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
這一席舍生取義,不說別人,就連武林盟的長老們都流露出欽佩之色,逍遙派眾弟子適時齊聲道:“我等愿同大師兄同生共死!” 魏少玄終于不再繼續看熱鬧,他上前幾步道:“鹿少俠諸般慷慨義舉,如若我等就此一走了之,今后有何顏面再混跡于江湖?各位但請放心,不論大雁有否派兵前來,我西夏駐扎在邊境的大軍絕不會坐視韃子犯我中土子民!” 有西夏大將軍親自給大家喂了這顆定心丸,除了些許已然落荒而逃的蛇鼠之輩,大部分人還是留了下來。這時,不知是誰先開口道:“要不是這雁賊攪局,鹿少俠已然是我們的武林盟主了……明月舟,今日你若敢傷我中原盟主,我們決不罷休!” 明月舟聞言倏地一怔,天魂正待動手,忽聽鹿牙子幾不可聞道:“三王爺以身犯險,為的就是將這封手書帶回大雁,好名正言順的鏟除二皇子黨派……在下本也無意為難,只要王爺不動手,我可保王爺平安離開豫州,如何?” 明月舟冷笑一聲:“原來,本王不經意間竟成了鹿少俠的棋子?!?/br> 鹿牙子淡淡道:“各取所需,在下既然敢走出這一步,便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三王爺金貴之軀,難道當真要為了一時意氣折在此處?” 明月舟將信箋折起收入懷中,“好,本王應承你便是……不過……不知這位徐少俠……” 徐來風假裝沒聽懂他倆話中的千謀萬慮,忙擺了擺手道:“放心,既然你們都談妥了,我再插一腳不是自找苦吃么?” 他們三方喃喃低語之際,場外眾人已眾志成城,高呼要與雁賊抗爭到底,口號叫著叫著,不知怎么就從“為越家報仇”變為了“誓死保護盟主”。 鹿牙子看眾人的激情被調動的差不多了,他往前一步,伸手一壓,岸邊的呼聲第一次如此迅速的淡了下來,他抱了抱拳,道:“諸位稍安勿躁!雖說十一年前越家蒙難,罪在雁軍進犯,但罪魁禍首本是當今的東夏皇帝,如今,大雁太子既已答應退兵,還請諸位暫時放下兩國之舊怨,當務之急,我等當先保全自己,才能再談為民除害!” “盟主說的不錯!若今日我等在此與雁軍開戰,最終不還是讓那東夏皇帝坐收漁翁之利?” “我等愿聽盟主指令行事!” “盟主!盟主!” 鹿牙子長嘆一聲道:“蒙諸位英雄厚愛,鹿某不才,自知資歷尚淺,只是此番形勢嚴峻,為免于一場浩劫,我就暫代盟主之位,若有不服從者今日只管提出,只待此事過后,我再依大會規則與其一較高下……” 徒然間,一聲長笑之音破空傳響,生生將話打斷,只見一個身披墨藍長袍的人騰空而來,自后飛向岸前,中途未曾借過一次力,卻能一掠百里,飄忽得不可思議。 “我不服?!蹦鞘且粋€清冷的女子聲音,語氣囂張道:“哪怕暫代,也不允許?!?/br> 她的足尖緩緩落在鋼絲囚頂,湖面上的風吹走了她的外袍,露出了她本來的面貌。 一襲藍衫,出塵脫俗,顧盼而來,當真是美到了極致。 “那、那不是東夏派首座么……” 正是長陵。 眾人不知她是如何飄到了臺上去,只是見她乍然現身,料是要趁機對鹿牙子發難,遲子山心直口快,當即喝道:“鹿少俠本就是一拳一腳贏得了比試,今日在場的再無人比他更有資格擔當盟主之位的了!” “咚”一聲沉重地回響,但見寒芒當空一晃,一柄帶鞘長劍撞向籠頂中心,霎時間,牢不可破的鋼絲網崩裂坍塌,瓦解成碎片墜入湖中。 長陵緩緩降在臺上,望著鹿牙子那一臉的錯愕,唇角微微一勾:“遲子山,你說錯了兩點?!?