氏回過神來,她站起身,提高聲音問道:“你把話說清楚!什么一條命!” 但安遠侯已經走遠了。 劉氏重新坐下,心內疑竇叢生。 關于林氏和紀云開的身份,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她并不記得兒子有什么姓紀的故人。但不管怎么問,兒子給的回答都是:“故人.妻兒?!彼尚氖情L子流落在外的私生子,還曾勸他,如果確實是周家骨rou,那就認下吧。然而安遠侯明確告訴她,真的只是故人之子,說他和林氏清清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