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江婉如帶玄鳥營深入,機動繞行,以襲擾梁國內地,朱九率銀鷹協戰!” 征戰多時,各個將軍早已習慣了他們上頭有兩個人同時發布命令,好在這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從來沒有嗆聲的時候,于是大家紛紛認可了連載小說里的說辭——國主和他的國師在臥房里早都把需要嗆的地方解決完了。 全面戰爭中,便又是一年新年。 鶴臨關與東洲垂云關遙遙相對,駐守此處的盧淵接到的命令依舊是固防,他身邊唐國本土士兵很少,幾乎都是變節投誠的當地齊國士兵,所以新年的習俗也和唐國的有那么丁點區別。 但仔細想想,盧淵自己是個陳國人,過節的時候總還記得陳國的傳統,于是這個新年就變成了奇奇怪怪的大雜燴,不少士兵接受了盧淵的訓練,打心眼兒里開始尊敬長官,于是想讓不能回家的長官有點故鄉的感覺,費盡周折搞了一堆唐國年俗年貨,盧淵只能尷尬微笑—— 這是什么玩意兒我也不了解呀?。?! 雪從天際墜落,新年這一天正好在下雪,鶴臨關的飛檐再一次雪白。 主戰場在東洲——盧淵登上城頭,下意識向東望去,不知道那邊……國主和神仙哥哥好不好。他也已經不再是當年吵吵鬧鬧的年紀,如今見了褚襄,恭敬行禮口稱先生,斷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順嘴拋出一句“神仙哥哥”了,如今連褚河星都學會了像模像樣行禮喊“兄長”,而不是一口一個妖星大哥一類容易被人抓去當異端的詞。 但褚先生或許真的是神仙吧,盧淵想,有了他之后,好像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而且……先生長得真的像神仙一樣好看??! 飛雪落進了盧淵的眼睛,有點迷了眼,他下意識地抬手揉了揉,然后不經意抬起頭,在大雪紛飛的地平線上,看到了奇異的顏色。 “將軍——將軍——————” 馬蹄聲疾馳而來,踩踏在雪地上,有一種令人不安的瑟聲。 斥候從馬上跌落,盧淵從城頭狂奔而下,那名斥候血染重衣,一口血噴在他腳下。 “將軍!中原線報……有假!五國聯軍……沒有走東洲,他們……向鶴臨關來了!” 第110章 盧淵一把抱住了倒下的斥候,說完那句話, 斥候這口氣便松了, 隨即也就再不能睜開眼睛,身邊的赤鳶摸著他的脈搏, 遺憾地搖了搖頭。 五國聯軍!那是五國聯軍!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氣。 地平線上赫然出現了黑壓壓的一片,這個新年夜注定不會再有人惦記著歡慶, 肅殺的氣息在鶴臨關內外彌漫。 原齊國士兵顯得惴惴不安, 因為兵臨城下的五國聯軍當中,也有齊國的那么一小支。 這是什么邏輯?齊國新王再怎么昏庸, 居然到如此地步,竟然能做出派自家人打自家人的事兒不成?鶴臨關內的守軍并不是私下變節, 他們是接到了國主的手令,允許唐國將軍接管防務, 這段時間內許多齊國好漢也是心心念念以為自己在報效祖國,誰知冬來變天, 城下的敵軍里, 站著和他們同氣連枝的兄弟。 “秋將軍,這……這……” 鶴臨關內的士兵紛紛轉向了齊國將領秋全, 如今被編做盧淵的副將,這名齊國將領往日的油嘴滑舌和官架子統統消失不見, 臉色青黃不接,表情慘然地盯著城外齊國的旗幟, 同樣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于是他也只好來問盧淵:“盧將軍, 不知唐國國主可有什么指示?” 藍玨沒有指示下達給盧淵, 因為通往東洲的路,想來早已被截斷,派出的信使一去不回,斷然沒有可能通訊。