/br> “第一,他不是鹿牙子……” 話音未落,鹿牙子大喝一聲,將畢生所有修為傾于刀間,一記“劈天蓋日”以驚世絕倫之勢滾滾湮滅而去——但長陵的劍更快,光華流轉間,只見“?!币宦曧?,那黑黝黝的長刀半空飛起,同鹿牙子一道摔出了一丈之外。 “第二,既然我回來了……”暮陵劍的劍尖只微微朝下,仿佛整個湖面漾起了一種黃泉碧落之氣,“……盟主之位,我說誰有資格,誰,才有資格?!?/br> 鹿牙子驚駭未定之間,看見長陵左手握著一片人皮面具,他慌亂之下忙擋住自己的臉,卻未能遮住場下五花八門極盡精彩的神情。 “鹿少俠,不知我說的可對……”長陵俯看著他,微微一笑,“哦,不對,我應該叫一聲荊公子?” 作者有話要說: 看在我兩天寫了將近6000字的份上,別怪罪我遲更新好么? 第一三三章: 神算 前一日,深夜,屋中僅余兩人。 葉麒在聽長陵道出施金針的來龍去脈后,按捺住撓人的沖動,“你早知人家要背后偷襲你還硬扛?” “是你說的,將計就計才能反將一軍,”長陵運了個小周天之氣,總算掃平了一身的酸麻感,“南華金針本就有抑毒護心之奇效,那時我已聽到徐來風的腳步聲,索性就裝個死,安了他們的心唄?!?/br> “該聽的不聽,這種時候你倒會‘學以致用’……”葉麒十分頭疼的揉了揉自己的眉梢,“話又說回來,那種情形,你怎么知道躺在地上的迦葉師伯是別人假扮的呢?” “師父不可能輸?!遍L陵理所當然道:“就算是十個薛夫子加起來都打不過我師父,所以躺在地上的那人不是師父?!?/br> 葉麒:“……” 這理由聽起來直白又囂張、狂妄又頗有道理是怎么一回事? “不過那人的火毒掌打到我背上時,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長陵問:“之前你在膳房與他交手時,差些被他御的火燒死了對吧……” 葉麒糾正道:“是我勝他一籌,他落荒而逃?!?/br> “一個御水,一個御火,有力量的是水火本身,借力打力……”長陵回想了一輪那一掌的內力走向,突然道:“我覺得他練的也是萬花寶鑒?!?/br> 葉麒詫異地望著她,“不會吧?” “可能性很大?!睂τ陂L陵這種武學嗅覺異常敏銳的人而言,分辨內功比分辨人心容易的多,“你和他對手的時候,沒有察覺到么?” 經她這么一提,葉麒回顧了當日兩人種種招數:“你不說我還真沒多想……他的起手式和萬花寶鑒確是異曲同工……” 長陵也覺得匪夷所思,“萬花寶鑒乃是我們從燕靈村所獲,此人又是從何練得的?” 葉麒站起身來,緩緩邁開步伐,腦海中劃過諸多支離破碎的線索,踱至窗前時,他倏地抬起頭:“我怎么就沒有想到,原來是他?!?/br> “誰?” “荊無畏之子?!比~麒回過身道:“荊燦?!?/br> 這名字倒是唐突地令人意外。 “徐來風都能暗中背下萬花寶鑒,荊無畏得到又有何出奇?”葉麒一邊想,一邊分析道:“以他老jian巨猾,若是得到了寶鑒,第一時間自然是要送到荊燦手中……” 長陵聽懂了話意,“便算是荊無畏派人將寶鑒送入荊燦之手,以他的資質,如何在這么短時日之內,領悟其中要義?” “在你眼里誰不是資質平平?”葉麒睨了她一眼,“這荊燦素來喜歡與邪魔外道為伍,拜過不少落難的‘魔頭’為師,三年前的武他能贏了王珣,也不能說是全憑手段……此次朝廷打壓荊家,據說符宴歸殺過去的時候,也是一眾疑似魔教的教徒掩護他逃走的……” “折枝手,火毒掌,難怪從前軍營里那一套搏斗術他也懂……我哥的長命鎖,十之八九也是當年他們趁機偷走的,反倒用來裝神弄鬼……” 葉麒暗嘆道:“是我疏忽了,我沒想到他們敢直接去動莫院士……” “看來他極擅易容之術,不知扮成了誰,混入逍遙谷中又有什么目的……” 葉麒倒了一杯水,瞧著有些燙,復又放下,“荊無畏一直野心勃勃想著自己登基為帝,荊燦自然也把自己當成半個太子爺來看,眼見大事將成,卻被沈曜來了個釜底抽薪,他又如何能夠甘心?” “你意思是……他有心報復?” 