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已到凌晨,家家戶戶的慶?;顒右膊畈欢嗔?,真正有毅力守歲到天亮的只剩一些熱衷胡鬧的小孩兒,此刻一個個被家長拎回臥室,并且嚇唬他們:“一宿不睡就不長個子了,個子不夠高第一軍校不要你!” 如此,被掩蓋的喧鬧顯露了出來。 舞樂聲停止了,帶著肅殺氣息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半身染血的盧淵提著刀,大步走入,于是藍玨終于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他走到臺階前,沒有下跪磕頭,而是抬起手,行了怪模怪樣的新式軍禮,然后他挺起胸膛,太過年輕的少年還不太會掩蓋自己那點小小的得意,他高聲說道:“報告國主!今夜在軍校滋事的一干人等已全部拿下,押在軍校廣場上,等候國主發落!” 在場的貴族中,有幾人直接腿軟,一臉灰敗地癱倒在地。 于是藍玨也毫不吝嗇他的夸獎,他拍著手站起來,大聲道:“做得好!” 盧淵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忍不住把尖俏的下巴抬得高高的。 藍玨這不算夸獎完畢,他甚至當場就說:“所有守衛軍校的學員、軍官,記集體一等功一次,本月月例三倍,其中,學員盧淵指揮得當,沉著冷靜,個人記二等功一次!” 這一套軍功賞罰制度是隨著軍校建設、軍隊改制一并推廣出去的,參軍報國成為一種榮譽和責任,而不再僅僅是“亂世里謀生混飯的行當”,一旦立功,除了榮譽,實實在在的物質獎勵也會發給士兵本人及其家屬,不過對盧淵來說,他還真不在乎物質錢財,他是從黑煤窯里掏出來的,撿了一條命,能活一天都是賺的,他所得到的最大獎勵,是認可和希望。 那些作亂不成的老貴族們自己知道自己已經徹底暴露,此刻忙不迭地爬了出來,急急忙忙叩首,口中不斷高呼: “臣有罪,臣罪該萬死,求國主開恩??!” “國主,老臣糊涂……老臣糊涂??!” “臣是受jian人蠱惑!” 其中,原本西唐國的左將軍朱世楠已經汗如雨下,驚怖欲死。 當初與叛亂的藍王叔合謀的軍方力量,就是這個左將軍在背后支持。只不過藍景東窗事發時,他比較沉得住氣,所有與藍景的聯絡全部都是看過銷毀,而且一直都是幕后出招,沒有親自上陣,所以藍玨平亂的時候收拾了藍景,把這位王叔扔進了大牢,但實打實能定左將軍罪的物證、人證,卻是一個都沒有。被當槍使的藍景好抓罪證,這個隱藏起來的老狐貍確實一直沒法動。 礙于他老將功臣的身份,藍玨不是那種說風就是雨、不講理不看證的暴君,所以他仍然好端端地坐在他左將軍的位置上。雖然沒有實證,但所有的情報都指向了他,他若是還以為藍玨會重用他,那也就是真的傻了。所以在軍制改革的時候,朱世楠作為老派將領的代表,第一個跳出來反對藍玨,試圖維護他原本的利益,帝都曲凌心遞出橄欖枝,他也是最積極的一個。如今徹底失敗,那些被抓的都是他們的私軍,但并不是個個都有死志,只要藍玨隨便拷問一下,立刻就會把他們的罪證坐實。 藍玨雖然驍勇善戰,但重情義,朱世楠心下一橫,不住地叩首,也不狡辯,坦誠自己的罪過,并且稱: “臣一時蒙了心,竟然做出如此荒唐之事……只是臣實在老邁愚鈍,不及國主英明,始終沒能理解軍制改革的真諦,這才讓小人鉆了空子,誤以為國主此行急躁冒進、有損國體,所以才一時走錯了路??!” 