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郡主,你在看什么?”崔青蘅在她身后道。 阿妧放下手,梅枝擋住了前方的情形。崔青蘅上前,什么也沒看見,轉頭向她道:“我們去那邊看看吧?!?/br> 阿妧再次向原先那個角落看去,蕭叡已經不在了。她點點頭,跟著崔青蘅一起轉身。 …… 蕭叡去阿妧居住的宮殿看望她,侍女告訴他郡主暫時不在,要等一會兒才會回來。蕭叡沒有在意,就在殿中等她。 靠近窗子的高幾上擺放著一個細口的白瓷瓶,瓶中插著幾束梅枝,蕭叡覺得有點眼熟,這插花的形狀看起來像是阿妧親手擺弄的。 他走上前去,低頭研究了一會兒。 正要轉身,卻聽見后面傳來細微的腳步聲,仿佛是被人刻意放輕了的。他不動聲色地抬手撥弄梅枝,裝作認真賞花的樣子。 眼前驟然一黑,一雙纖手籠罩住了他的視線。后背處有柔軟的身軀貼上來,女孩嬌軟的聲音在他身后道:“不許動,我有話要問你?!?/br> 蕭叡的唇角一勾:“嗯?” “下午的時候,你在御苑見的那個女孩子是誰?為什么跟她那么親密?” 蕭叡想笑,但是忍住了:“她啊……” 他故意說得很慢,想逗逗阿妧,后者卻不理他這一茬,神色一肅,催促道:“快點,我胳膊都舉酸了?!彼€踮著腳,有點費力。 蕭叡把她的手拉下來,直接轉過身看著她:“她是長樂,我的meimei?!?/br> “長樂公主?”阿妧的腦子里空白了一瞬,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確實是有這么一個人。只是她來洛陽兩年,幾乎聽都沒聽別人提起過她。 “我好像從未見過她?!卑€道。 蕭叡“嗯”了一聲,向她道:“她身體不太好,一直待在公主府休養,幾乎沒怎么出來過?!?/br> “這樣,那你這個當哥哥的應該多關心她,沒事就去看看她,一個人待久了會很悶的?!卑€問道,“公主是生的什么病,嚴重嗎?” “還好,駙馬一直在照顧她,沒什么大礙?!?/br> 阿妧點點頭,想了想道:“你說,我要不要去看望一下公主?” 蕭叡沉默了一會兒,摸了摸她的臉,笑道:“這就迫不及待地想見小姑子了?” 阿妧撥開他的手,嗔道:“瞎說什么啊?!?/br> “不著急,總會有見面的時候?!笔拝鞭D開視線,看向窗外。她還不知道當初長樂派人刺殺她的事。 他語氣輕淡,不含任何情緒,但阿妧卻本能地察覺到了什么,沒有再提這件事。 “對了,有件事我想要告訴你?!笔拝焙鋈坏?。 阿妧好奇地問:“什么?” 蕭叡遲疑片刻,視線與她相對,開口道:“你先答應我,不能生氣?!?/br> 阿妧神色微妙地在他身上掃視一遍:“你先說,說了我再決定生不生氣?!?/br> “行,”反正遲早也是要說的,蕭叡手按著她的肩膀,與她對視,“你身邊那個流蘇,是我的人?!?/br> 阿妧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她甩開他的手,盯著他道,“還敢說沒派人監視我,敢情這兩年來我身邊最親近的人就是你的眼線,她是不是把我的一切都事無巨細地向你匯報了?” “我……” “你給我出去?!卑€把他往外趕,蕭叡也不敢掙扎,就這么半推半就地被她推出了殿門,聽見她道,“坦白也沒有用,我現在很生氣。你給我好好反省一下,不許再來找我!” 殿門“砰”的一聲關上。 蕭叡望了望天,在心里嘆了一口氣,轉身回去。 