葉麒笑了一下,“還記不記得我當時放飛了一封飛鴿傳書?” 長陵當然記得:“你十分缺德的寫了句‘害我者乃符宴歸’,我以為他會私底下去對付姓符的?!?/br> “符丞相可不是能被使絆子的人……荊家一夜之間被壓垮,符宴歸可算是斷了所有死灰復燃的可能,對荊燦而言,最大的籌碼莫過于那些關于沈家齷齪勾當的證據——若想擇良機公之于眾,既動搖沈家的政權,又能將眾怒納為己用,最合適的地點就是這中原武林大會了,但前提是他得尋一個有足夠能力的靠山,畢竟荊家也是十一年前叛變者之一,荊燦是絕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br> 長陵:“所以他選擇了逍遙派?” 葉麒微微一頷首,將放溫了的水遞去:“如此看來,逍遙派籌辦武林大會并非偶然,明月舟多半也是他們招來的,唔,這是要將事情鬧到最大的前奏啊……” “接下來,我們該怎么做?” 看她一臉謹而慎之地模樣,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皺起來的眉心:“說了這么多,以為你聽明白了呢……本來我們還東奔西走的找證據,如今有人不辭勞苦為我們代勞,高興還來不及呢。明日……看戲便是,等到他以為勝券在握時,你只需要做兩件事?!?/br> “哪兩件?” 葉麒露出了一點笑意,豎起食指:“一,上臺,當眾揭穿他的面具?!?/br> ***** 荊燦臉色青白若紫,他死死盯著她手中刃如秋霜的劍,嘴唇顫了一下,“你是誰?” 長陵一怔——原來他并沒有猜出自己的身份。 “以前你做斥候的時候不是總說自己眼神很好么?”長陵嘴角微微揚起,“我是誰,還看不出來么?” 他當斥候早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她以為拿著故去之人的劍,再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就能嚇唬他自爆身份么? “她是東夏朝廷派來與我們算賬的鷹犬!”荊燦撿起落在地上的長刀,也顧不上自己真容畢露,直指著長陵道:“眾弟子聽令!速速將她拿下!” 他這聲“拿”字方落,沿岸同時四面八方飄來數道身影,這些人均是之前上過比試臺的逍遙派弟子,隨便一個都是身手奇佳能碾壓昆侖、太虛的高手,此番這般齊齊上陣,頓時給人一種烏壓壓的緊迫感。 徐來風和天魂天魄都下意識握緊了拳,就在下一刻,整個天地間都無端裹賴一股肅殺之意,不等那半空中的人落地,森然劍氣已化成無數道光影,仿佛從每一個方向肆虐來襲,根本避無可避,然而長陵只不過是劃出了一劍,一劍之威,足以震碎人的心魄! 伴隨著連連慘叫,逍遙派弟子們宛如風吹落葉或昏或死墜入湖中,當高濺而起的水花重新垂下,長陵收劍入鞘,漫天的劍氣倏然消散,但壓迫感卻沉甸甸的蔓延開來。 偌大的湖畔一時萬籟俱寂。 好似唇舌都被這一幕震撼得干結住了。 釋摩真經第九重功法,百年來獨一人練成。 當時短短數年,英雄?,F身于江湖,受之者無人生還,見之者則終身而懼。 而在越長陵“死后”十年間,縱有武林新生之輩聽聞“但遇此功,就地為?!敝?,也多笑之夸大其詞,當成傳奇逸聞——可今日但凡在場的,不論是見過、沒見過或是聞所未聞的,均感到了一陣如履薄冰之意。 