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什么也問不出來, 他們的耐心也一日一日消耗,夜族人幾次想要下重手,都是那個陸波城攔著,這個陳國將軍那點齷齪心思,便根本沒遮掩,不僅是與他關系親近的夜族人看得出來,褚襄也不傻,只不過那雙帶著老繭的粗糙大手摸過來的時候,褚襄微微抬眼瞧著,眼神里既沒有羞赧憤怒,也沒有緊張恐慌,就那么涼涼地斜眼看過來,全是戲謔,仿佛陸波城正在做的是什么跳梁小丑般搞笑的事兒,于是幾次下來,陸波城瞧不見期待中的掙扎反抗或者惱羞成怒,便也覺得沒什么趣味了。 “艦長……”謝知微的聲音顯得憤慨又心痛,倒是褚襄本人云淡風輕。 “有什么,你家艦長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的?這又死不了?!?/br> 謝知微脫口道:“可是疼!” “……”溫暖的感覺抵過了身上納米機器人過載的痛楚,褚襄低笑起來,在外人看來,便像是陷入幻覺一般,不大一會兒,他又說道,“無事,就當是……給藍玨一個英雄救美的機會?!?/br> …… 陳國威虎大軍與唐國“第三軍團”持續交戰,新整合后的唐國軍隊并沒有再弄那些花哨的名字,單純用數字編號,盧淵所帶領這一支便是第三軍團,并且同時有三分之一銀鷹隊列,赤鳶在非儀式性場合都會被打散,分開編入各軍陣列之中。 褚襄被劫走已經過去五天了、 “他們并沒有信守諾言,我就知道!”盧淵憤怒地踹翻了桌子,“那幫狗屁貴族,皆是一些卑鄙小人!” “兩軍交戰,哪來那許多君子?!?/br> 朱九面沉如水,這些天里他命令銀鷹四處探查,力求盡快營救回褚襄,并且嚴格看管了四名離未庭女刺客,防止她們做出一些自戕謝罪的沖動行為,白家四姐妹被要求偽裝成褚襄仍在的樣子,幸虧平日里褚襄就常常躺在馬車里不露面,也會兒一時半刻也不會被普通士兵發現。 若是敵人斬首行動成功,那對普通軍人該是多大的打擊。 朱九唯一拿不準的是:“我們是否應該向國主匯報?” 盧淵思忖了片刻,道:“不可,國主那邊戰況膠著,晉國軍隊也不是省油的燈,我們必須救回先生,否則一旦給國主知道,勢必影響國主臨陣指揮的心態。這樣,我將消息匯報給少主?!?/br> 南境局勢風起云涌,消息傳遞到了藍念手中,少年人大叫不好,與盧淵反應如出一轍,差點一腳踢飛桌子。 “莫疏崇!調……我cao,沒有兵了,都城十二禁衛都被調走沿途防守鐵路線了,cao!”藍念怒罵,但轉念又想起什么,興奮道,“對啊,去,去軍校選拔一批!” 然而,藍玨其實是第一個知道褚襄出事的人。 他默默握緊了銀皇后iii,這把目前名為龍雀的“妖刀”,一盞紅色的小燈正在以某種令人心悸的頻率閃爍,藍玨見過這種燈,每當那個人遇到什么危機,這個燈就會亮起來的。 他閉了閉眼,腦海里浮現出并不美好的畫面,盛夏已經到來,但大營前的國主卻忽然打了個寒顫。 他想起褚襄溫暖柔韌的身體,想起初見時對方一身的風華,想起卸下偽裝后他的頑劣和溫柔,世人如今稱呼他為“熒惑星君”,但藍玨隱約還是明白,他到底只是個凡人,就算他真的,真的從天上來,但現在他在人間,他會受傷,會流血,會…… 不,藍玨不敢想,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如此膽怯,他不敢想下去。 “傳令前鋒,繼續向前沖鋒,以擾亂晉國陣型為主要作戰目的,所有銀鷹,集合,天黑后隨我出發!” “國主!” 幕僚們驚慌失措:“不可如此,您若是親自率領銀鷹離開大營,那豈不是孤身涉險,那萬萬不可??!” “如今大軍交戰,不可輕易調動,我只帶走隨行這五百銀鷹,并不會對戰局產生影響?!?/br> “可是那影響國主您的安全!” 藍玨打斷:“不必再說,我明白我在做什么?!?