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阿沅堅信，她必是有所求。不過，她翻開那兩本話本子瞧了瞧，字跡清晰娟秀，內容妙趣橫生，倒是難得的解悶之物。

    她想，若是李霜落所求不多，倒是能幫一幫。

    城外的情況越發緊急，聽說蠻族這次糾集了軍隊，欲要大舉進攻興陽城。程讓去年生擒了蠻族其中一個部落的首領，這次蠻族特地發布了獎賞令，生擒興陽城守將程讓者，可得黃金萬兩。

    程讓聽了只是冷笑兩聲：“我還挺值錢的么?！?/br>
    長雨皺眉繼續稟報道：“不光是將軍您，他們還妄想抓到夫人。將軍，屬下還是那個建議，夫人不宜待在興陽城，檜山城雖有定陽王虎視眈眈，可我們的人也在，定陽王不敢對夫人怎么樣?！?/br>
    程讓背過了身去，語氣平靜無波：“這事不用討論了，夫人她哪也不去，就待在這兒?！?/br>
    長雨欲要再說，旁邊的長風抬肘撞了他一下，給他使了個眼神，示意他閉嘴。將軍既然已經決定好了，那他們只需服從，保護好將軍夫人即可，其他的廢話不需再贅言。

    程讓看著地形圖沉思良久，忽然指著圖上一處道：“這里很有可能是蠻族主要部隊的必經之處，今夜我就率領兩千人馬到這去埋伏。長風你在府中保護好夫人，長雨你待在軍中，協助江三郎。其他守城事務暫交給李副將?！?/br>
    他算了算日子，道：“我盡量七日內就回來?！?/br>
    長風、長雨鄭重應答，并循慣例問道：“若將軍您七日內未回？”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程讓沉默良久，語氣竟不甚確定：“若未回，那一切就聽從李副將和江三的指揮吧?！?/br>
    長風心頭詫異，見他沒再說話，忍不住問：“那夫人呢？”將軍竟沒交代夫人該如何。

    阿沅？程讓眉心動了動，若他回不來，那阿沅……阿沅也該出事了吧。

    他定了定神，神色堅毅道：“我會回來的?！边€是沒有交代夫人該如何。

    阿沅得知他要連夜趕去一處山谷時，眼底的擔憂掩都掩不?。骸皶粫惺裁次ｋU？這邊都是草原，冒然去往山谷，動靜也太大了些?！?/br>
    程讓摸摸她的頭，安慰道：“沒事，我有把握，說不定到時能獵一只雪狐回來給你養著玩。這幾日你就好好待在府里，不要見外客，安心等我回來?！?/br>
    阿沅窩進他懷里，冰冷堅硬的鎧甲硌著她的臉，一滴水沿著甲面上的紋路慢慢淌下，誰也沒瞧見。

    “好，那你要快點回來呀。你不在的時候，我怕穆世子報復我?！彼⌒〉厝隽藗€嬌，又吸著鼻子告狀，“還有那補藥也太苦了些，巫醫故意的，我能不能不喝了？”

    程讓失笑，刮她鼻頭笑道：“不喝便不喝了吧，時辰不早了，你快去睡，我等你睡著了再走?！?/br>
    阿沅身子朝向床里側躺著，一直沒有睡著，就聽見身后那人收拾東西時刻意放輕的聲音，然后木門輕輕掩上，室內仿佛一下子就空蕩蕩了，安靜得讓人心慌。

    程讓走后三日內還頗為平靜，第四日不知怎么的，城里竟然起了些流言，說是程將軍棄城而逃，因這幾日也沒見到程將軍的人影，許多人隱隱有些相信了。

    氣得阿沅在府里砸了一個花瓶：“誰傳的謠言？”

    留夷看了看地上的碎瓷片，往旁邊挪了挪，回答道：“穆世子?！?/br>
    “那個大垃圾！”阿沅難得罵人，氣沖沖地在屋子里繞了兩圈，蹙眉道，“我要不要去城里轉一圈，大家看見我就知道程讓棄城而逃是謠言了?！?/br>
    屋外的長風聽見她的話立馬回道：“不妥，夫人，屬下以為穆世子此舉就是為了將您逼出府，您不能中了他的計?！?/br>
    阿沅打開門，探出半邊身子看著他道：“他什么計？等我出府就來綁架我么？”

    長風“呃”了一聲，回答不上來。穆世子那人出手向來不按常理，鬼知道這次又想干什么。

    看他不說話，阿沅俏皮揚眉：“行了，我不會出府的，反正程讓快回來了，到時大家就知道事實真相了?！彼P上門，自己蹲在地上去收拾花瓶碎片。

    門外的長風看著閉上的門張了張嘴，終究什么也沒說，都三日了，將軍什么消息也沒傳回來。

    流言愈演愈烈，最后在第七日達到了頂峰，將軍府外甚至聚起了一批人，聽聞將軍夫人還臥病在床時忍不住質疑：“程將軍不見人影，將軍夫人也未出府，如何讓我們相信程將軍并未棄城而逃？”