唯獨葉麒,雖然這是他頭一次看到她使出英雄冢,亦是頭一次見她如此鋒芒畢露,仿佛萬丈光芒皆匯聚于她一身。 不知過了多久,人群之中傳出一絲微不可察地顫音:“暮陵劍……釋摩神功……她、她是……” 越二公子,越長陵。 “不可能……你不可能是他……”荊燦一身道袍被震得襤褸不堪,他半撐著身子,滿嘴是血對著她吼道:“越長陵早就死了……何況你是女人……你不可能是他!” 長陵淡淡的瞟著他一眼,“荊公子,你既幫我揭示了越家的遭遇到的一切,臨終還不忘強調一下我的身份,著實是辛苦了……只是……” 她說到“只是”的時候,音調微微一降,“只是你爹荊無畏當年背后捅我大哥一刀,與沈曜聯手之后又把罪名扣到了魏行云的身上,對他麾下越家軍窮追不舍……我曾為越家主將,是萬萬不能不替昔日舊部討回這個公道的?!?/br> 此音一出,不僅是武林盟上的幾個元老,遲子山、路天闌、蔣方曜等人皆是目瞪口呆——這、這分明就是越二公子的聲音! 哪怕時隔十一年,哪怕在記憶里早已模糊難辨,這聲音乍然響起時,昔日故交哪怕只有一面之緣,有人汗毛豎起,有人心頭劇跳,更多人則是張口結舌杵在那兒說不清是驚喜還是驚嚇。 徐來風都徹底傻眼了,滿腦子都飄過“我居然和越長陵打過架”“我的武功已經練到了如此境地”“越二公子視我為勁敵”之類不著邊際的字句;明月舟則是呆若木雞狀,一時還沒能將這被她拴在心上的女子和少年時聽的睡前故事主人公混作一談。 荊燦目眥欲裂地望著她。 上個月初他聽聞符宴歸遇刺,便混入金陵城中,本是想見一見那位素未謀面的“meimei”。誰知在跟蹤時無意間聽到了他們提及折扇,便意識到她是賀瑜陣營的人。他行跡敗露,被這位女子一路窮追不舍,動手之際兩人都使出了昔日越家軍營練過的搏斗拳掌。之后他深入查究,從燕靈村村民口中撬出她配有越家信物,便判斷她與越家必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他甚至一度猜測越長盛會不會有著不為人知的meimei。 當然,事實上他也沒有猜錯……只是,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越長陵是個女子。 若他早知她就是越長陵,別說是拍一掌,就是捅個十刀八刀的他也毫不懷疑二公子就地復生的能力。 棋差一招,滿盤皆輸。 “好,好,難怪短短半年,我們荊家十年經營都化為烏有,原來是你回來了?!鼻G燦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望著周遭的一切,突然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但是你以為他們就會屈服于你么?不,哪怕他們嘴里一個個喊著要為越家復仇,但你真的活了,他們又該害怕了……對,所有人都怕你,怕你的武功,怕你的狂妄自大,更怕你活著……所以當年,才會有那么多人處心積慮的要你們亡!哈哈哈哈,你不信么?你自己問一問,魏少玄……”他說著,目光突然落在魏少玄身上,“你們魏家不是一直奉越家為尊么?如今越長陵回來了……你們是不是該把整個西夏拱手奉上???” 魏少玄眸光一顫,沒有說話。 葉麒知他意欲動搖人心,當即道:“荊公子,你方才已演過一出‘士為知己者死’的好戲了,怎么,眼見戲唱不下去,又要換一出‘懷璧其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