/br>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刀柄上的紅色燈光,默默道:我來了,等我,我來了! 這是唐國百姓打過最安逸的一場戰爭,盡管他們的國師已經被人抓了,但他們的生活并沒有任何波瀾——幾乎沒有任何波瀾。該去買菜的買菜,該去種地的種地,做買賣的依舊努力吆喝,手工工廠加班加點,民間瞧得見商機的富商開始物色新的工廠廠址,準備將鋼鐵的鍛造冶煉進行大規模集中化管理;新的經濟政策允許富商自己發覺和開采煤礦、石油與金屬礦,但必須經過合法審批程序,提供工人最低工資待遇以上的薪水,以及遵守必要的、由國家安全生產部門制定的安全守則。 唐國之外,天翻地覆。 間諜從唐國傳回鐵路的畫像,從各個諸侯國,到帝都皇帝、占星閣與長公主府,幾乎都在研究這個“蒸汽火車”。間諜詳細描述了第一次試車的場景,只聽到一聲悠長如龍吟辦的聲響,大地震動,山河驚悸,轟隆隆的鋼鐵巨物吞吐著白煙,從遠處緩緩駛來,將唐國都城與邊境、大漠大金帳與綠洲,全部鏈接在了一起。 “這是妖術!” 老一派的老頑固抖動著胡子說道,新一代的貴族卻心思各異。 “必須想辦法,唐國的鐵路還有最后一段路程就要與大金帳相連,他藍玨不僅自己想做蠻夷,現在他是真的勾結蠻夷了!” “可是,晉國陳國已經聯手出擊,難道還不能——” “不能!” 各國的廷議都發出了類似的爭論。 “你們沒聽說過,那火車能把城防火炮運到幾千里地外的戰場!” “我聽說,陳國也模仿唐國,他們有個軍師,設計了一個類似的車?” “是從唐國取得的設計圖……” “管他們哪來的,這個我們也得做,不然對面運來大炮……” 各國經過激烈爭論,一直得出——唐國國主已經走上歧途,他們發明的東西統統是妖術這一結論,但結論之后,令人啼笑皆非的命令被頒布——為了防止妖國濫用妖物對整個大陸造成威脅,各國也將開始招募機關術士,進行妖術的破解。 說白了,就不過是找個借口跟人家學而已。 “唐國的鐵路就要竣工,等到那時候,許多事情怕是已經來不及了!” 長階下,曲凌心跪在地上,這一年過去,他原本的長發竟然白了許多,眼角也帶上了許多的滄桑,他開始顯得像一個經歷過風霜的人了,不再如當年一般,讓人驚嘆歲月是不是把他遺忘了。 他再次向高臺上的皇帝叩首:“陛下,如今南境一亂,天下各處狼煙四起,勤王的兵馬蓄勢待發,只差您一個命令而已!” “我一個命令?”皇帝冷笑,“朕一個命令下去,勤王的兵馬聽令而動,卻不知道終究會聽誰的令,勤哪個王?!?/br> “陛下!您怎能如此心灰意冷!您畢竟是九五之尊,天下共主,難道竟要將江山拱手他人?” 偌大的宮殿,金碧輝煌,皇帝懨懨地坐在高臺寶座之上,摸著身邊冰涼的空位,他的記憶里有一個水鄉歌女,會坐在畫舫舷窗邊,對他唱一支柔婉的小調,但是…… “阿蝶,我不在乎你的出身,出身好又如何?我是皇子,可我和你有什么區別?你是被妓院養大的孤女,你沒見過父母家人,從小被當做賺錢的工具,我又和你有什么不一樣嗎?我有父母家人,可是他們與我之間只有廝殺,我從小錦衣玉食,可周圍人也不過拿我當做謀權的工具?!?/br> “六郎,那你做皇帝吧,你做了皇帝就好了,就可以把那些欺負你的人、傷害你的人、想利用你的人都殺了,能給阿蝶一個正正經經的、女人該有的名字,不再是今天這樣一個玩物,您說好嗎?” “好,我一定會做到的!” 現在他做到了,但是,那個向他討要一個正經名字的女人,永遠不在了,死的時候被塊麻布隨便裹了出去,連個姓氏都沒有,依舊叫的是鳳蝶這種一聽就不是好人家女孩的名字。 所以,有什么關系呢,他冷漠地揮手:“你隨意就好了,你想打誰你便調兵去好了,不要再來請示我了吧?!?/br> 曲凌心大喜過望,叩首領旨,并沒有看見帝王眼中深深的厭倦與仇恨。 第二天,天衍城,帝王昭告天下: 南境有妖星臨世,唐國舊主藍玨已被其蠱惑,現倒行逆施,罔顧人倫禮法,毀壞南境地脈風土,有損天威,詔令天下各路英豪—— 起兵,勤王! 