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對了,那人說過要盡快吞掉那個小鬼的魂魄。賴三抹了把臉,撿起被他摔在床上的手機,聽著里面激烈的游戲配樂,不由自主點開了免費場。 不管了,不管了,先玩幾局再說。 賴三運氣似乎忽然就好了起來,接連拿到好牌,玩著玩著,他漸漸沉迷進去,等他再回過神來,外面天都已經黑透了。張斯年mama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讓他出去吃飯。 他有些不舍的放下手機,心說,今晚加把勁兒,一鼓作氣吃了那個小鬼,以后這一切都是他的了。 另一邊,林楠帶著鼠寶離開后,夏莫本打算先睡會兒覺,剛躺在床上,王軍就給他打電話過來了。 “夏莫,我們接那案子,死者的女兒在半年前接受了腎臟移植手術,之后性情大變?!?/br> 腎臟移植手術的事情,特調處發布任務中根本沒提。 這個人在移植了他人腎臟后性情大變,弒殺生母,甚至還吃了他母親的腎臟。張斯年移植了心臟以后,更是出現了一體雙魂的情況,隨時可能被外來的靈魂取而代之。 這,是巧合嗎? 如果不是他們在火車上碰巧遇上了林楠,他們就不會知道張斯年的事兒,如果不是張斯年的事兒,夏莫就算接了這個案子,只怕也不會往別處、往深處想??善珒蓚€案子都到了他們手里,無論是王軍還是夏莫都覺得,這兩起案子很可能存在某種聯系。 “有意思了?!毕哪旖菑澇鲆荒ㄐ?,說:“這案子,我們得好好查,仔細查,弄不好能抓條意想不到的大魚出來?!?/br> 兩人在電話里商量了一番,掛了電話,王軍把他在警局那邊了解到的案情,發微信發給了夏莫。 夏莫點開微信看了起來。 案情的大致經過,特調處的任務上都寫了,唯一沒寫的是,死者的女兒安晴在半年前曾做過腎臟移植手術。而這事兒,因為安晴的腎臟來源有問題,她在報警的時候,刻意向警方隱瞞該了事實。直到在河里發現安晴的尸體,警方在做尸檢時,才發現她在近期做了腎臟移植手術。 但是他們卻沒有找到安晴在醫院里做手術的記錄,安晴的腎臟來源也無從追溯。 而后,不知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特調處在掛出該案件時,竟然漏掉了如此關鍵的一環。 是巧合還是人為? 夏莫逐一刪掉手機里的信息,嘴角勾起一絲嘲諷。 巧合?這世上可沒有那么多巧合! 第五十七章 夢境 夜深人靜, 除了徹夜狂歡的夜貓子們, 大多數人都進入了夢鄉。 賴三也做起了夢, 夢境中的他,沒有了張斯年的軀殼,露出了他本來的面貌——一個面色蒼白眼底烏青的中年人,個子不高,還有些瘦, 眼睛里閃爍著賭徒特有的貪婪和瘋狂。 他穿著一身古怪的、色彩斑斕的, 類似西方中世紀貴族的服飾, 坐著一匹古怪的、像紙折出來馬, 手里拎著一把如今鄉下都很少見的柴刀,眼睛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里搜尋著什么。 “該死的小鬼,還挺能躲的?!彼浜咭宦? 從懷里掏出一沓紙牌, 他嫻熟的洗了洗牌,隨后, 往空中一扔, 紙牌在空中翻轉幾下,迅速擴大至半人高,憑空長出手腳,片刻后,他身旁多出了一隊排列整齊的紙牌人軍團。 “給我找, 就算掘地三尺,今天也要把他給我找出來!”賴三大聲對紙牌人軍團下令。 紙牌人沒有說話, 回應賴三的是整齊劃一的鞠躬敬禮,隨即,紙牌人們四散開去,不多時便消失在了夢境的迷霧當中。一個鬼牌不知被什么絆了一下,重重摔在地上,半天后,鬼牌上的小丑竟然從紙牌中爬了出來,天空陡然一暗,夢境中傳來雷鳴之聲,整個夢境迅速褪去顏色,原本扁平的二維小丑竟像被人充氣一般迅速鼓脹起來,轉瞬變成了一個瘦高個。 漫天濃霧掩蓋著,沒有人,包括夢境主人在內,都沒有發現夢境被剝奪了色彩。 以高個子小丑為中心,灰白的虛無憑空出現,眨眼間,小丑爬出來后留在地上的紙牌就消失得一干二凈,整個夢境世界就像破了一個洞,以這個洞為始點,虛無空間開始不斷吞噬周圍的夢境,慢慢形成了一道灰白的邊界。 