阿妧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去反省了,反正接下來幾天都沒見到他的人影。她有點慌了,他不會把她的話當真了吧。 雖然他在她身邊安插眼線這件事是有點讓她生氣,但那也是在她剛進宮的時候,就當時的情況來說,阿妧也能夠理解。況且他現在也主動坦白了,阿妧氣一會兒也就釋然了,沒再計較這件事。 到了第三天,蕭叡讓人送來一個黑底紅紋的精致木盒子,盒子上有鎖,但不是尋常的鎖,而是暗藏機簧,須撥動盒子外面的天干數字,全部對上才能開啟木盒。 阿妧試了一會兒,一直沒打開。忽而想到,這不會他的借口吧,好讓自己去向他請教? 阿妧的手在盒子上輕扣數下,去就去,她大人有大量,才不跟他計較。 到廣明宮的時候,侍從告訴她太子正在書房。 進到內室,蕭叡端坐在幾案后,見她進來,將手中的盒子放在自己面前。 “我打不開?!卑€的目光在盒子上停了一停,隨即轉到蕭叡身上,與他四目相對。 怪不得這么平靜。 蕭叡放下手中的筆,撫了撫自己的額頭:“試試你的生辰?!?/br> 阿妧微怔,她怎么沒想到這個。隨即手指在鐵鎖上撥動數下,按照自己的生辰排出一列天干數。當撥出最后一位數字的時候,盒子內部傳來“咔噠”一聲輕響,那是彈鎖機簧被正確觸發所發出的聲音。 阿妧將盒子打開,取出里面的幾頁畫紙,乍一看到便愣了。第一張是一個宮裝艷麗的少女被男子緊緊摟在懷中,榻上幾案的水壺傾倒,茶水流了滿案。 第二張是少女衣衫半褪,素白的裙上沾染了點點血跡,被強制鎖在身著戎裝的男子臂彎撫弄親吻。 第三張是飄擺的帳幔下,少女玲瓏如玉的身體幾乎完全顯露出來,長發是她身上唯一的遮擋…… 阿妧看完這三張已是滿面通紅,想也未想地便把手中的畫紙撕爛。她知道蕭叡極擅丹青,尤其能繪得一手絕妙的人物,但卻沒想到他竟這么無恥,居然把兩人以前親密的情形全部描繪出來。 她面如火燒,一雙靈閃閃的眸子里也全都是怒意,瞪視著蕭叡。 “隨便撕,我這兒還多得是,要看嗎?” 蕭叡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來一沓雪白的畫紙,看樣子是跟阿妧方才從盒子里拿出來的一樣。 她一下子就慌了,撲上去要搶,蕭叡姿態懶散地后退幾步,倏而將手一揚,幾十張畫紙雪片一樣紛紛揚揚。 她還沒反應過來,一下子就被拽到蕭叡懷里,兩人一齊向著旁邊的大榻上倒去。 最后一張畫紙也飄落下來,和先前的一起,鋪在地上和榻上。 阿妧倒在蕭叡的身上,一手撐著他身側的榻面,一手捶他肩膀,怒視著他:“這就是你反省的結果?想用那個破玩意兒來威脅我?” “我哪兒敢啊?!笔拝钡?,“只是描繪舊景,想借此喚醒表妹心中舊情?!?/br> “你確定我看了不會更生氣?”阿妧隨手從旁邊摸過一張畫紙,瞅了一眼,這一張倒還正常,只是她及笄那天時的情形。 她隨手揉成一團,輕輕砸到蕭叡臉上:“你哪來這么多閑工夫?” 蕭叡頭枕著一只手臂,看著她道:“以前畫的?!?/br> 死變態。 “以后不許畫了?!卑€心里滿是羞恥,還有一種無地自容的說不清的感覺。 蕭叡答應了。 她捏了捏他瘦削的臉頰,忽而道:“我還是有點生氣,為了公平,我也應當在你身邊安個眼線?!?/br> 蕭叡輕笑著點頭:“行?!?/br> 第58章 深淵 魏帝回來的時候沒有遣人奏報,他在解散了隨行的官兵之后便回了未央宮。 