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父親怎么說?”沈云殊一身的低氣壓,臉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老爺也為難……”迎春小心翼翼地道,“沈叔的意思, 若是這時候處置二爺, 難免傳到外頭去,倒連累了大奶奶……”沈卓想的是,等過了這一陣子,沈大將軍回家, 隨便找個什么借口把沈云安打上一頓,外頭人也就不會聯想到此事上來了。 這倒不是為著沈云安, 卻是為了沈家的臉面,也是為著許碧的名聲。畢竟這種事女人總是吃虧的,就算你什么都沒干, 也難免被人扣一個行止不端引人綺思的罪名,沒處說理去。 許碧點點頭,就叫知雨:“帶著你迎春jiejie下去歇著。正好這幾天把年禮備一備,還要你們捎回去呢?!弊詈筮@句話倒是對迎春說的。 迎春連忙起身,恭恭敬敬向許碧和沈云殊行了禮,才跟著知雨退了下去。自從許碧冒充晚霞去那些倭人處傳了假消息之后,自沈卓開始,沈一等人對她的敬重又比從前更高了一級,幾乎已經能與沈云殊比肩了。 這事兒當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比如迎春這樣的就是不知道的。但她卻得過丈夫的叮囑,叫她對大奶奶恭敬再恭敬,不可有半點不敬之心。迎春雖然不知確切原因,但也曉得丈夫是做什么的,自不敢有分毫失禮,連帶著對知雨也很是客氣。 許碧打發了屋里的丫鬟們,才摸摸沈云殊的臉:“生什么氣呢?!?/br> 沈云殊砰地一掌拍在桌子上:“這個混球!” “不過是年輕人有點糊涂心思罷了?!痹S碧拉過他的手來摸摸拍紅了的地方,“他對我也沒什么失禮的地方,打從弟妹進門,兩人也十分和睦,可見就算是年少糊涂過,也都是過去的事了。這回不過是剪秋嫉妒他們小夫妻和睦,在中間挑唆離間罷了。若說二弟最不該的,還是不該納這個通房。妾是亂家之源,這話再沒錯的?!?/br> 就是再安分的妾,僅僅是“妾”這種生物本身的存在,就標志著一個家庭內部的不和諧,更不必說有些有不安分的爭風吃醋,不知會生出多少事來。那些自以為妻賢妾美,坐享齊人之福的人,不過是兩只眼睛根本沒看見平靜水面下的暗流罷了。直要等哪一天被這暗流攪進去,攪得粉身碎骨,才會知道厲害呢。 沈云殊嘴唇動了動,想起香姨娘,最終還是無話可說,只是反拉了許碧的手嘆道:“你說得對,本就不該納妾?!比羰菦]有剪秋,沈家這會兒怕是正為了有長孫而一派歡喜呢。 許碧笑嘻嘻地再拍一下馬屁:“其實這個道理人人都懂,可卻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傆行┤嗣髦粚?,可是抵不住那點子美□□惑,就只管自己受用了。非有大智慧者不能正己身啊。二弟要是有沈大人一半的智慧,今日就不會出這樣的事了?!?/br> 沈云殊大笑,圈了妻子入懷,小聲道:“要大智慧實在太難,不如娶一只母老虎,河東獅吼,當可抵佛家金剛語?!?/br> 許碧頓時瞪起了眼睛:“我是母老虎嗎?誰不說我又懦弱又膽小,從來不敢自己拿半分主意的?!?/br> 沈云殊哈哈笑道:“對對,你是白兔子?!