藍玨心平氣和地點了點頭:“嗯,可以理解。但是本王并不想聽你們哭訴苦衷,如今新唐國已定,你們所犯罪過也有了法條可參考,到時候如何定罪,就看審案法官如何定奪了?!?/br> 謀逆叛亂,擱在哪國律例里都是重罪,榮華地位是再也保不住的了。 朱世楠心如死灰,十二衛禁軍呼嘯而入,將所有犯事的貴族們全都帶走押了起來。 新年夜這些事兒,最激進的反對派貴族被拿下,顧臨之手底下的官辦報社正正經經在《唐國周報》的首版頭條刊印了最新通告,其中對軍校生英勇殺敵、保衛國家的事跡大肆表彰,還印了盧淵接受表彰的肖像畫,然后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所有試圖破壞唐國百姓生活的敵對勢力都不會得逞。 百姓剛剛度過一個災年,又經歷了戰爭,現在需要一點好消息。 貴族階層里,也并非人人都立場鮮明,很多老貴族對于藍玨的新政都持觀望態度,但一聽說那些貴族集體下了獄,聽說還有嚴懲,不少老臣坐不住了。 藍玨頭疼地看著面前須發皆白的老人家,又是這位——藍玨甚至想,您就不能好好在家養老嗎?大儒?大儒能不能回家去一心只讀您的圣賢書去? “國主,正所謂‘刑不上大夫’,臣以為,諸位親貴大臣所犯之錯,應以禮儀教化為主,交由宗廟老臣、高儒大德規勸約束……聽聞您竟然想要將他們像庶人一般過堂審判、定罪量刑?這豈不是壞了禮樂制度??!” 持有此類觀點的老派貴族并非這一位而已,甚至民間也有一些“儒生”認同此類觀點。 大漠的戰況相對復雜了些許。 銀鷹面對士氣大減的敵軍,并沒有一邊倒地收割敵人,蜂鳥能源不足,5%的應急充能只夠褚襄裝那么一小會兒,其余的能量炮、光刃等等裝置全部無法激活,在能源只剩2%的時候,褚襄緊急讓它飛回了離未庭刺客們守護的密室——神鳥當眾墜機掉進敵軍群,那可不是什么威懾,容易鬧成笑話。 “殺啊啊啊啊啊——” 這算是大漠與中原的文化差異,大漠里的武士,即便面對“不可戰勝之敵”,也不會輕易束手等死,因為按照大漠習俗,戰敗的部落常常被屠殺殆盡,男性全部殺死,婦女成為奴隸。 雖然肝膽俱裂,但仍然只能背水一戰。 褚襄對柳鶯點點頭,女將高聲喝道:“爾等若放下武器,不再反抗,天神愿意寬恕你們迷途的靈魂,放你們一條生路!大首領說到做到,絕不傷及你們性命!” 此話一出,敵軍的確產生了不小的震撼,只不過寬恕對手在大漠戰爭史上屬于史無前例,將官們用土語怒斥動搖的士兵,甚至動手殺死了想要放下武器的己方戰士。 “跟他拼了!他們只有不足五千戰士,神鳥現在飛走了!” 褚襄冷笑。 嗚——嗚——嗚—— 某種蒼涼的號角響起,大地再次傳來震動。 沖鋒的敵軍回過頭,茫然四顧——難道古牧的大軍已經拿下了綠洲,班師回來了?那不可能! 來的不是古牧,是一群沒有旗幟的人。 大漠的任何一個部落都有自己的圖騰徽記,他們出征時都會舉著自己的標志,但這些人沉默無聲地穿過沙塵,沒有任何標志。 有久經戰陣的老將發出不可置信的聲音:“那是……緘默者部落?” 緘默者,游走在大漠里的幽魂,沒有部族,沒有姓名,不被承認,他們是不甘永世為奴的叛逃者,是先鋒官,是反抗軍。 “還是那句話,放下武器,我們優待俘虜?!瘪蚁鍛醒笱蟮負]揮手:“嗯,你們打著,我去吃點夜宵?!?/br> 他溜溜達達回到大金帳,緘默者部落的援軍在約定時間趕到,配合駐守大金帳的銀鷹,蘇鞅那幫叛軍被收拾只是時間問題,而蘇鞅本人慘兮兮地躺在地上,還處于昏迷不醒當中,蘇瑪已經被大金帳里的嬤嬤拉到后面去處理傷口了,所以褚襄從還熱著的羊腿上挑挑揀揀,開始了一個人的宴會。 