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
江河看著一望無際的原野,佇立不走。 徐一曼看著江河,她說道:“走吧?!?/br> 江河忽然回過了頭來,對著徐一曼,也對著其余人說道:“其實我好想要哭一次?!?/br> 可是江河做不到,他只感覺自己肚子里似乎有什么東西散去了一樣,悄無聲息的。他像是失去了什么一樣,可又像是什么都沒有失去。他只是突然想停下來,看看一望無際的原野,看看天上的白云,什么都不去做,不去想是否能夠抓到犯罪顧問,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線索。 江河第一次感覺到,什么叫做腦子里一片空白。那些時不時會出現在江河腦袋里的信息流此刻統統不見了,他只覺得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我們回去吧?!鄙劾陷p輕開口說道。 邵老關上了車門,徐一曼發動了汽車。 汽車的引擎聲在響著。 一個人走下了汽車,看著停在非機動車道的一輛黑色轎車,這輛黑色轎車車門緊閉,看不到里面是否有人。袁軍將手摸在腰間的手槍上,緩緩靠近了這輛黑色轎車。他打眼往里面看去,里面一個人都沒有了。他四處看了看,機動車道中駛過無數的車輛,人行道上也沒有穿黑衣服的人。 哪里還有犯罪顧問的下落,他早就換了別的車融入了這汽車的汪洋之中了,他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海洋中,再也找不到了。 袁軍雙手抓著自己的頭,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袁軍的車停在機動車道上,擋住了整整一車道的人。 鳴笛聲響徹大街,催促著袁軍趕緊將停在路中間的汽車開走,可袁軍不為所動。他怎么都不敢相信王超死去了,他寧愿死去的是自己,也不會像現在這么心痛??杀氖?,在此之前,他真的以為殺人囚禁這一切都是王超做的。 “你到底干什么呢!”后面的一輛車下來了四五個漢子,手持著鐵棍走了過來:“趕緊給我把車開走,有沒有點公德心了?” 袁軍哪里有心情顧及這些人。 當第一個漢子將手搭在袁軍身上的時候,下一刻,他就倒在了地上。其余三個漢子也沖了上來,可是沒有一分鐘,他們三個也倒在了地上。這些擒拿的動作已經成了袁軍的本能,甚至不用過腦子。 可當袁軍伸手去掏背后的手銬,想要把面前的這人直接銬起來的時候,他這才看到了自己的周圍圍滿了人,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旁邊還不斷有車開過,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其實是擋住了一條車道。 “不好意思?!痹娝砷_了手,然后坐上了車,將車開到前面停在了路旁。 他在車里,呆呆的坐在駕駛座上,沒有發動汽車,也沒有說話。 直到半個小時之后,他拿出了手機,撥通了邵老的電話:“沒有抓到?!?/br> 邵老的聲音很輕:“這在我們的意料之中,回來吧?!?/br> “明白?!痹娸p聲說了一聲。 兩人陷入了沉默。 就在邵老準備掛斷電話的時候,袁軍問道:“王超真的救不回來了么?” “是?!鄙劾辖o了肯定答案:“你看到了?!?/br> 頓了頓,邵老又說道:“來第一人民醫院吧,趙文靜還在這里搶救?!?/br> 龍城市第一人民醫院。 當袁軍趕到醫院的時候,專案組成員正在手術室外面等待著。 徐一曼站在手術室門外,靠著墻,看著門上亮起的紅燈,雙手合十,嘴里在喃喃自語著保佑一類的祈禱。邵老坐在長椅上,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思索什么。關登像是往常一樣,坐在長椅的角落,低著頭看著自己放在腿上的雙手,一動不動。 江河在手術室外面的走廊上走來走去,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 “怎么樣了?”袁軍小聲的詢問引來了江河的注意。 “趙文靜還在手術中,手術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苯永碇堑幕卮穑骸摆w文靜股動脈出血,事后沒有經過及時的止血,導致了失血性休克。醫生已經幾次下了病危通知書,她的情況不容樂觀?!?/br> 袁軍聽到江河的話,靠在墻上,說道:“可是我在那個電視上看到,當時你不是已經出現在畫面里了嗎?為什么你沒有給她止血?” 