但盧淵心里清楚得很,唐國如今主要兵力盡在東洲,一旦鶴臨關被破,那鶴臨關背后,就是一覽無余的唐國土地,整個南境不再有遮攔,到時候,東洲的唐軍將會是失去根系的葉片,終究只能飄零。 于是盧淵表情寧靜,甚至帶著胸有成竹的笑容,他冷靜回答:“我們固守此關!此乃敵人背水一戰,雖然看著來勢洶洶,出乎意料,但早在國主與褚先生預料之中,不然,我怎么會早早到此,訓練了你們這么久?” 鶴臨關不能失守,無論如何,他都必須守住鶴臨。 “可是……”士兵中有人不安地說,“為何我們齊國也出現在隊列里?” “難道……難道我們被我們的國主拋棄了 ?” 即便不是拋棄,也難說齊國的新君還記不記得鶴臨關的齊國守軍,如此一來,盧淵自然也不會幫他解釋,秋全又說不出所以然來,一時間消沉的氣息開始蔓延,所以盧淵登上城頭的時候,便這樣說: “我想你們都聽過這樣一句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你們也都知道,天下大變,江山面臨易主,我說該醒醒了,誰還做夢以為如今不過是日常小打小鬧,你割走我五座城,明天我拿走你一片地?” “我不想替你們的國主做任何解釋,我也沒資格替他說話,但我想說,如果你們真的被拋棄了,那你們應該偷著笑,做夢都能笑醒過來那種,為什么——難道你們還看不出,這江山,即將落入何人之手?” 他踏上城頭,拔劍指向東方:“五國聯軍為什么這時候突然來鶴臨關下?他們是被逼來的!因為我唐王——藍玨,正率領雄兵強攻東洲,一旦拿下東洲垂云關,皇城近在眼前,在此之前,他們還有最后最后一次機會,妄想反撲,所以我說,你們看看那些五國聯軍,你們看到了什么?征服天下的霸氣?沒有,只有恐懼!他們是被恐懼驅策而來,叫得再響亮,也不過是欺騙自己的口號罷了!” “但你們不一樣!”他大吼,“你們被一個愚蠢的國主拋棄了又怎么樣,你們馬上就要建功立業,要成就千古傳奇,到時候,整個天下都是你們的天下,你們還在乎個狗屁的國主!” 盧淵想,我跟先生學會了戰前動員,不過要是先生在,肯定不會忍不住講臟話的……但真的是情緒到了,順口,太順口了! “所以我不是在要求你們為我打仗,我也不是在勸你們投效唐國,我勸你們,為天下而戰,為沒有戰爭的未來,最后一次戰斗!” 沉悶的鼓聲聽上去像冬雷,忐忑不安的士兵站在城頭,他們心態各異,有人因為渴望功勛而激動——聽說唐國可以憑軍功換取爵位,也有人依然走不出被母國拋棄的陰影,但戰爭不會因為這而停下。 攻勢如海潮,鶴臨關是一道雄關,城頭高聳入云,尋常軍隊常備的云梯遠遠不到這個高度,而且由于太高了,即便云梯能造出來,怕云梯的過程也太過兇險,雙手雙腳用于攀爬,距離又長,很容易被城頭士兵整個梯子地掀下去,所以地面部隊根本沒有想爬城頭。 他們準備破門。 但好在,鶴臨關的設計十分有先見之明,它中央的通道大門很小,門洞橫排站不下幾個人的,駐軍用的通道都可以在關內落下機關徹底封死,落了機關之后,便需要工匠和大量人力挖開 才行,屬于最后關頭的后手,盧淵令人落了機關之后,就只剩下這一道門可破。 城墻是彎月形狀,雄關兩側都是彎月,于是俯瞰便是兩個背靠背的月亮鉤鉤,這樣的設計是最簡單有效的關卡形狀,弓箭手無論在城墻哪個位置,都可以毫無阻礙地瞄準沖到門下的敵軍。 更何況,唐國科學院正式掏出了槍。 不是冷兵器的槍,不是之前搞笑般命名為“火棍”的試驗品,是真正穩定、性能可靠的熱武器槍。 即便工廠流水線產能嚴重不足,但這已經標志著戰爭徹底進入了新的時代。 城頭的防御由弓箭手和槍兵聯合組成,射得最準的那批弓箭手,可以轉行被培訓為槍兵,因為目前工業等級限制,造子彈實在是十分昂貴,盧淵恨不得一顆子彈打過去,對面一打敵人排成排被打個對穿才好。 