    有人道：“是啊是??！只要請夫人出來見一面，我們立馬就走?！?/br>
    有人混在其中：“穆世子都在城主府外出了告示，將軍大人卻不見蹤影，夫人須得出來給個說法！”

    阿沅在一門之隔處聽著外邊亂哄哄的聲音，有人是真著急，有人是假驚慌。她垂下眼瞼，掩住眸中的復雜神色，程讓本該在今日就回來的，可是城外傳來的消息卻是蠻族大軍日益接近。

    這也是城中百姓突然惶恐的原因。

    她揉了揉臉，讓自己表情看起來溫和些，吩咐道：“開門吧?！?/br>
    下人對視一眼，沉默地打開了將軍府厚重的大門。門外有一瞬間的安靜，一身青衣的嬌小夫人面色沉靜地出現在門后，款款地踏過門檻，對著門外眾人微微一笑：“諸位請稍安勿躁?！?/br>
    “夫人！將軍為何不出現？”有人大聲疾呼。

    “夫人，將軍是不是棄城了？”有人心惶惶然。

    “夫人，聽說蠻族大軍就要到城外了，我們該如何是好？”有人猶疑不定。

    長風領著一隊護衛將阿沅護在中間，這些聚過來的百姓里魚龍混雜，說不定有人欲行不軌，還是小心為上。

    阿沅聽了眾人的責問也未驚慌，抬手示意他們壓低聲音，緩緩道：“第一，將軍現在確實不在城中；第二，將軍并未棄城；第三，城中還有城主世子，軍中尚有諸位副將，將士們都守在城外，我等居于城中……”

    她停住，看底下眾人沉默不語，輕輕嘆了一聲：“將士們在外對敵，我等不能以身代之，實在羞愧?！?/br>
    有些聚眾者低下頭來，他們今日來將軍府外也就是為了確定將軍夫人尚在城中，如今看夫人還在，心里總算安定了些，至少程將軍不會扔下夫人逃走。

    一群人低頭竊竊私語了會兒，順勢就要散去。護衛們不敢大意，仍舊嚴陣以待。

    留夷一手拉過阿沅的手腕，護著她往后退，突然眼角余光中瞥見有冷光飛掠而來，她迅速一把將阿沅拉到身后，拔出長劍一揮，一支冷箭被劈成兩半，箭頭“?！钡囊宦暡逶诹碎T框處。

    “保護夫人！”

    阿沅還未來得及反應，整個人就被團團圍住護送進了府門，大門立馬被關上。

    不——她聲音卡在喉嚨里，什么聲音也發布出來，只能眼睜睜看著大門緊閉。

    不能關門！關門的話會引起全城恐慌！她必須站在府外！

    她想要推開周邊的護衛，但護衛紋絲不動，嚴肅道：“夫人，請讓屬下護送您回房?！?/br>
    她深吸一口氣：“讓開，府外還有百姓，我出去看看。能將刺客抓到嗎？”

    護衛一板一眼答道：“長風大人已經帶著人去追了，屬下等的任務是保護夫人您的安危?！?/br>
    好在那冷箭也只射了一支，府外百姓雖被嚇了一跳，但無人傷亡，形勢很快被控制住。

    阿沅焦急地在房里走來走去，等了好久留夷才回來，趕緊問道：“外面如何了？有人受傷嗎？”

    留夷搖搖頭：“沒有人受傷，那箭只射了一支，長風已經帶人去追查了?！?/br>
    阿沅想了想問道：“你說那箭你若是沒擋，它會射到我身上嗎？”

    留夷回憶起當時情形，她左手將阿沅護到身后，右手拔劍砍箭，那箭是從偏右側方向飛來的。

    她確定地搖頭：“不會，它會落在您腳邊地上，這箭更像是威懾，而不是要取您性命?！?/br>
    阿沅狐疑，她有什么好威懾的？難道又是穆世子干的？畢竟最初程讓棄城的謠言就是他放出來的，逼她出府也算是他的計劃，難道是要等她出府，就給她放支冷箭嚇她？

    沒多久長風回府稟報：“人沒追到，箭上有軍中的標識，屬下已經上報李副將與江大人?！?/br>
    阿沅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問道：“將軍什么時候能回來？”她能確定程讓目前沒有生命危險，但說好的七日卻還沒回來，心里總是不安定。

    長風一頓，低頭道：“屬下不知?！笔聦嵣辖舆B七日他都沒收到將軍的任何消息，將軍本是去伏擊蠻族主軍，但城外的蠻族大軍很快就要兵臨城下了。

    阿沅垂眸：“那城外的蠻族軍隊離得還有多遠？能守住嗎？”

    長風又是一頓，再次低頭：“屬下不知?！彼酪膊缓煤头蛉苏f，說多了也只會讓夫人心憂難安。

    阿沅氣得剜他一眼：“那你還知道什么？”