江河回答:“當時我委托了衛茜幫忙止血,自己去追犯罪顧問,可當我回來的時候,發現衛茜并沒有給她止血,而是逃跑了?!?/br> “可是你并沒有追到罪犯?!痹姲欀碱^說道:“你為什么會相信那個滿嘴都是謊言的衛茜會幫你做這種事情?你難道不知道,十年前如果沒有衛茜,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生,她最會說謊了?!?/br> 江河搖了搖頭,說道:“可就連衛茜自己都不知道,其實是衛靈慧給她下了藥?!?/br> “為什么你不選擇留下來幫她止血!”袁軍有些咄咄逼人:“王超已經死了,難道我們連他的家人都保護不了么?如果連這么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我們還有什么臉當刑警,以后我還有什么臉面對在九泉之下的王超!” 袁軍克制著自己的聲音,可他的話還是落入了所有專案組成員的耳朵里。 他們為了王超的案子跑遍了整個龍城市,他們為了王超幾天幾夜都不曾合眼,可最終他們還是什么都沒有保住。就像是被人cao縱的木偶,以為一切都是自主的動作,卻不知自己一直都在被無形中的繩子所控制著,那是作為木偶無法逃脫的命運。 江河開口說道:“在當時的情況下,那是最穩妥的一個選擇。趙文靜有百分之六十的幾率不會死,而我也有百分之五十的幾率能夠抓到犯罪顧問?!?/br> “別在說那些數字了好不好!”袁軍拍著自己的頭說道:“為什么你總要計算這些?在你的眼里,人命就是一串串的數字么?” 正在袁軍逼問江河之際,手術室的燈變成了綠色,一個綠大褂從手術室中走了出來。 “怎么樣了?”徐一曼立刻湊了上去,問道。 “患者送來時就已經失血過多,此刻搶救無效,已經死亡了?!贬t生緩緩說道:“節哀吧?!?/br> 說著,醫生對著一直坐在椅子上的邵老輕輕點了點頭。 徐一曼深呼吸了幾口氣,坐在了椅子上,她閉著眼睛,什么都不說了。 沒有歇斯底里的哭泣,也沒有彼此之間的爭吵,有著的只是這一刻的沉默,無盡的沉默。 袁軍看了江河最后一眼,說道:“這就是你說的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性?結果呢?犯罪顧問跑了,趙文靜死了。你要我死后如何與王超交代,王超可是救過我們的命,而我們連他的妻子都保護不了?!?/br> “老子不干了?!痹姷穆曇艉芷届o:“我要退出專案組?!?/br> 說著,袁軍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邵老嘆口氣,站起了身子來,對幾人說道:“從現在開始,所有人休假?!?/br> “我還要抓住犯罪顧問?!苯诱f道。 邵老拍了拍江河的肩膀,說道:“我也會的,只是不是現在?!?/br> “所有人都回家睡一覺吧,你們太累了,回家休息吧,等需要的時候,我會通知你們的?!鄙劾蠂@口氣,也緩緩離開了。 徐一曼站起來身子來,她走到了江河的面前,對江河說道:“你還是用實際行動給出了答案,你還是沒有改變,你還是會毫不猶豫的放棄掉別人的生命。我問你,以你的智商,你是否覺得衛茜是百分之百值得信任的人?” “我有百分之……” 江河剛剛想要說話,卻是被徐一曼打斷了,她眼中帶淚:“其實你都明白,江河,你應該知道最壞的結果是什么。你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可也是最壞的選擇。我知道這是刻在你骨子里的東西,所以我不怪你?!?/br> 徐一曼擦了擦自己的眼淚,說道:“而這也是我最后一次和你再說一邊,如果還有類似的選擇,請你一定不要把生命當作是一串串的數字。生命是鮮活的生命,她們是有溫度的,是活生生在你面前的,是有感情的?!?/br> “你能明白么?”徐一曼看著江河。 江河緩緩的搖了搖頭,他不明白,如果他明白,他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江河了。 徐一曼嘆口氣,她很失望,可是她仔細想想,又怎么能夠怪江河呢?江河遠遠要比其余人更可憐,他想要難過想要悲傷卻做不到,他甚至做不到為自己的好朋友滴下一滴眼淚來。 “我雖然不怪你,可我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一個正常人在這種情況下會怎么做,我需要一段時間冷靜一下?!毙煲宦鼘诱f罷,也匆匆離去了。 江河看向了坐在椅子上的關登,他此刻在默默垂淚。 江河看不明白,他知道徐一曼和袁軍為什么會那么生氣,因為王超曾經救了他們的命??