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眾人皆有些愕然,朱墨忙放下筷子,為她輕輕撫著背,“怎么了,方才不是還好好的么,莫不是今兒爬山累著了?” 那耿大娘卻是個有經驗的婦人,聞言疑惑的走近來,看了看楚瑜的面色,忽然道:“這位夫人是不是有身子了?” 第72章 楚瑜正忙著用一盞清茶漱口, 聞言險些將口中的茶水吐了出來, 忙紅著臉擺了擺手,“不會,沒有的事?!?/br> 這些多人看著,讓她怎么好意思繼續這種話題,況且多年不見消息,怎么突然便有了, 未免太荒誕了些。 耿大娘卻出乎意料的執著而熱心,堅持問道:“夫人你這個月的葵水來了不曾?” 楚瑜怔了怔, 她的月信的確還沒來, 不過她素來月事就不怎么準,這個也不能作為充分的證據。 何況她也不能在此處細細和耿大娘商討這種女人家的事呀!那喬老頭已經尷尬的扭過頭抽旱煙去了。 無奈耿大娘擺出一副刨根問底的架勢, 楚瑜自己應付不來,只得向朱墨投去求助的目光。 朱墨因攬了楚瑜到懷中,笑道:“您的好意我們心領了, 阿瑜她只是身子有些不適, 并不像您說的那樣?!?/br> 耿大娘只好作罷。 經此一鬧, 楚瑜原本想在山上歇一晚的, 現在也沒了待下去的心思。兩夫妻雖然熱情, 卻熱情得有點難以消受,不過……她真的有身孕了么?楚瑜緩緩摸上自己的肚子, 困惑縈繞在心頭。 兩人乘著暮色下山, 因光線不甚明朗,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草叢里怕出危險, 朱墨微微彎了彎腿跟,躬下身道:“我背你吧!” 楚瑜雖覺有些下山的路有些吃力,但還是扭扭捏捏的,“你手上提著東西呢?!?/br> 那是耿大娘送的一筐土雞蛋,為怕摔碎了,用牛皮紙包了一層又一層,沉甸甸的,說是對女人補身子最好——孕婦尤甚。 朱墨沉下臉,“你是瞧不上我的體力?” 這有什么好生氣的,真是奇怪的說法。楚瑜忙陪笑著抱住他的脖子,“怎么會?你太多心了?!?/br> 反正是朱墨自己提出來的,她樂得省事。 遠處群山連綿,在淺淡暮光中看起來如云遮霧罩一般,很容易讓人聯想起聊齋中的洞府。而朱墨背著她的姿勢也格外小心,連句話也不敢說,生怕磕著碰著。偶爾見草叢里有個黑影掠過,他便斂氣屏聲,直至發覺那不過是只蛤蟆,才放下心來。 他從前可沒這樣疑神疑鬼的……楚瑜泛起嘀咕,忽然想到什么,在朱墨耳朵上輕輕咬了一記,瞪著眼問他道:“你是不是也懷疑我有身孕了?” 朱墨沒有否認,卻反問道:“不好么?” 好雖然好,不過近來楚瑜求子的心卻沒從前那般重了,從前是因為懼怕人言,巴不得有個孩子來堵那些長舌婦人的嘴,可自從見過楚珊生產時的艱難,楚瑜心里卻不由惴惴的打起鼓來——她從沒想過懷個孩子是這樣吃力,就連生下來也不能清凈,日夜啼哭不止,她瞧著楚珊幾個月來沒睡一個整覺,都快瘦成人干了。 朱墨看出她的隱憂,輕輕捏了捏她的腳踝,溫聲道:“放心,還有我在呢,我會幫你的?!?/br> “說的輕巧,到時鐘世子一叫,沒準你就和他出去胡天胡地了,把我獨個撇在家里?!背ぞ锲鹱?。 “胡說,我什么時候冷落你過?”朱墨哂道,“你要是真有了身孕,我自然得更加悉心照拂,你要怎么都由你?!?