第90章 勤王令一出, 天下大亂。 本就是亂世之世, 一道勤王令后, 無異于將最后一把薪柴加入了篝火, 烽煙沖天而起,整片大地再沒有一處安寧樂土。 南境自不必說, 本就已經亂作一片,如今晉國、陳國合力圍攻唐國, 夜族趁此機會得到喘息, 但很快局勢又被添了一筆亂, 再往北些的楚衛國調集了騎兵,竟然直直往陳國后方插了過去, 戰亂一直蔓延到了南境與中洲接壤之處。 齊國、韓國、宋國與趙國不約而同往平臨城派出了軍隊,當初藍玨南歸之時走過的這條路, 實際上是一個地理位置相當重要的關隘,此處兩山高聳, 往南去山高水長, 往北去一馬平川直到帝都, 若是能守住平臨城, 便可以扼住南境咽喉,此類重要至極的關隘還有另一處, 位于東北,與平臨城一道拱衛帝都, 稱清鳧山落雁關。 東洲的的情況相對平緩, 東洲梁國一家獨大, 勤王令尚未出京城,梁國孤云軍就已經占據了落雁關,暫時來看戰況并不如南境中洲這般兇險。 曲凌心是一個不合格的野心家,他自己也清楚這一點,他只懂得攪亂天下局勢,以玄學左右帝王心思,卻并不懂得如何讓天下歸心、百姓安樂,與他合謀的長公主清荷也沒有比他強多少,那個女人滿心都是“憑什么帝女只能作為聯姻工具、不能親掌實權”這類的憤懣之語,若是她真有些心胸,能做些除了抱怨以外的實事兒,褚襄或許會欣賞她的,但她想的不過是“玩弄權術魚rou百姓”、“想要男性貴族的特權”而已,雖看上去有些覺醒的苗頭,但實則骨子里仍舊是腐爛的。 如此皇室,便也完全不意外——勤王令發出去了,天下兵馬舉起了各色的軍旗,卻……無一支軍隊忠于皇帝。 他們以勤王為名義,行爭權逐利之實質,舉起勤王大旗后第一個對準的往往是隔壁鄰國,而非“妖邪橫行”的唐國。 但曲凌心已經長出了一口氣,他默默地算了些許,他與帝王都人過半百,即便他本人看上去極其年輕,但那也不過是秘藥配合一些秘術的表面效果罷了,他們不過還剩人生的末尾,他自己也明白,王朝大勢已去,他所能做的不過是盡力拖延,寧可讓天下大亂下去,也不能,讓國亡在他所要保護的帝王手里,讓后世史書給他留一個亡國之君的定論。 這些讓他身心俱疲,以至于藥物開始慢慢失效,他看了看自己已經泛出灰色的頭發,低頭苦笑,他只是想……讓皇帝一看到他,便能想起他們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時光。 但是……皇帝的確想起了少年時光,卻也想起來了隨著少年時光一道逝去的那個女人。曲凌心一拳砸在窗框上,指關節處血rou模糊,強烈的恨意從心底升起——早知如此,他定不讓那女人死得那般輕松! 卻說陳國抓了褚襄后,盧淵的隊伍已經像瘋了一般追了上去,這名年輕的新銳指揮官在戰場上本就如脫韁瘋馬般狂野,如今更是死死咬著陳國大軍,一路過了河追進平原,依舊不肯妥協,出了山林地區,陳國“鬼影軍”便不見了,這支軍隊及其擅長騎射,盧淵對付他們十分頭疼,輕騎兵的主要武器是一種沉重的長弓,但盧淵見識過,那些輕騎兵能雙手拉弓射箭,單憑腰腹與腿的力量將自己穩定在疾馳的馬背上,然后一箭洞穿千米外的敵人。 鬼影軍不再阻攔盧淵,是因為他們被調往另一處戰場。 五百銀鷹在藍玨帶領下,與這支沒有番號、沒有名字的詭異軍隊狹路相逢。銀鷹斥候死前傳回最后的消息,對方的人很少,甚至只有四百不到,但他們有距離優勢,長弓能在千米外發動襲擊,而銀鷹戰士以彎刀為主武器,雙方騎馬的能力又不相上下,很難追上去。 “裝備‘火棍’!” 藍玨下達了命令,銀鷹收起彎刀,拿出那個造型奇特的棍子,他們學習過如何使用這個武器,但還是第一次在戰場上實踐。 呯呯呯—— 略有些沒有章法的槍聲響了起來,但隔著千米距離,長弓與簡陋火木倉的對決,科技占得上風。 第一次拿到熱武器的時候,褚襄有教過他們瞄準,但是這種槍太簡陋,準星和彈道都與高科技的光能武器有太大區別,別說這些沒有接觸過槍支的,就是褚襄用著都很難,于是他給出了一個非常有經驗的建議—— 瞄準塊頭大的地方,別妄想爆頭。 