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抱著聊天，但聊著聊著，她就困得再次打了好幾個哈欠。慕驕陽知道，此刻是她心房最脆弱時刻，于是試探問她，去到加州后忽然失蹤的那一年。

    她努力眨了眨眼睛，說話時聲音嗡嗡的，是真的想睡了。原來，她以卡門的身份，找人重新辦了新的身份證，然后才回的國。她總有她的辦法。所以，美方才沒有肖甜心的入境記錄。她去了許多地方，覺得很好玩，玩夠了，滿足了她就陷入了沉睡，所以甜心又回來了，但不知道有小甜的存在。

    說著說著，她就睡熟了。

    慕驕陽抱著熟睡的她，心中有無限心事浮現。

    他剛才一切舉動，都是為了使她覺得舒適和信任他，才營造出的溫柔。果然她打開了心房，告訴他想知道的一切。關于消失了的那一年。而小甜，似乎沒有霸占甜心身體的野心。她只是貪玩。玩夠了，她會毫不留戀地沉睡。他親了親她額頭，嘆：“甜心，那是你的一部分，我也要接受。為了最后的融/合，我們不能趕走小甜，她就是你想要對我作出的補償。你希望，自己能給我最大的快樂，沒有負擔、沒有絲毫雜質，所以你讓小甜來補償我。你真是傻。甜心，我愛你。此生，再沒有別人?！?/br>
    ***

    第二天，小甜起來得早。

    才凌晨五點，她就睡不著了。

    于是，她爬了起來，換好了衣服才轉了出去。

    穿的當然不是甜心的風格。但又沒有很合適她的，所以選了一條甜心放在這里備用的禮服裙。

    是一襲火紅的真絲長裙，月匈前是一抹交叉吊帶掛在頸項上，露出雪白小香肩和纖細起伏的后背，長裙垂墜，如水一樣收在她腳踝上，隨著她走動搖曳生姿。

    踩著七厘米金色高跟鞋，她走到了樓下。只是奇怪的是，景藍居然一身白西裝坐在大廳躺椅里看書。

    或許是她視線太炙熱，景藍的目光越過厚厚的線裝書看向了她。

    小卡門脂粉未施，但唇瓣嫣紅，而她只是將發全部綰了起來，輕墜鬢側，美麗得驚人。莫名地，令他心頭一動。但他只是清淡地說：“早上好?！?/br>
    小卡門大大方方走了過來，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紅色的真絲裙擺拂過她白潤的腳踝，像血漫到了他的面前。她在他身邊的沙發坐下，離他保持一個恰當的距離，沒有了昨晚的輕佻。

    “慕驕陽的人格分裂能治好嗎？”她只問這一句話。

    他正想回答，恰巧聽見樓上聲音。再抬眸時，看到慕驕陽就站在二樓頂端?！跋聛戆?。你們是對方的心靈捕手，我想一起治?！?/br>
    “和小甜說一下你的童年。慕教授為什么會出來。我想，以小甜的聰慧，會在腦海里和甜心分享。小甜不是一個霸道的人，她沒有太多欲/望。這一次，是甜心在躲你。因為她真實的潛意識知道了關于小木屋的真相?！本八{的聲音像天邊的云，湖邊的風，又輕又淡，但又帶著脈脈的溫情。

    “我就是她的潛意識進化而來的，對吧？你想說我是一個不算霸道的人格吧？沒關系，我不會被打擊到。人格就人格唄，who care？我玩得開心就好！”小甜聳了聳肩。

    景藍將語氣放柔，“小甜，你也是一個獨立的人。只是這個人比較特別，你不僅僅為自己而生，你也是為甜心而生。甜心重要，但你也是重要的。沒有人看輕你。慕驕陽，從來沒有。他心里頭有你?！?/br>
    “我……”慕驕陽嘴唇動了動，又啞了聲。有，或沒有，都是他不愿面對的。

    “說吧?！本八{說話的語氣更輕更柔，帶著一絲肯定和鼓勵。

    “我從來沒有和甜心說過，因為一提及，必然瞞不住我是雙重人格的事，而且我也不想她聽了難過。到了現在，她都還不知道，其實我比她大了三歲?！币娦√痦雍龅伧隽讼氯?，他心頭一痛，不自覺地握住了她的一雙小手，“我從來沒有和你說過……”