币恢慌送米悠さ哪咐匣?。 雖然有了許碧的開解,沈云殊心里還是很不痛快。換了誰,知道弟弟覬覦自己妻子會心里痛快啊,哪怕那只是曾經也不行! 不過京城離杭州太遠,沈云殊也不能插上翅膀飛回去揍沈云安兩拳,于是他這股子火氣就憋在了心里。如此一來,鄭鎮撫就倒了楣。 說實在的,鄭鎮撫完全沒有想到,沈云殊給他挖了這么大一個坑。其實真正要說起來,沈云殊也并不是專為他一個挖的坑,他是為京衛,為外頭衛所里那些據別人軍功為己有的惡習挖的坑,偏偏鄭鎮撫半點沒發覺,就這么一腳結結實實地踩了進去。 于是這會兒,他就只能看著他薦上去的人被那個西北邊關來的軍士一槍挑下了馬背。幸好這大比用的都是木槍,倘是真刀真槍,恐怕這會兒此人已經被戳個透心涼了!饒是如此,他也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旁邊響起一陣轟笑之聲,還有人的議論聲傳過來:“連一個回合都抵不過,還敢說自己長于馬戰呢。我看,還不如我呢!” 鄭鎮撫臉都要青了。說話這人不知是哪個衛所的,剛才也是被人從步戰場子里扔了出來的,現在居然也這么大言不慚? 不過,不過他薦的那個也太不爭氣了,輸就輸了,你趕緊從地上起來???不過是從馬背上跌下來而已,哪就至于摔得爬都爬不起來了?沒看皇上的臉色都很不好看了嗎! 沈云殊在一邊站著,一臉牙疼的表情,心里卻在暗笑。西北來的這三十人里頭倒有一半是他親手用出來的人,就說剛才對陣的這個吧,那勁兒用得真是巧。外人看著,京衛這邊的人不過是被從馬背上掀了下來而已,其實這一摔絕對不輕。若真是個身手好的,或可借勢卸一卸力;又或者是打熬出一身好筋骨的,硬扛一下也能扛住。偏偏鄭鎮撫薦的此人,兩樣都不沾邊,只是家里拐彎抹角與禮部尚書有些關系罷了。這一下摔在地上,可是夠他受的。 京衛指揮使的臉色也黑得跟鍋底一樣了。他不是不知道京衛這幾年風氣不好,可他年紀不小,眼看著就要致仕,很不欲在此時得罪人,所以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裳巯螺敵蛇@樣,簡直就是在打他的臉??!一輩子都平平安安過來了,到了要致仕的時候反丟了臉,這還讓他善終嗎? “這名單到底是怎么搞出來的?”指揮使簡直都不想再看后頭的比武了。每處三十人,他們京衛已經出了二十二人,除了有兩個跟對方打了平手,其余二十人居然全都輸了!且有那么五六個,輸得簡直是極其難看。就譬如說眼前這個,到現在還沒能從地上爬起來呢。 旁邊的吳指揮同知微微欠身,小聲道:“都是下頭人舉薦上來的……” “誰舉薦的!”指揮使一指場中那個被人像死狗一樣扶下去的,“這個,是誰舉薦的?還有剛才那個被人從木臺上扔下來的,又是誰舉薦的?” 鄭鎮撫離得并不遠,自然也聽見了指揮使的問話,頓時眼前一黑。三十人的名單,那人也不都是他舉薦的,他就薦了六個而已???,可偏偏指揮使問起來的這兩個,都是他薦上去的呀! 鄭鎮撫忍不住轉眼看了看旁邊的沈云殊。當初弄這個名單的時候,這小子跟他對著干,也想推薦兩個人,結果被他擠兌得氣呼呼掉頭就走,一個人也沒舉薦上。 當時他還高興呢,覺得他終于把這個空降來壓在他頭上的小子壓了下去,可是現在——他實在懷疑,這小子當初是不是給他挖了個坑呢? 