/br> “真的?”楚瑜表示懷疑,“你不會反悔吧?” “當然?!敝炷碇睔鈮训拇鸬?。 君子一諾,駟馬難追,諒他也不敢食言。楚瑜于是美滋滋的盤算起以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光景來。呀!想想還有點小期待呢。 * 回去之后,朱墨便命人叫了顧大夫來家中。胡子花白了的老大夫細細驗過脈,捋須說道:“往來流利,如盤走珠,是滑脈,夫人您的確有身孕了?!?/br> 楚瑜吃過這老家伙的虧,難免有些提防,因追問道:“果真么?” 顧大夫很不高興她的質疑,生氣道:“老朽開門問診數十載,方圓百里莫不有口皆碑,夫人若覺老朽驗的不準,只管來砸寶芝堂的招牌便是?!?/br> 氣得這老兒狠發毒誓,楚瑜才心滿意足地給了診金,命人好生送他出去。 沒多久,楚夫人有孕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朱府,下人們齊齊過來道賀,楚瑜也寬宏大量的讓兩個丫頭給了他們賞銀。就連一向自恃身份的南嬤嬤都耐不住煎熬,蝎蝎螫螫的跑來,老著臉過問一聲。 楚瑜始終覺得這婆子將朱墨當兒子看待的,那么,興許她把楚瑜腹中的孩子也當成了自己的孫兒?雖說有些啼笑皆非,不過多有人疼惜這孩子總是好事,楚瑜也就不計較許多了。 霎眼秋去春至,楚瑜的身子看著看著臃腫起來,臉上也多添了二兩rou,儼然便是一輪滿月。唯一值得高興的是胸脯也鼓脹了些,不像從前那般空洞寂寞了,不過和渾然的肚子與顫顫巍巍的步態比起來,楚瑜覺得損失還是大于收獲。 在這樣的情形下,楚瑜當然不愿意出門。 朱墨盤膝坐在榻上,耐心為她揉捏浮腫的腳脖子,一邊諄諄的勸解,說等孩子生下來,她自然而然的會恢復原來的身形,但是這種話不能給楚瑜足夠的安慰——朱墨自己又不曾生養過,他的話可信才怪呢! 閑暇無事,楚瑜就讓朱墨去外邊的舊書攤買來一籮筐的話本子,每日津津有味的翻看著,借以消磨時間。這一日她卻合上書頁,一臉幽怨的看著自家郎君,“朱墨,往后我若是難產,你記得一定要讓他們把孩子保下來,這可是咱們唯一的骨血。我能為你們朱家傳宗接代,也算得有功之人了,逢年過節,別忘了為我燒一炷香,九泉之下我才能瞑目?!?/br> “好好的說這些做什么?”朱墨皺眉,揚手將她手里的話本奪過來,一見頗為無語。果不其然,她這番話與故事里那婦人所言如出一轍,現在的書生真了不得,什么亂七八糟都敢往紙上瞎寫。 楚瑜猶自沉浸在蕩氣回腸的情節中,沒感動別人,倒是感動了自己。她牢牢抓著朱墨的手,“你要是再娶,一定得找那性情和順的做續弦,可別尋那口蜜腹劍之輩,你要是敢幫著她欺負咱們的孩子,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br> 得,倒變成志怪小說了。朱墨這次毫不客氣的給了她一個暴栗,恨恨說道:“少說廢話!你死了,我哪里還能活,你想咱們的孩子孤苦無依么?” 楚瑜捂著腦門呼痛,她覺得很冤枉——的確存在這種可能性嘛!哪怕不是從書上看來,她往日也聽人說了不少,這女人生孩子,如同半只腳踩進鬼門關里,什么都有可能發生的。楚瑜不敢放大心中的恐懼,只好用類似玩笑的方式紓解壓力罷了。 