    幾歲之前的事情，許多孩童都不會再記得。但，慕驕陽記得一清二楚！就連第一任、第二任領養家庭如何虐待他都記得那么清楚，如同昨日發生。

    三歲，領養他的那個家庭因為生不出孩子才要的他。但當他到來的第三個月，繼母懷孕了，他成了那個家庭的背景墻。冷了、渴了、餓了無人理會。在寒冷的冬季，因為實在太冷，他坐得離壁爐太近了，最后被火燙傷了手腳，燒掉了眉毛，凄慘的哭聲震動整間屋子，繼父才不急不慢地走了過來。

    四歲，他又到了另一個家庭里。這一次，這個叫“繼父”的男人開始動手打他。他不吭不響，多疼都不求饒，他看到了男人無法得到滿足的憤怒而扭曲的眼神。后來，一個閃電響雷的夜里，趁著妻子上夜班，男人摸進了他的房間，手伸出了他的衣服里，往下摸去，而他從枕頭里猛地抽出偷偷藏起的小刀狠狠地扎進了男人的手背……

    那一晚的動靜太大，他冒雨跑出了那個骯臟的“家”，暈倒在了路邊，醒來后終于到了兒童福利院，那里是他曾一度渴望過的天堂。在那里，生命得到了保全。再后來，他被一對美國夫婦領養。那是一對善良的美國夫婦，將他帶到了國外。

    他的父親是一位生物學教授，非常有名望，知識淵博，家里有閱之不盡的藏書使他流連忘返。而父親更教給他豐富的知識。頭那一年，他一個字都不說，但養父知道他都懂得。后來，他終于慢慢開始了講話。他非常崇拜父親，也渴望變得強大，就像他的父親一樣，于是慕教授出來了……

    聽完慕驕陽的敘說，小甜的眼睛紅了，但是她沒有落淚。

    她輕輕抱著他的手，說：“你難過，就摸摸我頭發，摸多幾下，就順心了。我看別人都是這樣摸家里狗狗的，都是摸摸就什么煩惱也沒有了?！?/br>
    慕驕陽輕笑：“你又不是哈比?！?/br>
    “你笑了，你笑了！”小甜撲進他懷里，在他臉龐上蹭了蹭，低嘆：“阿陽，別難過?！?/br>
    他的心，驀地一動。

    又聽見她說：“阿陽，我把你想對她說的話，都告訴她了。我想，她想通了就會回來的。你別難過?！?/br>
    “說一說，你和甜心的那個世界吧?！本八{又說。聲音更低更緩，讓人莫名地想睡覺。

    即使是慕驕陽，都覺得眼皮更重了。而景藍的掌心里放著一只米黃色的陀螺，他玩弄著陀螺，讓陀螺在自己掌心旋轉……

    小甜眼皮眨了眨，閉上了，說：“我們的世界很光明，從來沒有灰暗。像午后的課間教室。對，就在教室里。每次甜心累了，她就趴在課桌上睡覺。有時無聊了，她就在課桌上刻刻畫畫，一字一字，是慕驕陽的名字?，F在，她睡著了呀，趴在課桌上，我只能看到她的側面，旁邊是一扇窗，陽光透了過來可明亮溫暖啦。咦，走廊上突然多了好幾盆花?！?/br>
    “是什么花？”景藍問。

    “海棠花?！毙√鸫?。

    是海棠春睡。她在夢里，回到了曾和慕驕陽一起渡過的那些最快樂最美好的日子。

    第59章 既是小甜，也是甜心

    小甜睡著了。

    而在景藍的暗示下, 慕驕陽也進入了淺催眠狀態。

    “慕教授, 我想和你談談?！?/br>
    呼喚了許多次, 慕教授都沒有反應。

    知道他是刻意逃避，景藍又說：“肖甜心已經出現了人格分裂, 而且主人格主動退縮, 雖然小甜不愿意融合, 但是她愿意沉睡, 肖甜心的主副人格是不需要抗爭的。但肖甜心明顯認為小甜更適合慕驕陽, 長久沉睡下去，肖甜心的主人格會消亡。這是你希望看到的嗎？”景藍的話, 變得尖銳。

    他的眼皮動了動, 沒有開眼，但慕教授出來了。

    “你想說什么？要我和慕驕陽融/合？我沒興趣?！?/br>
    景藍換了個話題：“最近你為什么不出來了？”

    慕教授猶豫了一下，景藍替他答了：“因為對肖甜心感到愧疚？所以將她讓給慕驕陽？”