五國聯軍,縱然倉促聯手,數量也如海潮,一波一波的襲擊就像持續不斷的巨浪拍打著瀚海中的孤舟,敵人可以車輪戰,但盧淵不眠不休,眼底已有了明顯的血絲,他在城頭督戰,手里的劍已經砍的卷刃了一把了,齊國的士兵,不論最開始激動還是恐懼,現在都顯得有些麻木,哪怕是新兵,也已經開始習慣血漿噴在臉上的感覺。 后方已沒有援軍,少主藍念坐鎮后方,與顧臨之協同調度物資軍備,卻調不來兵馬了。 他們調來的是鐵軌,東洲褚襄傳信回國,要求他們以最快的速度,架設通往鶴臨關的鐵軌。 盧淵深吸一口氣,那條軌道已經成型了一半。 他拔出新換的劍,轉身迎向新一波的敵軍。 “來,來吧!”他大笑,“等先生的后手到了,我看你們還能蹦跶幾天!” 銀鷹與離未庭的斥候來來往往,他們極快地得出此次虛假消息的來源—— 帝都白墨娘子不顧身份泄露的危險,親自傳訊藍玨:“齊國戚咸可能已經叛變,所有中洲的消息不再可靠?!?/br> “這個節骨眼叛變,他是傻了?”藍玨表情陰森,卻不得不承認,這一步是他們算漏了。 “君上?!瘪蚁蹇粗貓D,“鶴臨關不能失守?!?/br> 藍玨:“我知道?!?/br> “所以我去吧?!?/br> 藍玨想也不想道:“不行!” “君上!如今部署已經全部就位,就我一個閑人而已?!瘪蚁逭f,“您不要說您親自去,垂云關這邊也離不開您的,東洲這個邪將柳湛,還是要您來解決的?!?/br> “可……”藍玨看著他,一時間竟不知如何說起,從理智上判斷,鶴臨關需要增援,褚襄個人武力值不行,但論及戰場指揮,藍玨在看過謝知微給他的戰斗視頻之后便知道,龍雀艦長的威名并不是靠個人武力值贏來的。 只是他看著褚襄,想起視頻里見過的那個半身浴血半身火的艦長,既傾倒于他凌厲的風采,又害怕那一幕重演,畢竟在這個世界里,科技樹還沒解鎖到全身修復儀、仿生人造肢體等等。 褚襄忽然輕嘆一聲:“君上,攻破此關,不足百里就是你我籌謀多年的天下大權,今日我問您一句,當年春宴初逢,您所說的話,現在還記著嗎?” 藍玨動了動嘴唇,片刻后,他鄭重地回答: “我學會了很多,做到了很多,身邊的人越來越多,所謂的權術,我當年嗤之以鼻,今日卻用得越發順手,但是,我并不曾忘。我或許過了年輕氣盛逢人就吹的年紀,少時不懂事,遇到個人就吹噓自己的壯志抱負,如今一點點做到了,就知道喊得響亮其實沒什么用,做不到就只是一句空話。但我不再時刻提及,不代表我忘了,我從未有一刻忘記。當年我對你說的話,至今不改分毫。甚至……在見過你的世界之后,我的心愿變得更加……用你們那邊的流行詞說,叫中二病,我想讓這個世界,有朝一日,也和你們那邊一樣,星河萬里,光輝璀璨?!?/br> 褚襄點了點頭,然后藍玨再接下去說:“你已經說服我了。你去吧,你確實是馳援鶴臨關的最佳人選,但偶爾我也做個昏君,你想去,可以,我需要銀鷹輕騎隨時在你身邊保護你?!?/br> 褚襄無奈攤手:“君上,銀鷹三千,可敵一支軍隊,您拿來給我當保鏢,我會被艦隊同儕笑死!” 藍玨強硬道:“那你就別去了!” “……”褚襄笑起來,“那我只要銀鷹,旁的人不需要了。然后,我要我的佩刀?!?/br> 不是什么象征天下權力的神刀,他要他的刀,龍雀艦長的佩刀。 藍玨一愣,從他的話里感覺到了什么,于是低下頭,從腰上解下銀皇后iii,遞到褚襄手中。 “你會錄視頻嗎,謝知微?”藍玨敲了敲刀鞘。 謝知微回答:“直播都可以?!?/br> 第111章 攻勢密集持續,鶴臨關城頭已經不分日夜。 鶴臨關的守軍擊退了一波又一波的兇猛進攻, 但他們揮舞刀劍的手臂開始酸痛, 傷口一遍遍結痂又開裂,赤鳶已經耗盡了手中的急救材料, 盧淵開始安排他們離開前線,隨時協助疏散關內百姓。 