鄭鎮撫正想著呢,就有個軍士快步過來,向指揮使道:“皇上有令,這些人比完,各處可擇一二五品及以上軍職者,也出來比一比?!眲偛疟鹊氖窍骂^小兵,這會兒皇帝要比軍官了。 這軍士話音剛落,沈云殊便笑道:“鄭鎮撫經驗老辣,屬下推薦鄭鎮撫?!?/br> 鄭鎮撫心里正繃著根兒弦呢,一聽這話,本能的反應便是沈云殊又要害他了,當下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沈僉事年輕有為,又是新來京衛,正該立功立威。屬下倒是要推薦沈僉事呢?!?/br> 指揮使見這兩人相互推薦,大有推諉之意,不禁眉頭一皺。不過沒等他說話,沈云殊已經躬身笑道:“鄭鎮撫言之有理,我初來京衛,確是該出力的時候。幾位大人若是看得起屬下,屬下愿出去與其他衛所的兄弟們切磋切磋?!?/br> 這倒還是個積極的態度。指揮使便點了點頭:“既然這樣,咱們京衛,就讓沈僉事出戰吧?!?/br> 鄭鎮撫松了口氣,轉念間卻又疑神疑鬼起來,懷疑自己是不是又中了沈云殊的圈套??芍笓]使都已然發話了,他若再改口,不說自己臉面過不過得去,單是指揮使那里也不會容他這樣指手畫腳的。 鄭鎮撫只得在心中暗暗詛咒,盼沈云殊遇幾個硬茬子,最好是被人也打得爬不起來,那才叫趁心如意呢。 剛才許多衛所薦上來的人都被西北軍那三十名軍士打得落花流水,個個兒臉色都不大好看。這會兒聽皇上下令,曉得這是挽回面子的最后機會,遂都打起了精神來。 有幾個衛所顯然是任人唯親已成了風氣,就連領隊而來的軍官也拿不出手,自知出去就是丟人,還在那里相互推諉,卻不知已被旁邊觀戰的人悄悄記了下來。 不過大部分衛所來的軍官手底下還是有些本事的。這會兒誰也不敢徇私了,都把自己這邊最能拿得出手的人推了出來,單是這四五十人站出來,瞧著就是個個英武,人人昂揚了。 可皇上看起來并不十分滿意,在上頭說了幾句,便有人牽了十匹馬過來,馬背上各掛一張弓,十支箭。一內侍大聲道:“陛下有旨,欲測諸位大人弓馬之技,前頭備了百只麻雀,一炷香后放出,誰射得最多,便是此次之魁首?!?/br> 當即底下就嗡嗡了起來。這里有四五十人呢,個個都拿上木刀木槍了,皇上卻要比騎射。那比就比嘛,就給十匹馬是怎么回事? 內侍可不管底下的議論,宣完旨意,立刻一揮手,就見牽馬的人把手一松,四面咚咚擂鼓之聲,登時驚得那些馬匹在場中亂跑起來。 鄭鎮撫還在莫名其妙:“怎么就給十匹——” 話未說完,便被旁邊的衛僉事打斷了:“自然是讓他們去爭搶這十匹馬!”什么皇上要測弓馬之技啊,這分明是先測你近身搏殺之能,然后再測弓馬騎射之技! 此刻,場中已經有那反應最快的,先動起來了。有人運氣不錯,離馬近些,先便去搶馬;有人離馬遠,就跟身邊人先戰成了一團。有幾個反應遲鈍的,已經被人打倒在地,還在發懵呢。 京衛眾人,目光自然是都盯在沈云殊身上。 沈云殊運氣的確不大好,站在離馬匹最遠的角落里,不過鼓聲才起,他身邊已經有兩人被他的木槍槍頭點在胸口,給“殺”掉了。 此次比武的人都是輕裝短打,在前心、后心、小腹、咽喉等要害處各縫了一片浸透了紅色染料的氈片,四肢關節處則縫的是浸了黃色染料的氈片,被擊中時顏色便會濺開來。