    若有似無的一聲笑, 是慕教授對自己的嘲諷，“甜心不能接受和我發生關系。她已經自殺過一次了。我不想再有第二次。而且……”頓了頓，他的唇角微微上揚, “看到她和慕驕陽一起很幸福, 不知道為什么我也感覺很幸福。我喜歡看她笑?！?/br>
    景藍沉吟, 慕教授和他預料的差不多，并不是霸道型人格?！澳愫湍津滉柕年P系，并沒有我們以為的那么水火不容。和洛澤的四重人格不同，洛澤的第四重人格洛克有很強烈的霸占欲，但你沒有。你和慕驕陽甚至說是可以有商有量。我看過慕驕陽治愈洛澤后寫的那篇論文。其中提到, 為了治療洛澤，那些尖銳的問題，他會讓你出來問，而不是他親自處理。應該說是你和慕驕陽共同治愈洛澤?！?/br>
    “是。有時，我和慕驕陽甚至還可以開玩笑。在被我囚禁的那段時間，有時他從沉睡中醒來，但又出不來，無聊了就和主動要求我和他聊天。其實，驕陽只是需要我照顧的弟弟，我得保護他，只是他不明白?！蹦浇淌谡f。

    原來，這才是慕驕陽和慕教授真正的關系，不是控制與被控制，而是照顧與被照顧?！澳銥槭裁催@么說呢？你一直在別的心理治療室咨詢，并不是我的病人。但關于肖甜心的治療方案需要慕驕陽的介入，所以我必須知道你和慕驕陽的具體情況?！本八{放下陀螺，將手置于雙膝上。

    “慕驕陽會有危險。他的潛在意識非常危險；當初，他才17歲，就做下了那件事，若不是我阻止，他一旦覺醒，就會變得非常危險不受控住。我出來是為他好?！蹦浇淌趪@氣。

    景藍眉心緊蹙，但還是將聲音放緩，“是什么事？”他開始在桌面上轉陀螺，陀螺的聲音嗡嗡的，伴隨著他沉緩的聲音一同響起：“慕驕陽曾經做過什么事?！?/br>
    一開始，慕教授不回答。景藍反反復復問那句話：“慕驕陽曾經做過什么事?！?/br>
    “他殺了人?！蹦浇淌诒淮呙?，只說了一句話，突然身體一震，他眼皮開始劇烈跳動想要醒過來。而大腦里，慕教授對自己說：“tom別說出來，所有的心理師都不可信任，他們可以cao控任何人，他們非?？膳?，誰也不能信任，除了你自己！”

    “殺了誰？”景藍的聲音變得尖銳，想阻止慕教授對自己（慕教授）的反催眠。

    “哦，我開玩笑的。他誰也沒有殺。我逗你玩兒的?！蹦浇淌谝恍?，身體停止了震動。他沒能從淺睡眠里醒來，但他已經抵御了景藍的催眠。

    景藍不再追問。這個人格的控制意識非常強大，他一直在進行反催眠。但慕驕陽真的會殺人？連他自己也無從判斷，這個怎么可能？……

    “一本正經先生，你還有什么想問的嗎？”又是一聲輕笑，他微曬道。

    “你不愿意融/合的真正原因是什么？舍不得意識消逝，最后連通過慕驕陽感受到的來感受她都做不到了；還是你所謂的要保護慕驕陽？”景藍換了一個方式，可以一下子知道兩個重要的信息。

    但慕教授只是答：“我保證，我不會再出來阻礙慕驕陽和甜心在一起。我愛甜心，比驕陽知道的要愛，我希望她快樂。和我一起，她內心并不快樂，不然小甜不會出來。是我的過錯，導致了那一切發生?！睆慕裢?，除了最危急的時刻，他永遠不會再出來。而甜心曾自殺過，更是他一生難以磨滅的傷痛，如果當初他沒有離開她，她就不會不快樂。她一直在歡笑，卻從未真正快樂。

    “原來你的自主意識已經強大到了即使不出來也能時刻站在光圈里感受慕驕陽的一切?！本八{嘆息。

    “是?！蹦浇淌诖?。

    “你想見一見小甜嗎？”

    “不，我對她絲毫不感興趣。慕驕陽對她有情，但我沒有，我只愛甜心一個女人?！?/br>
    輪到景藍笑了：“小甜就是肖甜心。你卻不愿意接受。其實，只有慕驕陽毫不保留地愛著她，肖甜心一個女人。小甜，是她此生最為真摯的部分。她將這一部分分裂出來代替她不留一點余地地去愛慕驕陽?！?/br>
    慕教授感到難堪，退了下去。