小丑抹了把被油彩覆蓋的臉龐,露出油彩下慘白卻俊美到了極點的臉龐。 他的目光穿過夢境中無盡的迷霧,落在夢境的某處,俊美的臉龐忽然綻放出一抹極溫柔的笑來。 “莫莫?!?/br> 冰冷的男聲帶著說不出的溫柔繾綣,然而,聲音并未傳開,便被虛無吞噬。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收回視線,頭也不回的向著完全背離的方向走去,無邊無際的濃霧很快便掩蓋了他的身影。 幾乎跟男人同時出現在夢境中的夏莫,隱隱約約好像聽到有誰在喊他,他正欲細細分辨,卻見林楠從濃霧中走了過來,他問:“夏莫,這是哪兒?這里是不是斯年的夢境?” 夏莫以為剛才喊他的人是林楠,便沒再多想,說:“不光是張斯年的夢境,賴三也在這個夢境里。時間不多,我們現在分頭行動,你去找張斯年,我去會會那個賴三,看看能不能找到點有用的線索。別忘了我給你說過的,盡量避開夢境守衛,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跟它們發生正面沖突?!?/br> 下午的時候,林楠從他父親那里問到了心臟捐獻者的名字和基本的個人信息,夏莫利用特調處的權利,給賴三原籍所在派出所打電話,想讓他們幫忙查一下賴三的個人情況。不想,這賴三竟是個老油條了,進出當地派出所就跟回自己家一樣。當地警察對他印象非常深刻,核實夏莫身份后,他們隨即就在電話里給夏莫匯報了一些情況。 賴三他的大名和諢名都是這個名字,今年已經四十多歲了,初中文化,最早在工廠里干過一段時間,但吃不了苦,出來以后擺過地攤,打過零工,做過保安,反正不需要技術含量的工作他大多都做過,但都做不長。 這人不僅懶,還嗜賭如命,不管有錢沒錢,十天有八天都在賭桌上,欠了一屁股的賭債。為了還錢,他也經常干些偷雞摸狗的事兒,為此還進過幾次監獄,陸陸續續累計坐了有幾年牢。因為沒有固定工作,又常年混社會,多次進出監獄,賴三的社會關系非常復雜。 當地片警還提到,賴三曾經欠了一筆很大的賭債,對方揚言要弄死他,賴三躲債都躲進他們派出所去了。后來,大約是半年前,賴三竟平了這筆債務,而后很長一段時間,賴三都沒再進他們那兒了,最近一次聽說賴三的消息,就是他出車禍死了。 一個幾進宮的老賭鬼,一筆突然填平的債務,這里面要說沒點貓膩,誰信? 可到底是什么樣的貓膩,還得當事人才最清楚。 該注意的事項,進來以后要怎么做,夏莫都在入夢前一一告訴了林楠??闪珠吘故堑谝淮芜M入他人的夢境,而且這個夢境還非常奇特的有兩個主人,稍有不慎,可能帶來無法預料的后果。 不知是因為自己已經死了,還是別的什么緣故,林楠有點想不起來自己從前做夢的感覺了,也記不大清楚夢里的情形了,他只覺得眼前的夢境世界實在太大了,濃霧籠罩,無邊無際,根本不知該從哪找起。 夏莫看他一臉茫然的站在原地,便說:“你跟著感覺走就行了,心里多想想你要找的人?!?/br> 林楠看著眼前白茫茫的世界,不禁有些擔憂:“能行嗎?” 夏莫拍拍他的肩膀道:“試試不就知道了?”濃霧并不能隔絕夏莫的視線,他注意到從遠處走來的紙牌人,說,“快點去吧,賴三已經開始找張斯年了,你得趕在他前面找到張斯年,想辦法激起他的斗志。如果可以,讓他盡可能清理賴三的夢境守衛?!?/br> 這個夢境對他來說,就只是夢境而已,且不說這夢境里到底有沒有能傷到他的東西,就算真傷到了問題也不大。 但林楠是陰魂入夢,如果在這個夢境里受了傷,他的魂體也會受到相應的創傷。 對張斯年和賴三來說,這個夢境直接就是彼此爭斗廝殺的戰場,如果他們在這個夢境中受到重創乃至死亡,他們的魂體就很可能被另一方驅逐甚至是吞噬。不過,能導致這種結果的傷害,只能來自他們彼此雙方。如果是夏莫強行下手,在夢境中殺了賴三,頂多讓賴三從夢境中驚醒,把夢中的死亡當成是一個噩夢,最多受點精神創傷,不至于受到本質上的傷害。 紙牌人是賴三的夢境守衛,清除紙牌人,也能夠一定程度上削弱賴三。不過,夢境守衛的力量無法以常理推斷,林楠作為陰魂,最好還是避著它們一些。起碼在找到張斯年之前,能不驚動它們,就最好不要驚動它們。 