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靈江往他身后的眾人看了一眼,殷成瀾道:“我來解釋?!比缓罅⒖剔D頭道:“娘,我和靈江有些事瞞著你?!?/br> 殷清漪用目光詢問他,殷成瀾便松開靈江的手,向他做了一個飛翔的命令。 既然殷成瀾已經決定坦白,靈江也不多說什么,回應他的命令,站在臺階上縱身往下一躍,躍起的瞬間幻化成渾身淡黃的小鳥,舒展翅膀在他們頭上盤旋一周后,順著那通往地底下綿延不盡的臺階飛了下去。 殷清漪一愣,美眸瞪大,身旁的人也皆是驚住,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殷成瀾道:“這就是我想說的事,靈江他不是人,是一只鳥,送您的緞帶就是他揪掉自己的羽翼制成的?!?/br> 靈江一路貼著臺階滑翔,數千級臺階在他眼里光芒交輝,美不勝收,他的羽翼扇動氣流帶起寒冰上散發出來的淡淡白霧翻滾,在這片淡藍色的水晶臺階上,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種熟悉的異樣——他好像來過這里,走過飛過無數次這些臺階。 這種熟悉的感覺從他魂魄深處浮出水面,就像他‘破殼見天地時,就通人性。聽人說話,就懂人話。長至幾年,就知自己能幻化成人’的天性一樣,記得這座地宮,也是他的天性。 靈江若有所思,加快了飛行的速度,大概半個時辰后,他終于看到了臺階的盡頭。 臺階的盡頭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堵嚴密巨大的冰墻戛然而止擋住了臺階的蔓延。 在冰墻和臺階的角落里,有一個人蜷縮在那里。 靈江幻化成人,走過去,看見那人只有一顆腦袋,身子下面是數不清的殷紅的蝎子勾纏團在一起。 那顆頭緩緩睜開眼。 靈江拿出自己的玄鐵梅花錘,抵住了那顆腦袋,語氣淡漠道:“當時我沒殺了你,是我的錯?!?/br> 鬼孤老人睜開眼,渾濁的眼珠茫然的看著他,他的眼角口鼻都有血水緩緩流下,一動彈,腦袋下的蝎子受驚般的亂竄開來,靈江這才看見,原來鬼孤老人不是沒有身體的。 他的腦袋下連著一團枯皺的rou,rou上隱約能看出來兩條纖細扭曲的胳膊和腿,不過都粘在了那團rou上,沒有用處。 靈江知道為何當時他攻擊他的肩膀手臂時,他的四肢會化成蝎子流出來的原因了,他額外和人相似的四肢本來就是蝎子勾纏組成的。 而至于為何他還活著,是因為那團rou上正鼓動起伏著,就像人的心跳一樣。 靈江心道,改日見到季玉山,他就告訴他原來是這樣。 鬼孤老人這時才好像認出他來了,渾濁的眼珠突然一縮,死死的盯著靈江的面孔,他看了片刻,忽然仰天大笑起來,爆睜的眼珠呲出鮮血,有些著火入魔的瘋狂,他嘶聲說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是什么了,哈哈哈哈,原來是你,原來是你,原來是你……” 靈江說:“是我?!?/br> 然后將梅花錘抵在鬼孤老人的頭上,用力往下一壓,梅花錘下發出骨骼破碎炸裂的悶聲,鬼孤老人目呲俱裂,怪聲尖叫:“殺了我,你永遠都不知道你自己是誰——” 靈江頓了下,抬起錘子砸爆了鬼孤老人的腦袋,他漠不關心的站起身,說:“和你無關?!?/br> “但和殷成瀾有關系?!本薮蟮谋鶋φf了一句話。 靈江眉頭一皺,又聽冰墻悶悶的說:“你殺了他?太魯莽了,如果我不在這里,殷成瀾就被你害死了?!?/br> 他這才聽出來是嚴楚的聲音,從冰墻的另一面有氣無力傳了過來。 靈江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氣:“嚴小白臉,你還沒死?!?/br> 嚴楚好像在那頭笑了,他的氣息很微弱,卻不知為何有種難以掩藏的激動,伴隨著墻里嘩嘩的水聲,他說:“靈江,靈江,靈江……” 靈江冷眼旁觀著墻壁:“甭叫我,我不是給你叫的?!?