    “甜心，你愿意出來嗎？離開那間教室，看一看你眼前真實的慕驕陽。你的一切，他都喜歡，從不需要你去刻意保持或改變。你在意那件事對嗎？海邊小木屋？”景藍開始對肖甜心下緩沖帶，以防有一天，她知道真相會崩潰，“誰會在意呢？慕驕陽從來不在意。他只在意和他共度一生的那個人，是不是你?！?/br>
    肖甜心的眼皮動了動，沒有人答話，小甜不答，她也不答。

    “你恨慕教授嗎？”他忽然問了一個非常尖銳的問題。

    肖甜心的反應很劇烈，她開始顫抖，汗水沿著鬢角落下。

    原來，景藍已經觸及到了她最深層的潛意識?！皭蹖?？所以你才退縮了。你一直知道海邊小木屋的事，你在逃避，將自己躲進‘不斷遺忘’的意識狀態下。終于成功地自己欺騙了自己，對自己做出了補償。由你的潛意識分裂出了小甜，小甜和你的潛意識為一個完整的共同體，但小甜被分裂了出來，你的潛意識在不斷對你編織‘會遺忘’的謊言。被遺忘的部分，由小甜來填充?！?/br>
    肖甜心哭了。

    景藍怔了怔，說：“你回去吧。當慕驕陽需要你的時候，請你出來。讓小甜來當你逃避的借口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贝丝滩荒茉俦扑?，不然她會崩潰。

    頓了頓，景藍忽地說：“慕驕陽的童年，為什么會分裂出慕教授，你知道了嗎？”

    “知道了?！边@次，她終于回答。

    “你只需要記住，慕驕陽和慕教授從一開始就是同一個人，這就夠了。就好比，你和小甜?！本八{打了個響指，說：“睡吧。乖巧的女孩，記住你今天知道的一切，下次當你再聽到這個事實的時候，要記得，不要崩潰，接受有時也是一種承受，一種解脫。你崩潰，慕驕陽也會崩潰。只有你在，他才完整。人生，很多時候需要承受。女人往往比男人承載得更多。乖女孩，你一直很堅強，以后也要如此?！?/br>
    她的神情變得安穩，慢慢進入了熟睡狀態。

    是慕驕陽最先清醒過來。

    “我已經替她下了緩沖。她不會有事。她要比我們想的堅強?！?/br>
    慕驕陽看向他，很認真地說：“景藍，謝謝你?！?/br>
    景藍思考了一下，對慕驕陽“殺過人”這個問題十分難勘破，但從慕教授的回答里隱約察覺到了一些端倪，于是說：“shaw，你的潛意識非?？咕芩械男睦韼?，你本質上認為他們所有人都很危險。是什么，或者說是誰，又或者是什么觸發點令你產生了這個疑慮。我覺得這件事并不簡單。你得好好想一想。就像洛澤，即使他誰也不信，但他信任你，將自己交給你。而你，似乎沒有對任何人產生過這份信任。你的潛意識在這個問題上十分強硬。你得找出原因?！?/br>
    像是有什么破繭而出，慕驕陽嘴動了動，吐出了一個名字。

    景藍聽了，只是點一點頭。

    那個人，讓慕驕陽很不舒服。

    尤其是在他今年重遇甜心開始。

    但他需要些時間去證實。

    ***

    見小甜還在沉睡，慕驕陽忽然問：“景藍，如果我和慕教授融/合了，慕教授從此消失，小甜也會因此而消失嗎？畢竟，小甜的出現，只是因為甜心愛上了慕教授怕自己對我的感情不夠堅定而令她出來了?！?/br>
    景藍想了想答：“我和tom談過了，他不愿意融/合。他的意志要比你強烈千百倍。目前階段你做不到融/合?！备址治龅溃骸靶√痣m然是補償型人格，但已經進化到了有了自主意識，不會太輕易被融/合。我覺得，你對小甜還是得傾聽。她肯定還有心愿未了。如果她滿足了，或許會和甜心主動融/合的?！?/br>
    ***

    已是正午時分，陽光黏在她眼睫上，金光一跳一跳的，逗得她醒了。

    一睜開眼，小甜伸出雙手看了看，嗷了一聲：“呀，還能出來呀！”

    一側頭，才發現慕驕陽正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