林楠一聽夏莫說賴三已經開始在找張斯年了,立馬就急了,一頭扎進濃霧里,心里默念著張斯年的名字,小心翼翼的避開紙牌人,竭力尋找張斯年的蹤跡。 待他一走,夏莫嘴里發出一段類似獸吼的聲音,夢境顫了幾顫后,濃霧緩緩散去,一座落后的十八線小縣城,憑空出現在夢境中。賴三騎著紙馬,一搖一晃的走進了縣城。賴三熟門熟路的來到一家茶樓前面,跳下馬,丟了柴刀,頭也不回的走了進去。 “喲,三哥來啦?”打扮得分外妖嬈的老板娘迎了上來,“瞧三哥這打扮,三哥最近發財啦?” 賴三神色有些恍惚,似是想起了什么,笑道:“發了點小財?!?/br> 這時,一個神色陰鷙的胖子扒拉著脖子上的大金鏈走了出來,皮笑rou不笑的看著賴三,說,“既然發財了,欠兄弟的錢,你打算什么時候還???你以為你躲到派出所去,老子就拿你沒辦法了是不是?哥們今天把話給你撂這兒了,別說是派出所,你他媽就是躲牢里去了,老子照樣有辦法讓你豎著進去,橫著出來。這世上,敢欠老子錢的人還沒生呢!” 說著,胖子打了個指響,茶樓里面走出來一個看不清面容的年輕人,二話不說,上來挽起袖子就是一頓揍。賴三痛得嗷嗷打滾,一個勁兒嚷著,“金哥,金哥,咱有話好好說,好好說,過兩天,不,就明天,明天一早我就把賬給您平了!” “不行?!迸肿永湫Φ溃骸百嚾?,不是我老金逼你,八十萬可不是個小數目,前前后后你拖了我一個月,我手底下的兄弟也得吃飯不是?今兒,我甭管你給我想什么辦法,這賬你要是平不了,你這雙手老金我就只好拿回去給兄弟們做交代了?!?/br> “別,別啊,金哥,錢我一定想辦法還你,您就再給我寬限一天,一天行不行?” “小夏,你去把他的左手給我砍了?!?/br> 年輕人不知從哪兒拿了一把刀出來,上來抓著他的手就要往下砍,賴三禁不住慘叫一聲,夢境驟然一變,茶樓竟變成了一間十分豪華的酒店房間。房間的沙發上坐著一個穿著舊式唐裝、完全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他手里捻著一串楠木手串,有一下沒一下的撥著,他居高臨下的看著賴三,姿態像在審視一件貨物。 “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閔大師,我愿意賭一把?!辟嚾劬镩W爍著賭徒特有的、孤注一擲的瘋狂,“賭贏了,我以后就是人上人。賭輸了,我就當提前舍了這條爛命。反正落到金老狗的手里,我也只有死路一條。我賭了!” “好,那你明天就去辦理遺體捐贈的手續。記住,你只需要捐心臟就行了?!币娰嚾媛痘炭?,看不清面容的閔大師聲音里帶了些笑意,“放心吧,你只需要吃幾顆藥丸子,打幾針,不會太疼的?!?/br> 閔大師話音剛落,他的話不知觸發了賴三哪段記憶,夢境忽然劇烈顫抖起來,夢種通過賴三的記憶復刻出來的小城市瞬間消失得干干凈凈,迷霧再起,迅速籠罩住整個夢境。 賴三再度騎在紙馬上,手里拎著柴刀,他跟斷片了一樣,竟完全記不起剛剛發生的事情,哼著曲兒,消失在了濃霧中。 他的身后,夏莫從濃霧中緩步走了出來,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來。 閔大師。 如果僅憑他的打扮,還有大師這個稱謂,就斷定他是玄門中人有些武斷,但此人的真容竟然通過夢種都無法在夢境中重現,這說明什么,說明他不僅是玄門中人,修為還不是一般的高深。 他原本不過是想借助夢種,更好的穩固夢境,一鼓作氣把賴三逐出張斯年的身體,順道看看賴三是否跟張斯年的家人存在某種不為人知交易,如果可以,他還想看看賴三和張斯年的心臟移植手術,是否跟他在特調處接的那起案件,存在某種關聯。不想,竟然還真讓他發現了一條大魚。 如果這兩起案件,都是這位閔大師在cao縱,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這事兒,有意思了。 第五十八章 夢境(下) 林楠不知自己在迷霧中走了多久, 恍恍惚惚的, 他來到一棟別墅前面。 這是…… 斯年的家。 別墅周圍長滿了薔薇, 黑白的夢境中,本該鮮紅的花朵,從葉到花皆盡漆黑。