剛剛踏進內殿,腳步就頓住了。 一個身著淺紫銀邊深衣的女子正背對著他,抬手整理木椸上的衣物。雙手高舉的時候露出白皙的手腕,身后的青絲隨她動作輕輕擺動,長發一直垂到腰間的玉帶。舉止輕柔,姿態嫻靜。 眼前的這一幕猝然與多年前的尋常景象相重合,視覺與幻象交織,現實與記憶重疊,推動著蕭謖(su)一步步往前走去。但他的腳步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 一直走到女子的身后,在她剛剛有所察覺的時候,倏然抬手抱住了她。 姜后一怔,剛要開口說話,蕭謖的臉已近在咫尺,在她耳邊道:“叫我子升?!?/br> 姜后被他從身后緊緊抱著,愣過之后才想起來把手放下,盡量維持著一個自然的姿勢。但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她的身體在微微發抖。她甚至試圖牽動嘴角,勉力擠出一個笑來,用一貫溫柔的聲音道:“子……子升?!?/br> “不對?!笔捴q似乎閉上了眼睛,頭挨著她的,靜靜聽著——不對,她的聲音沒有這么溫柔,應該更低一些、冷一些。 姜后想要轉過頭去看他,蕭謖卻強硬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別動?!彼麑㈩^俯低一些,貼著她的臉頰,仍舊閉著眼睛,“再叫?!?/br> “子升?!?/br> “再叫?!?/br> “子升……” 姜后無法窺見那張近在咫尺的臉龐上的表情,只能揣摩他的語氣,同時極端厭惡卻又不得不在腦海中拼命回憶那個人的樣子,再模仿她的語聲。 不知道是第幾遍了,蕭謖終于不再命令她。他將頭埋在她的頸側,輕輕摩挲數下,而后忽然將她攔腰抱起,向著內室的大榻走去。 …… 夜很深了,殿中的燈燭都已熄滅,大榻邊的帳幔在夜色中勾出一個朦朧的暗色輪廓。 窗外,亮白的閃電劃破天際,悶雷的巨響從天邊滾落,“轟隆隆”一聲,一直炸到人的耳邊。 蕭謖被滾雷一驚,半夢半醒,下意識地伸手攬住了身邊的人,輕拍著她的肩背:“別怕,別怕……” 然而他柔聲安撫的人卻毫無反應,蕭謖終于察覺到不對,慢慢睜開眼。他在看清懷中人的時候徹底清醒過來,然而雙目凝滯了許久,才動作遲緩地把手抬起,收回。 那個會在打雷的時候害怕得縮進他懷里的人,早就不在了啊。 他動作更慢地轉過身去,面對著風雨侵襲的窗子。又一道閃電伴隨滾雷從天際碾過,像利斧劈開陰云,世界有一剎那的雪亮,窗外的樹影魆魆如鬼魅,倒映在他瞳孔深處。 腦海中似乎有某些不堪回首的記憶翻涌而出,一貫平靜的面容上清晰地浮現痛苦之色,他閉上了眼。 許久之后,風停雨歇,世界歸于寂靜。 …… 開春,魏帝在未央正殿大宴群臣。 阿妧去得不早也不晚,剛剛走到殿門外,回身看到春雨霏霏,來時路上的青綠石苔被雨水打濕,遙遙望去,草色漸深。 侍女在她身旁,低頭將撐開的傘收回。抬眼時見她不動,便也沒出聲,只靜靜站著。 不一會兒,蕭叡從廊下走過來,看著她道:“怎么不進去,外面風大?!?/br> “我略站一站,你先去吧?!?/br> 陸續走來的官員紛紛向蕭叡行禮,他看了看阿妧,點點頭:“別待太久?!迸c官員們一道進去。 初春乍暖還寒,阿妧抬手呵了一口氣,正要轉身入殿,卻見前方不遠處有一行人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