山硬幻靼?,甚至和王超沒有過多接觸的關登,他到底在哭著什么?明明這個時候,最應該哭的是自己吧? 江河從來沒有什么朋友,如果認真說起來,王超是在他成年之后的第一個男性朋友。 關登站了起來,他拍了拍江河的肩膀,什么都沒有說便離開了。 其實關登心里在想,如果自己再厲害一些,說不準早就通過電視信號源找到那個地窖了。而如果是那樣的話,所有人都不會死,而專案組也不會成為現在這個樣子。 關登向來沒有朋友,可他很喜歡在專案組度過的這些日子。因為這里的人不會歧視他,還把他看作是天才。 關登覺得江河也是天才,是比他還要天才的天才。 天才總是痛苦的。 江河會痛苦么?或許會,又或許不會。 第233章 抽一支煙 王超和趙文靜的下葬日期是邵老親自敲定的,那是陰陽先生算出的最好日子。雖然邵老這個人從不迷信,也不相信人死后還能感受到這個世界??蛇@個時候,他寧愿去相信這些沒有根據的迷信,試圖讓王超與趙文靜能夠走得一路順風。 邵老明白,葬禮從來就不是給已經死去了的死人辦的,而是給那些還在世的親戚朋友辦的。人在死的那一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活著的人,心里必須要有一些寄托。 下葬那天,墓園里站滿了人。 這些人中有警察,有法醫,可大多數都是普通職業的人,他們不是王超的親戚,不是王超的朋友,他們是王超曾經幫助過的人。邵老看著這烏泱泱的人才終于明白,王超從二十歲開始當警察,當到了四十多歲,他為什么從沒有迷茫過。 他可能將孩子從人販子的手中救了回來,他可能只是阻止了一名正在偷乘客錢包的小偷,他可能是曾經送過迷路的孩子回家。這些事情看起來比破獲一件恐怖的連環殺人命案要簡單,也無趣的多。 可是被王超幫助過的人,他們永遠都會記得他。 王超和趙文靜的遺像擺在墓碑前,而一旁是無數的鮮花。 有領導希望邵老能上去講兩句,講講王超如何成為了一名好刑警,不僅僅是為了緬懷王超,更是為了激勵剩下的刑警同志們。 可邵老卻是搖了搖頭,拒絕了這個提議,他看著墓園里前來吊唁的人們,淡淡的說:“不需要說,他們早就知道王超是好刑警了?!?/br> 領導們自找無趣,和邵老打了招呼之后離開了。天色漸晚,參加吊唁的人們也逐漸離開了,墓園寬敞了起來,也安靜了下來。 袁軍坐在王超的墓碑前,一只手拿著一個酒瓶子,不時自己“咕咕”喝一大口,不時則是將酒灑在王超的墓前,他說道:“兄弟,生前沒有和你一起喝酒,那是我的遺憾。今天我來找你喝酒了。是我沒用,連你的家人都沒有保護好,我自罰……” 在袁軍的身邊,已經有五六個白酒瓶子了,他似乎要把這輩子的酒,都在這里喝光。 徐一曼看著袁軍這個樣子,心中有些不忍,又有些悲哀,她對一旁的邵老說道:“王超的死對他打擊很大?!?/br> 邵老看向了徐一曼:“對你何嘗又不是呢?” 徐一曼淡淡說道:“可我已經哭不出來了,我曾經天真的認為悲傷到極致只能用眼淚來表達,可是我最近才明白,真正的悲傷是哭過之后的無力感,你清晰的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知道一切都沒有用了?!?/br> 邵老看著坐在墓碑前的袁軍,說道:“袁軍是軍人,不論他現在有多么悲傷,但是我知道,只要我喊他歸隊,他一定會回來。我擔心的是你,你還有前進的力量么?” 徐一曼看著盤腿坐在那里的袁軍,認真說道:“在荒村的時候,王超就已經教會了我,一個真正的刑警應該怎么做。我沒有問題,隨時可以回來。因為我還要抓住犯罪顧問,替王超報仇?!?/br> “江河呢?”徐一曼忽然輕輕的問道:“就連關登也來了,江河不來么?” 邵老扭過了頭,看著站在遠處的關登。 由于有嚴重社交恐懼癥,關登不敢走近王超的墓碑前,因為這里陸陸續續來了不少前來吊唁王超的親朋好友。他只敢遠離人群,站在遠處注視著王超的墓碑,從天亮一直站到日落。 這是他所能做的極限,這是他吊唁王超的方式。 可從王超入葬儀式開始到結束,他們都沒有看到江河的身影,江河沒有出現。 邵老搖了搖頭,看著逐漸暗下來的天色,說道:“江河可能不會來了?!?/br> “薄情?!痹娫瓉硪恢倍寄軌蚵牭絻扇说膶υ?,他將那個空酒瓶子擺在一旁,說道:“我聽說過,是王超極力推薦江河加入專案組。沒有王超的話,他現在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王超是他的伯樂,可江河呢,甚至不來看他最后一眼?!?/br> 邵老說道:“江河也曾經救過我們所有人的命,如果不是他眼疾手快,我們已經被炸彈炸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