漆黑薔薇爬滿灰仆仆的別墅,在無邊無際的濃霧中,看起來格外森然恐怖。林楠剛想上前敲門, 卻聽濃霧中有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傳來, 幾個紙牌人的身影若隱若現, 正朝著別墅的方向走來。 現在敲門或者喊斯年的話, 只怕會驚動那些夢境守衛。 怎么辦? 林楠忽然看見別墅二樓,黑薔薇層層疊疊的掩蓋下,有一個窗戶虛掩著。 他可以從那兒爬進去! 林楠生性溫和, 從小跟張斯年一塊兒長大的他, 很有些哥哥的風范,很能體諒和包容他人, 跟他接觸過的人, 都覺得他謙和好相處。但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從小習武,他的師父是他mama學校一位老體育教師,那老頭看著再普通不過了,實則很有些本事, 在傳統武術上的造詣很高。 林楠的性格和成長的環境,讓他沒什么跟人動手的機會, 唯一一次跟人發生沖突,還是因為看到張斯年被其他大孩子欺負。林楠當時想都沒想,沖上去就把幾個比他都大的孩子給揍翻了,有兩個孩子還被他給打骨折了。 事后,林楠被師父罰、被父母責打,他卻自始至終,都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也是因為發生這事兒,他被父親送回鄉下老家體驗生活。他生在b市長在b市,幾乎沒怎么回過老家,爺爺對他來說跟陌生人差不多。 對任何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來說,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跟陌生的親人生活在一起,是一件非常難以接受的事情。事實上,當時林楠也十分排斥,雖然他梗著脖子沒跟爸媽討饒,但打心底里不想回老家去。然而,等真正回了老家,跟爺爺待了小半天,小小的他三言兩語就被爺爺逃出了‘流放’的真相,跟他想的不一樣,爺爺不僅完全沒有罵他,還讓他表演他的功夫給他看,末了,還夸他找了個好師父。 因為他會功夫,鄉下的小孩兒們輕易就接納了他,他們帶他爬山下水捉鳥摸魚,他給他們講他在大城市里的生活,一天天玩得開心極了,等到快開學了不得不離開老家的時候,他都混成了村里的娃娃頭,離開的時候還掉了幾滴貓尿,很是傷心了一把。 結果,等回到b市,他險些沒叫斯年的眼淚給淹沒了。 那大概是他記憶里跟斯年分開得最久的一次。 回憶著往事,林楠踩著別墅的墻磚,借助黑薔薇的枝蔓,徒手爬上了二樓,推開虛掩的窗戶爬了進去。這房間并不陌生,是徐姨給他準備的客房。小時候,他經常住這里,斯年常常半夜溜到他房間里跟他一塊睡,有一次還給凍感冒了,高燒燒成肺炎,在醫院里住了半個多月才好。 那次以后,他幾乎就很少回這個房間睡了,只要在斯年家留宿,他都住斯年的房間跟他一起睡。 “你是誰?你怎么會在這里?”一個小孩子忽然開門進來了。 小小的孩童,看起來只有五六歲,身體單薄,漂亮的臉蛋白得幾乎看不見血色,因為夢境的緣故,孩子的嘴巴看起來微微有些泛黑,因為瘦,他的眼睛顯得格外大。他大大的眼睛里,沒有了他記憶中,依賴的神色,反而透著小獸一般的警覺。 “斯年!”小時候的斯年。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不對,你為什么會在楠哥的房間里?你是小偷嗎?”小斯年警惕的看著他,神色間是掩飾不住的緊張。 林楠從未見過斯年這樣一面,小小他看起來格外可愛,他忍不住逗他,道:“你這房間里除了一張床一個柜子什么都沒有,我能偷什么?” “誰說這里什么都沒有?這里明明就有楠哥的味道!小偷叔叔你趕緊走吧,我楠哥可厲害了,你肯定打不過他!”小斯年實力演繹什么叫閉眼吹。要不是林楠知道,此時的自己其實只有十來歲,怕是都能讓他給糊弄住。 林楠繼續逗他:“你吹牛的吧,你楠哥真有那么厲害,你叫他出來,我跟他比劃比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