于是,塊頭最大的馬匹受傷最重,盡管對面騎射的準頭明顯高于銀鷹的射擊,但一支箭扎在身上和一顆子彈打入rou體造成的空腔比起來,整體威力明顯不足。所以大批馬匹中槍倒地,連帶著身上的騎手一道遭殃,銀鷹卻只是個別人被箭射中,沉默的銀鷹一咬牙,砍斷箭桿,依然還能作戰。 柳鶯揮手打落了射到她身邊的箭,轉而向藍玨道:“國主,這是支什么隊伍?!” “陳國鬼軍?!彼{玨道,“我早些年在南境便已經聽說過,陳國有一支無名軍隊,不知為何,這支隊伍神秘但實力不俗,各國便稱之‘鬼影軍’,想來這就是了?!?/br> “國主,我們唯有穿過前面那座城,才能趕到銀鷹匯報地點,營救褚先生,但那城外防守的‘鬼影軍’著實難纏,我們不能以人數優勢壓上去,現下該如何才好?” 藍玨也有些難辦的,他想以小股精銳隊伍悄悄繞過去,然而,對方精銳也以小股部隊的形式前來攔截,大戰場和大戰場對峙,小部隊現在和小部隊對峙,若如此下去,怕是僵持個把月也不好說。 于是藍玨面色沉重,他說:“不能再等了,我們嘗試在夜里突圍,夜色中弓箭手視力受限,銀鷹或許可以不驚動他們,悄悄繞過去?!?/br> 藍玨被阻隔在此,但另一支隊伍悄悄靠近。 這是一群相當年輕稚嫩的少年男女,他們的經驗不足,全靠熱血湊數,是藍念與莫疏崇從軍校里精挑細選,選出了這一支臨時隊伍,約有不到兩百人罷了。 為首一人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嘴角帶著天然的小梨渦,這少年人便是當初與藍念一道,被謀反王叔藍景關在櫟城宮殿里的百里鴻,百里家是追隨藍家的一個大貴族世家了,當年藍玨繼承國君之位,立刻便立了義子藍念為儲,因此引來不少老派貴族世家的極力反對,唯一力挺國主的便是百里家,不論當初的百里家主出于何種心思,甚至為了表忠心還把族中嫡少爺百里鴻送來給藍念做伴讀,但如今來看,這一步算是走得明智極了。 百里鴻在脫險之后,便一直跟隨藍念,直到后來軍校開辦,就向藍念請了愿,進入了軍校,這貴族少爺從前于武學并無研究,最多看看兵法書,一身皮rou細嫩得很,所以第一批軍校生畢業的時候,這少爺才剛剛咬牙做到一千米跑步及格,足足又拖了一年才有機會親臨戰場。 “你緊張嗎?”少年男女比著手勢,以唐國通用的手語進行交流,防止泄露行蹤,但仔細看去,竟然還有個姑娘問旁邊的人—— “我眼妝花了沒?” 他們枕戈待旦,試圖以輕松日常閑聊的話題來掩飾自己的緊張,百里鴻的手心全是汗,同儕開玩笑說他少爺出身,怎么被教官折騰都還白白凈凈 曬不黑,眼下因為緊張激動,臉上透出一股紅來,配上嘴邊不笑也能看得出來的梨渦,看起來不像是要去打仗,像要去約會。 少年一張嘴,念起了酸詩:“從軍,便是一場與死亡的華麗約會?!?/br> ——這被如今的唐國文學圈子叫做——新詩歌,但百里鴻聽說是國師隨便在紙上寫,被某個崇拜他的銀鷹看見學了起來才流傳開來的,不講格律和平仄,不限定字數啊長短啊,只要求抒發情緒,隨心隨意,他們還往《唐國周報》投稿,搞得通訊社不得不開辦文學??瘉砜d這些文人墨客的作品,只可惜,在褚襄聽來那真是酸得不得了,天知道他只是在紙上隨便默寫了一個艦隊軍歌歌詞…… 百里鴻念完,卻覺得自己更加緊張了,他吞咽著唾液,眼睛死死地盯著不遠處山坡下的兵營。 探路的刺客來自離未庭,這種偷偷潛入的行為做起來得心應手,不大一會兒,他帶回了陳國大營的大致地圖,并且單獨標注了關押褚襄的地方。 “先生被隔離在兵營一角,雖有不少的守衛,但絕對比沖入大營來得容易,今夜朔月,只等子夜時分,我們會在大營另一角放火燒營,只等訊號一起,你們便沖進去,務必把先生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