如此,倘身上有紅色,便是陣亡,若有幾處黃色,也是身負重傷,無力再戰了。 皇帝用這法子,顯然是為避免這些人力量太大,即便用的是木刀木槍,或許也會失手誤傷什么的??蛇@會兒真的戰起來,那兩個人還沒反應過來呢,胸口就被不輕不重地點了一下。這一下對他們來說跟撓癢癢也差不多了,可低頭看時心口上已濺開兩團鮮紅,就此“陣亡”了。 身上十分力道尚未使出一分就陣亡了,這兩人一怔之后,心里這個憋屈啊,簡直比一拳打在棉花上還叫人難受。有個脾氣暴的已經哇哇叫了起來:“你竟偷襲!有種的重新來打過!” 沈云殊卻哈哈大笑,□□舞動,在旁邊一個想沖出去追馬的人腳下一絆,將人放倒,隨即一槍尖點在他后心氈片上,刺出一大團鮮紅,自己已經從角落這六個人里殺了出去,追著最近的一匹馬走了。 此刻場中真是一團混戰。反應最遲鈍的幾個只能罵罵咧咧地拖著一身鮮紅退了出來,站在場地邊上看別人搏斗了。 這演武場本就是京衛用來閱軍之地,是極大的,十匹馬亂跑起來都有足夠的空間。且這些馬看起來可不是宮里那些馴成了木頭一般的御馬,個個兒還很有些野性。有個福建衛所的千戶干翻一個同僚占據了有利地勢,可才一腳踏鐙,那馬兒就長嘶一聲人立而起,立時便將他甩了下來。 此時場地之中一片混戰。有人已經扯住了馬韁繩,卻被身后殺過來的人逼得只能放手,轉身再戰;也有人窺著機會欲漁翁得利,已然上了馬背,卻因騎術不精,控不住馬。還有人殺得性起,只顧著跟旁邊人戰作一團,把搶馬的事兒反而忘記了。 眼看著場外臺上燃著的那一炷香已經要燒到頭了,內侍一揮手,咚咚的鼓聲再起,遠處已有人拖出幾個大鳥籠,準備要放鳥了。 此刻京衛眾人都緊盯著沈云殊。這會兒也有不少人看出他是個勁敵,當即便有三五人不約而同湊了過去,將他圍在中間。 如今還能在場中站著的都不是庸手,這幾人一圍,沈云殊便無暇再去追馬了。衛僉事大罵道:“這些人是自己也不要馬了么?想拉咱們京衛的人墊背是怎么著?” 鄭鎮撫卻是心中趁愿,暗暗念佛,巴不得那香馬上燃盡,百只麻雀馬上飛光,叫沈云殊一只也撈不著才好! 可惜佛菩薩大概都沒聽見鄭鎮撫的禱告,只見場中沈云殊□□抖動,紅纓旋轉如一片紅云一般,晃得面前對敵之人眼睛一花,連忙掄開手中長刀防守,他卻是聲東擊西,自此人身邊一閃而過,將另一人絆了個跟斗,自己已經躥出一步,槍尖在地上用力一戳,人撐著槍桿縱身而起,落在了剛剛自身邊跑過的一匹馬背上。 那匹馬背上原已有人了。這武比場離開籠放鳥之處尚有一段距離,中間隔了三道高低圍欄,還需控馬躍過才行。此人奪了一匹馬,眼看香已要燃盡,遂將全副心神都放在控馬上,一時不防,就被沈云殊跳上了馬背。 他反應也是極快的,立刻反肘后擊,不料才將將一動,腰眼里就是一陣酸麻,整個人都脫了力,被人輕輕拋在地上,勉力抬頭看時,便只見一個馬屁股在眼前一晃,沈云殊已經撥轉馬頭,直沖圍欄了。 這會兒那炷香已經燃盡,鼓聲一停,看著籠子的侍衛便將籠門一開,百來只麻雀嘰嘰喳喳,從籠門一擁而出,四散飛逃。 只是因被幾人圍堵,沈云殊到底是晚了些,此刻在他前頭已經有八人策馬先躍過了圍欄,此時自然是搭箭就射。沈云殊人馬還在半途,一見此情景,當即雙手放開韁繩,只用雙腿夾著馬腹,彎弓搭箭。