/br> 嚴楚嗤嗤的笑,笑聲和鬼孤老人竟有幾分相像,他說:“你若能進來這里,天下所有的秘密都將在你眼前大白?!?/br> 靈江皺眉:“里面是什么?” 嚴楚道:“一個…..長埋地下的人間?!?/br> 兩個時辰后,靈江帶著殷成瀾等人來到了巨大的冰墻下面。 連按歌一眼看見腦漿血水流了一地的鬼孤老人尸體,‘啊呀’了一聲,躲到了墻壁的另一旁。 他一靠近墻壁,又更大聲的呀了一下,說:“我好像聽見了水聲?!睂⒍渫耆N在冰壁上:“還有風聲,人聲!” 冰壁里淡淡嘲諷道:“……這里雖是人間,但沒有人?!?/br> 連按歌問:“那你是什么玩意兒?” 嚴楚不想搭理他了,覺得看著眼前的場景,和墻外的白癡多說一句都是浪費。 靈江將殷成瀾放到干凈的地方,說:“嚴楚在里面,我們要進去?!?/br> 然而半個時辰后,他們沒有尋到任何能進入的方法,這座冰墻嚴絲合縫立在臺階盡頭,連一絲光都透不過來。 連按歌道:“既然能聽見里面的聲音,說明這墻也不一定能有多厚,砸開算了?!?/br> 不等別人回到,墻里的嚴楚道:“砸開這里的話,人間就會大亂了?!?/br> 連按歌道:“你到底在說什么?嚴小白臉,你怎么進去的?” 嚴楚沒回答他,而是意味深長的問道:“靈江,你真的想不起來如何進入這里嗎?” 靈江卷翹的睫羽一顫,垂下了眸子,他額頭上的紗布隱隱有血氳出來,刺眼的映著他蒼白的臉色。 他蹲在殷成瀾面前,靜靜望著他,眼里像一井古水,幽深漆黑:“我覺得我好像知道怎么進去?!?/br> 殷成瀾勾唇,回望他:“我們不進去了?!?/br> 靈江按住他的手,睫羽顫動一下,苦笑道:“我只是有種感覺?!?/br> 殷成瀾問:“什么感覺?” 靈江看著他,緩緩道:“近鄉情怯?!?/br> 第62章 佛火鳳凰骨(三) 怎么會有這種感覺?靈江也不清楚。 從進到這座地宮時, 他的心里就翻滾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滋味, 不是惴惴不安, 也不是欣喜若狂, 而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若失。 靈江將頭抵住殷成瀾的肩膀,垂著眼,半天都不說話。 殷成瀾環住他的肩背, 輕輕拍著他:“不想進去就不進去, 我們走吧?!?/br> 靈江沉默的搖搖頭,不肯走,寒香水還沒拿到,不能走。 但進去的話......他一時也不想進去。 他蹲在殷成瀾面前,忽然頭一歪, 吻上了殷成瀾的唇角, 剛碰上時是蜻蜓點水,但嘗到對方的滋味后就變得兇猛激烈起來。 靈江閉著眼, 不顧眾目睽睽, 抓著殷成瀾的手臂, 狠狠的親吻他,好像急于宣泄什么,又滿含失而復得的苦澀。 殷成瀾睜著眼望著他, 雖不明白他這番情緒從何而來, 卻沒說什么, 用目光瞥了瞥圍觀的眾人, 瞥到他娘親, 俊臉一紅。 連按歌先轉過了身,趴到冰墻上,用一根手指扣著巨大的冰塊,嘟嘟囔囔道:“別看了別看了,趕緊想辦法把這門弄開?!?/br> 靈江狠狠親過,放開了他,手指在另一只手掌上一劃而過,血水便立刻涌了出來,他將自己的血水涂抹到殷成瀾的手心:“用我的血可以進去?!?/br> 他看見殷成瀾皺起了眉,自己卻不想解釋,只說道:“進去再說吧?!?/br> 把自己的血涂給其他人,背起殷成瀾,將流血的手掌貼到冰墻上,讓眾人效仿,然后閉上了眼。 就在眼前暗下來時,冰冷的寒氣漸漸從冰墻上氤了出來,起先只是淡淡的霧氣縈繞在周圍,后來冷徹入骨的寒氣變成了彌天大霧,一點一點將冰墻前的眾人包裹進去,他們的身影隱匿在白色的寒煙中,從衣角若隱若現,到再也看不見幾人的身影。 而他們站在原地,一步未動,只覺得忽然十分寒冷,不等一個哆嗦打出來,寒意就消失了,臉頰猝不及防感覺到輕柔的風拂過,接著,水聲鳥鳴,樹葉瀟瀟,耳旁一陣萬物生長。 “睜開眼吧?!眹莱吭谝慌?,說道。 他們依言,睜開眼睛。 剎那之間,一座難以形容的宮殿映入眼簾。 這座宮殿鑲嵌在一座巨大的山脈中,殿里沒有大荊皇宮的金碧輝煌,卻極為恢弘磅礴。 宮殿的上空嵌著一塊漆黑巨大的石頭,視野之中無法看完其貌,只覺得無比寬闊,巨石不是純黑色,而是布滿了墨藍色的光斑,那些光斑很小,在巨石上星羅棋布,交相輝映,猶如暗色夜空上的星河,遙遙照耀著宮殿。 “這石頭眼熟啊?!边B按歌高高仰著頭,看了片刻,忽然叫道:“北斗石,這是北斗石吧!這么大一塊北斗石嗎?!” 沒人理他,靈江已經背著殷成瀾往宮殿里走去。 大殿的盡頭,和他們遙遙呼應的是一座祭臺,祭臺下面的兩端是高大的石像,而祭臺上有一只用冰石雕琢出來的王座,王座上空無一人,卻讓人心生敬畏,只能以卑微的姿態仰視著王座的威儀。 王座的身后有一副橫跨整面山壁的畫,畫中有蔥郁連綿的十萬大山和銀緞飛流的瀑布,畫極為逼真,他們好像能嗅到青山的清冽,聽見飛瀑的喧囂。 就在他們被畫工震撼時,一只清亮的鳥啼響了起來,接著,一只雪白的鳥從畫中的青山遠黛中飛了出來,在眾人頭頂盤旋一周,又飛著消失在了山川中。 “不是畫嗎?”殷清漪震驚道。 嚴楚扶著墻壁站起來,他臉色蒼白,身體虛弱,但雙眼卻明亮漆黑,低聲說:“不是,這是地神盤啟創造的人間?!?/br> 靈江背著殷成瀾扭頭看他,嚴楚慢慢走了過來,抬手指著王座兩端的巨石像,說:“還想不起來嗎?” 他們這才將注意力放到了石像上,石像共八尊,左右各四尊,嚴楚走到離他們最近的石像前,仰頭安靜的望著。 四尊石像非人,而是四種形態各異的花草,從他的右手邊起,第一尊花草石像向天空張開巨大喇叭似的的花盤。 嚴楚說:“這是明聰花,代表了耳?!?/br> 從懷中取出他們尋找到的六味天材異寶,將其中一株巴掌大的小喇叭花放到了石像前。 他往前走,指著第二尊無葉無花,只有纖細縱橫脈絡的石像,道:“這是細頸絡,代表了筋脈?!?/br> 將同樣一團只有細嫩莖稈的纖草放到了細頸絡前。 第三尊是一棵高大的樹,樹上有許多棉絮,好似絮棉一般,第四尊是石藤,藤上有兩只簇在一起的石果。 嚴楚說:“這是絲綿樹和雙生果,代表了膚和鼻?!?/br> 他說完轉過身,看著幾個人望著他的目光,嚴楚癡癡地笑了,耳語般的喃喃:“這四種就是天材異寶里的‘天材’,天降之材,世間少之又少的靈藥?!?/br> 連按歌道:“對面的就是‘異寶’?” 嚴楚贊許的看他一眼,“異世之寶,不屬于人間的寶物?!彼D過身,帶著眾人走到異世之寶的四位石像前。 第一尊石像揮舞著粗大的藤蔓和浩瀚的根系,看上去巨大而猙獰,而仔細看時才會發現它舞動的藤蔓像一雙張開的手,托著頂端一朵吐露芬芳、好像隨時隨地都能被風吹雨帶弄壞的嬌嫩花朵,正是魚戲葉,代表了手。 第二尊石像是一塊棱角分明橫躺著的石碑,碑上沒有字,只有兩處含水的小坑,坑里水波蕩漾,將滿天星芒都收進了里面,折射出石碑幽幽的目光,這是北斗石,是眸。 第三尊石像是一條十人合抱那般粗的蛇,有神龍一般的須角和鱗片,它盤在一根頂天的石柱上,周身有琉璃色的寒光流轉。巨蛇從上面探出英武的腦袋俯視著宮殿里的眾人,形象怒發,好像馬上就會張開血盆大口將他們吞下。這就是地宮里看不見的蛇,寒香奇蛇,代表了血。 而最后一尊石像是一個人。 那人負手而立,神色淡然,微微側著身,望向王座的方向,砂石雕琢的雙眸里流露著千年風雨萬年輪轉而不動聲色的深情。 連按歌饒有興致的跟著嚴楚辨認天材異寶,他望著最后一尊石像的面孔,驚訝的說:“這個人的面相好眼熟?!?/br> 嚴楚沒理會他,他收回了目光,望著站在王座前的黃衫青年,說:“原來,你就是佛火鳳凰,靈江,你記起什么了嗎?” 靈江沒說話。 嚴楚又道:“盤啟如今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