    長風一本正經道：“屬下什么都不知道，夫人安心待在府中便是?！?/br>
    “滾滾滾！”

    第99章 （捉蟲）

    城樓鼓士氣，世子行事毒。

    第八日，程讓還沒有回來。

    阿沅覺得自己的胸口處隱隱發熱，但沒有之前程讓受傷那次那么嚴重，上次她疼得幾乎昏迷，這次幾乎沒有感覺。她摸摸胸口，心下安定了些，這證明程讓并沒有生命危險。

    “夫人，穆世子在府外?！绷粢膹耐饷婊貋?，擰著眉頭道，“情況怕是不好，城外蠻族軍隊逼近，穆世子想要接過兵權，但被李副將拒絕了?！?/br>
    阿沅指節無意識地扣著桌面，有些疑惑：“他要來找我？問我要兵權？”

    留夷搖頭：“并非，我估摸著他是想請您一道站上城樓為守城的將士鼓氣。他是世子，您是將軍夫人，是這興陽城里地位最高的，百姓也最為信服您二位?！?/br>
    “理當如此。我先去見見他吧?！卑湔酒鹕韥?，理了理裙擺便要往外走，卻被留夷攔住。

    “夫人，穆世子此人狡詐無常，我們尚不能保證他會不會有其他打算。您最好還是‘臥病在床’，不要出府?！?/br>
    阿沅輕輕笑了下，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穆世子都能站上城樓，我身為程讓的夫人，怎么能輸給他？”她代表的是程讓，她怎么能讓自己的夫君被一個空有身份的世子壓上一頭。

    她相信程讓現在正在浴血奮戰，正在為了整個朔北的百姓拼死賣命。如果穆世子只是站上城樓說幾句話為將士們鼓氣，便能贏得百姓們的擁護，便能抹殺程讓的功勞，那算什么。

    留夷沉默，當初不及她高的小姑娘真正長大了。

    穆高澤被迎進了大廳，阿沅過去時看見他正悠然地喝著茶，臉上掛著一絲淡笑。她暗道一聲，笑面虎。

    “世子別來無恙?！?/br>
    穆高澤放下茶杯，悠悠地嘆了一聲：“多日不見，夫人倒是清減許多，怕是在擔憂程將軍吧。本世子也著實擔心得緊，可這城外情勢緊急，不得已才來尋夫人一道想個法子?！?/br>
    阿沅在主位上坐下，慢條斯理地端起一杯茶，用杯蓋輕輕拂開水上的茶葉，聽他說完才道：“世子請說?！?/br>
    穆高澤視線在她小腹處掃了一眼，笑容里隱隱諷刺：“若夫人身子好全了，本世子欲請夫人一道上城門觀戰，為我城將士擊鼓助威，夫人以為如何？”

    她抬起眼來與他對視，分毫不讓：“托世子的福，我的身子倒是沒什么大礙了，不知世子身子如何？聽說世子前些日子病得不能見人，我還以為世子還得在府里待些日子呢?！?/br>
    穆高澤笑容微冷，上次在酒樓前沖突過后，他在回城主府的路上就被人套住麻袋打了一頓，臉上淤青過了好幾天才消下去，不得已才對外稱病，這一切都是拜眼前這女人所賜！

    他暗暗咬了咬牙，移開視線道：“本世子就不勞夫人費心了，夫人若覺得沒什么不方便，那便收拾收拾，即刻便往城樓去吧?！?/br>
    阿沅頷首：“那勞煩世子稍坐片刻?！彼鹕砘胤?，換上一身火紅的騎裝，將頭上的發髻拆開，頭發梳成一束，用玉冠挽住垂在腦后。

    整個人顯得干凈利落又英氣十足，只從裝扮上來看，像是一個征戰沙場的女將軍。不過目光仍舊澄澈，顯然沒有受過血的浸染，干凈得有幾分無辜。

    這樣一雙眼睛不應該目睹戰場的殘忍。留夷在她身后垂下眼皮，眸中似有不忍。

    “走吧?！卑鋵χR子照了照，她平日里在府中一向懶得上妝，這會倒也方便，只用帕子略擦了擦臉上沾到的灰塵，便素面朝天往外走去。

    “世子久等?！?/br>
    穆高澤抬起頭的一瞬間眼中閃過驚艷，眨了下眼睛才掩過去，面色如常道：“夫人這是要騎馬？”

    “騎馬快些，世子若要坐馬車也使得?！卑涞?，率先走在前面。

    穆高澤冷嗤，真以為他只是個酒囊飯袋？

    出了府門，長風已將嘶雨牽到門外，阿沅接過他遞上來的馬鞭，一腳踏上馬鐙，稍用力整個人便動作利落地翻上了馬背。

    穆高澤在她后面也不甘示弱地躍上馬背，還笑道：“夫人騎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