朱墨按著她的肩膀,定定說道:“阿瑜,你信我,你一定會平平安安的。無論是你,還是咱們的孩子,我不會讓你們發生任何事?!?/br> 楚瑜微微闔目,最終卻是一言不發的埋入朱墨懷中。她理當相信這個男人,無論現在還是以后,他將是她們母子唯一的依靠。 * 楚瑜臨盆那日,朱府比之往日猶為熱鬧非凡。朱墨為保萬一,親自去國公府將何氏接了來,此外,又命人給衛府遞了帖子,請三姑奶奶得閑也過來一趟——楚瑜畢竟是頭一遭生產,有娘家人在總能安心一些。 何氏見女婿坐立難安,在堂中來來回回踱著步子,恨不得連足靴都磨破,不由得暗暗好笑,起身勸道:“大人放心,穩婆說了,阿瑜她情況很好,生產時不會有麻煩的?!?/br> 楚瑜謹遵醫囑,并不像一般沒經驗的孕婦那樣胡吃海塞,而是謹慎的控制飲食,免得孩子在腹中長得過大,下來不易;此外,她也聽大夫說在懷孕的后幾個月要多注意走動,保證生產時有足夠的氣力,因此那幾個月的清早,楚瑜常常由朱墨伴著,到街市上晃悠一圈再回來,如此氣色也紅潤了不少。 甚至在陣痛發作的前夕,她還很有胃口的吃了一大盅烏雞粉絲湯呢,要說這樣的孩子會生不下來,簡直是聞所未聞。 可惜朱墨似乎沒聽見岳母的話,依舊焦慮不安的在廂房前徘徊,幾次想要斗膽沖進去,都被下人們給攔住了——這產房血腥之地可不宜男子踏足呀,再者,他這樣緊張,沒準還會影響產婦的情緒,事情反而變得麻煩,因此好說歹說才勸下了。 楚珊悄悄扯了扯嬸娘的衣裳,偷偷說道:“六妹夫那樣冷靜沉重的人,原來也會有怕的時候,真是稀罕!” 何氏不免微笑,她因為楚瑜的這樁婚事,始終牽掛在心,如今看來倒是白多慮了——朱墨這樣的男人,無論品行如何,至少懂得疼老婆愛孩子,光這一點還不足以將女兒托付給他么? 一聲洪亮的兒啼劃破庭院上空的靜寂,穩婆掀簾露出一個頭來,滿臉喜色的道:“恭喜大人,夫人為你生下了一個結實的大胖小子?!?/br> 朱墨再忍耐不得,一跺腳便沖進去,但見楚瑜略顯虛弱的歪在枕上,汗水打濕兩鬢,臉上的神情卻顯得恬和而滿足,她微微笑著,“朱墨,你看咱們的孩子該起什么名為好?” 朱墨想了想,認真說道:“一日之始,久得善終,就取名為‘旦’吧?!?/br> 朱旦啊,楚瑜有些古怪的想著,聽起來簡直和“豬蛋”差不多,很像是鄉下人家取的小名。不過看朱墨這樣高興,她就不詆毀他做父親的一片心意了。 罷了,名字難聽點怕什么,只要能平平安安長大就是福分。楚瑜望著剛出世的嬰孩,心里異樣的柔軟和安定。這孩子長著和朱墨一樣烏黑明亮的大眼睛,毫無疑問,以后的相貌也絕不會差的。 猶為稀奇的是,這孩子不怎么哭鬧,被人抱在懷里反倒眉眼彎彎的笑將起來,滿月酒的時候騙得那些太太奶奶們心愛得不得了,爭相把赤金的長命鎖掛到他脖子上——這些賀禮可是所費不呰呢。 這么小就會利用自己的優勢,真是厲害。楚瑜瞧著不由暗暗地翻了個白眼,惟愿朱旦別落得和他父親一個德行才好。 她的確猜準了,這小子七歲的時候去了一趟衛家做客,哄得他表姐哭著鬧著非他不嫁,要知那女孩子比他還大一歲呢,不知怎的竟會上他的當。 楚瑜由此不得不承認:上梁不正下梁歪這句話果然是有道理的。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