但赤鳶們沉默無聲, 盡管撤出前線, 依然等在城門下,在重傷員被拖回來的第一時間撕下自己的衣物充作繃帶。 關里的確還有人家, 但沒有人撤離,因為背后是南境, 鶴臨關一旦失守,整個南境都將生靈涂炭, 感謝報刊和上學換信用點的制度,幾乎每個平民百姓都知道這一點——他們在亂世中無處可去, 唯有結束亂世, 才能得一方太平。 鶴臨關五軍封城,所以盧淵不知道他的國主與褚先生推進到了什么地方, 但他看到城下敵人越來越瘋狂的時候,他便知道, 唯有咬牙堅持,才有明天。 火木倉很快供不應求, 彈藥生產速度遠遠跟不上消耗, 箭矢的損耗也很快, 但不像火yao那么難以尋找替代品,仰仗著鶴臨關的高度,把木頭條削尖,從高高的城頭扔下去,一樣抵得過精鐵箭矢的威力。冷兵器崩口很快,于是關內不少人送上了家里的鋤頭和鐵鍬,算是這場未來一定會被寫進史詩的戰爭里,唯一一點不和諧笑料。 畢竟是一個新時代剛剛起步的階段,最初幾天,雙方掏出了目前軍工生產技術的巔峰作品,比如蒸汽驅動的裝甲車、借助風力的機關飛行翼、勸降用的喇叭、機關延遲引爆的小型炸弓單、火木倉……但在這之后,這些奢侈的科技產物耗盡儲備,戰爭重新回到刀刀見血拳拳到rou的原始狀態。 五國聯軍耗盡了蒸汽動力能源,才終于把戰線推到城根下,于是攻城錐只能選用人類肩抗的方式,盡管這世界的蒸汽動力知識產權應屬唐國,但唐國目前的技術也沒比后起的其他國家領先太遠,于是差不多當天傍晚,盧淵的副將也向他匯報了城中蒸汽動力告罄的戰報,但他至少還能把失去動力的車輛堆到門口擋門。 在雙方的投擲式火yao炸弓單全部耗盡之后,城根下打開了小窗,一桿桿長矛伸出來,開始戳刺一窩蜂涌上來的敵人。 而唐國境內延伸出來的鐵軌,已經在盧淵rou眼可見的范圍內。 火車開過的聲音,老練的戰士可以趴在地上,聽到大地的震動,低沉的轟鳴在遠處,近了,更近了,但是城門已經快要到了極限。 沒有人知道火車上有什么,因為通訊手段目前還沒有質的飛躍,士兵們疲憊不堪,猜測、或者說希望那是一輛運兵車,上面搭乘著來接替他們的軍隊;但盧淵知道不可能,唐國境內已經沒有可用的大規模軍團,出發從第一軍校把新生也給拉過來;所以他猜測,那上面或許是補給,最好的可能——是科學院新的武器? 戰爭進行到了這個層面,已經沒有什么戰術布局可以調整了,進攻哪道關隘,用什么兵法,都已經考慮過了,剩下的就是互相消耗,看誰先松這口氣,看天時地利,看哪邊先有突破。 藍玨先下垂云關,則天下易主,五國聯軍先破鶴臨關,最好的結果不過是分庭抗禮,最差,那便是東征的軍團失去故土,無根無萍,再無處可回。 這年代,士氣對戰局的影響非常大,若是在星際艦隊,實在焦慮緊張超過一個臨界值,納米機器人可以釋放中和激素,人體是一個可以被改寫的生物系統,某些激素被降低到一定水平,人甚至會從生理上失去恐懼的能力。 但盧淵什么都沒有,他有的只有手里一把長劍。 鶴臨關的大門在他面前搖搖晃晃,多處破洞里,他看到了關外敵人猙獰又得意的臉。 關內守軍開始有人逃跑。 畢竟是齊國的兵,盧淵對現在才開始有人跑路這件事感到十二分震驚,他本來以為剛開打就會有人渾水摸魚開溜,但他們已經堅守了半月有余。 第一個跑的不做他想,正是秋全。 那個老jian巨猾的齊國守將,卷了大批金銀珠寶就跑,他戍守鶴臨多年,熟悉周邊地形 ,順著山麓小道,趁著夜色逃之夭夭,不知去向了什么方向,士兵發現的時候他的房間早已人去樓空,兵符和盔甲擱在桌上,只帶走了財物。 走吧走吧,盧淵鄙夷地想——能走到哪兒?到處都在打仗,這烽火一日不停,你帶走的金元寶就和石頭塊沒什么區別,拿著錢,都不一定有賣東西的地方開張。 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