正當馬兒躍起跨越前頭圍欄之時,沈云殊竟自馬鞍上站起,一箭射出,竟是后發先至,箭矢在一群剛剛飛出籠子,尚未來得及散開的麻雀中穿過,帶著兩只鳥兒一頭插進了地面。 這突如其來的一箭,驚得前頭有幾個人手一顫,射出去的箭竟歪了。還有兩人不及放箭,先回頭來看,看究竟是什么人這般一箭雙鳥。畢竟這距離雖不算太遠,可麻雀卻是體型小巧,且籠子后頭還站著放鳥的侍衛呢,這一箭又要自鳥群最密集處穿過,又要不傷到放鳥之人,卻也是不易。更不必說,沈云殊此刻還在馬上,還要控著馬兒躍過橫欄呢。 沈云殊卻是毫不分心,騰出一只手將馬韁一提,馬兒躍過第二道橫欄,他也順勢再次搭箭上弦,又一箭穿了兩只麻雀,而后坐回馬鞍之上,驅著馬兒又躍過了最后一道橫欄。 此刻麻雀已經四散,沈云殊再次搭箭,箭剛離弦,卻是橫里又飛過一箭來,不偏不倚將他的箭矢擊落。 沈云殊微微一笑,連頭都不側,卻是隨手就回了一箭。方才以箭擊箭的千戶剛剛一箭又射出,卻聽嗖地一聲,沈云殊的箭搶在他前頭,穿過他瞄準的那只麻雀的肚子,將其擊落,他的箭卻走了空。 有此人開了先河,頓時也有人不射麻雀,倒盯著旁邊人的箭矢。不過這擊人箭矢之事也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一時間箭矢與麻雀齊飛,轉眼間地上就落滿了箭枝,余下的麻雀逃過一劫,一哄而散,四處謀生去了。 這些箭矢上俱有各自標記,當下有人拾起各人箭矢,分別計數。不一會兒,便有人高聲報道:“先至此地者,四川衛所冷千戶?!?/br> 立時四川衛所那邊就有幾聲歡呼。冷千戶能第一個到,至少證明他身手不錯,馬術亦是高明?;噬险f要考騎射,這騎字兒至少冷千戶是露臉的了。至于說到射,應該就是以誰射中麻雀最多為勝了。 鄭鎮撫等人觀戰之處就離放鳥兒的地方遠一些了,方才那一陣混亂,鄭鎮撫只看見了沈云殊縱馬躍欄的同時還能開弓放箭,心里就已經在罵娘了。這會兒更是暗暗又在心里念著佛,懇求諸天菩薩保佑,千萬莫讓那姓沈的——他還沒發完愿呢,便聽那邊又高聲道:“射中最多者,京衛沈僉事,共中麻雀十一只!” 鄭鎮撫好玄沒一口氣噎回去。十支箭,中了十一只麻雀!這些麻雀都是木頭做的嗎?難道不會躲的? 麻雀當然不是木頭的,因為那邊已經有人將沈云殊的十支箭高高舉起,除了一支箭落空,余者皆中,還有兩支箭上各串了兩只麻雀,其中一只只被射中翅膀,還在箭枝上撲騰呢。 京衛指揮使這才吁了口氣,露了笑容:“年輕人不錯啊,總算沒叫咱們京衛丟臉?!?/br> 旁邊衛僉事便笑道:“可不是嘛。剛才咱們輸得那么慘,屬下還以為今兒必要挨陛下訓斥了……” 這么一說,指揮使就想起剛才那慘樣了,臉色一沉:“那兩人,回去給我查查,究竟是誰薦上來的!” 鄭鎮撫頓時就覺得腿上一軟——這姓沈的,可把他坑慘了! 第133章 風頭 這一場大比, 沈云殊在京衛之中可是大出風頭。 當然,他早在西北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名氣,可那會兒他不是一直都在自己父親手下當差么?總免不了有人覺得他是因為有父親蔭蔽, 才能得了偌多戰功的。就算經了江浙數戰, 還是有人這么想。 不過大比之后, 就再沒人這么說了。事實明擺著,縱然是有父親做上官能占得不少便宜,沈云殊的本事也是不容小覷。怪道說十七歲上就能做先鋒將,瞧瞧人家這手騎射功夫, 怕是跟北狄人比起來也不遑多讓啦。 什么?你說他只長于騎射不善水戰,所以在江浙立的戰功很值得質疑?那好, 京衛指揮使在北海那邊擺酒的時候,你去了沒有? 擺什么酒?這不是沈僉事在大比里出了風頭,替京衛爭了臉面, 京衛指揮使高興, 就在北海邊上的入云酒家包了酒樓,把當日參加最后那一場大比的各衛所軍官都請來了么。 當時就有兩個不大服氣的,言來語去的就提到了江浙剿水匪的事兒了。結果呢?當時那位沈僉事就把酒樓窗戶推開,指著外頭北海子的水道:“不然咱們現在就下去切磋切磋?” 說這話的人是云南衛所的人, 水性是有的,可云南那是個四季如春的地方, 京城這會兒可是寒冬臘月哪!北海里頭那水,有岸邊水淺的地方兒,夜里都會結一層薄薄的冰了。 入云酒家這地方建得實在是好, 一座酒樓,一半兒探在北海水面上,這若是夏日里在此吃酒,將窗戶一開,帶著水氣的涼風就穿堂而過,不用放冰山都十分涼爽。 冬天嘛,也不用怕。酒家自會備下炭火。上好的竹絲炭放在黃銅打造的圓爐之中,里頭還擱把香料呢,薰得滿樓都是暖香。再加上這酒樓中有上好的酒,尤其是自釀的梨花燒,開壇便香飄滿室,入口還有幾分甜意,到了腹中卻如燒刀子一般,瞬間就會自內而外泛起暖意來。 這酒,文人們不大愛喝,嫌太烈,武將們卻極是喜歡的。當時沈僉事喝的就是這種酒,大約是有了些酒意,沈僉事說完那話,沒聽見那云南衛所的百戶回答,索性一步就跨過去,提著衣領就把那人從窗口扔出去了。 說起來那百戶也是有些功夫的人,可也不知怎么的,在沈僉事手下竟像被提起了后頸皮的貓似的,連掙扎都沒來得及,就從窗口翻出去了。然后沈僉事哈哈一笑,自己把外衣一脫,也從窗口跟著跳了下去。 下頭那就是北海冰冷的水啊。一眾武官們都被驚住了,酒也顧不得吃,連聲喊著叫下去撈人。結果也用不著撈,等他們奔出酒樓到了岸邊上,沈僉事已經拖著那百戶從水里上來了。 那百戶整個人都快被凍僵了。本來他在這等季節來到京城就怕冷,身上難免穿得厚了些,這一進水自然跟墜了多少石頭似的。再加上水冷,他甫一落水就抽了筋,被沈僉事拖上來的時候當真是如同死狗,腿還在抽抽呢,被云南的同僚七手八腳抬進屋里,又是扒衣裳又是灌姜湯,好容易才倒過氣來。 倒是沈僉事,豪邁地當場就把身上濕透的中衣一脫,只見蜂蜜色的肌膚裹著一身腱子rou,真個叫精壯。且那身上,長的短的深的淺的,足有十來處傷疤。單看這些傷痕,就曉得他那累累軍功,當真不是浪得虛名。 有這么一出,那些武將們里頭倒有大半覺得心服,便有些不服的,也不敢說話了,生怕也被扔到北海里去。于是,沈僉事繼大比之后,再次一躍成名,狠狠在京城這些武將人家里風光了一回。 不過,出盡風頭的沈僉事,回家之后就沒有那么風光了。 “這么冷的天氣,你怎么就敢往北海里頭跳!”許碧恨不得抽眼前這人幾巴掌。要不是時下講究快過年了不能說晦氣話,她簡直就要罵人啦。 沈云殊整個人都浸在浴桶之中,被熱水蒸得滿臉通紅,扒著桶邊兒賠笑:“其實跳下去就上來了,也沒在水里呆多久。再說,我下去之前,還灌了幾口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