不過很快,藍玨的通訊接了過來。 白家刺客早就習慣了國主和國師這種神秘的通話,認真敬業地守著大金帳的門,不讓外頭的嘈雜打擾到他們。 聽完藍玨講的,褚襄甚至聽出了一點小委屈,不過他十分欣慰地點了點頭:“所以君上,您也反對貴族們的特權,對不對?” 藍玨冷笑:“若是幸運點,生得好,犯了錯就可以不管,那豈不是無法無天?” “對!”褚襄說,“國家既然立了法,那么就當捍衛法律的威嚴,一視同仁,誰也不該被法外開恩。不過君上……” 褚襄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臣快要解決大漠的事兒了,到時候,兩地的交通建設需要大批勞工,我們可是急缺人手??!” 藍玨心領神會,跟著露出笑容:“明白了?!?/br> 第二天,《唐國周報》特別加刊版本發布了最新消息——對于叛亂貴族極受其蒙騙的從屬,國主秉持仁慈之心,愿意給于一次特赦,將他們原本的死罪赦免,改為“勞動改造”。一幫老臣還想反對,但藍玨雷厲風行,根本不再與他們糾纏。 褚襄對此十分滿意,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當年你們自持身份殘害弱小、欺壓百姓,現在,來做點貢獻,發揮發揮余熱吧! “艦長,算算時間,再有幾天古牧和蘇靳就該從綠洲回來了?!敝x知微說,“密室里還有一樣‘天神的武器’呢,您不打算去看看?” 褚襄微微怔住了,他低聲道:“是啊,還有一樣,可是……” 他揮了揮手,讓離未庭的刺客們不要跟隨,自己一個人進入了漆黑一片的密室。 除了蜂鳥飛行翼之外,還有一樣更加古怪的東西,褚襄進入房間,這樣東西一直放在這兒,原本能量流失嚴重,但褚襄讓刺客們給密室開了天窗,光線可以照進來,這件東西轉化能源的速度比武器快,因為這不是一件武器。 這是一個……信標。 褚襄摸了摸信標冰涼的外殼,聽到自己心跳如擂鼓,他問:“知微,你說,隔著時間與空間,我發射星際艦隊的定位導航信標,會有人回應我嗎?” 第72章 他獨自坐在密室里,有些發呆, 手里把玩著那枚未激活的信標——說實在的, 他真沒想到有一天要用這個東西。 這個東西的實用意義很低, 儀式性大于實用性,從使用率角度來講,還不如那把用來做“最后的尊嚴”的配槍高——因為星空的不確定性太大了, 各種干擾因素使得這種信標的精確度低到離譜。而且,星際艦隊的深空戰士們都配有各自的芯片聯絡頻道,那個東西穩定牢靠,所服役的星艦會牢牢鎖定每個人的信號,真的山窮水盡要發射定位信標…… 用星際艦隊內部的話說, 基本就是留個遺言,告訴大家,我死這兒啦快來給我送花。 “我記得我還在特戰隊的時候, 有一次2隊出任務,兩名隊員受到引力爆炸干擾,迫降到一個未知星球, 當天通訊頻道中斷,我們只能檢測到信標信號,十八天又五個小時后我帶隊到達星球外空間,救援隊要下去之前我把他們攔住了, 我說情況不太對, 我們還是放探測器先下去吧?!?/br> 褚襄對危險的感知無比敏銳, 他阻攔了救援隊, 哪怕信標信號看上去非常平穩,甚至,平穩得太異常了,好像這十幾天里都沒有任何氣象變化一樣。 “探測器一下去,我們隨行的工程師就說不對了。隨后我們偵測附近空域,在幾光年外發現即將成型的黑洞,星球離得太近,受到引力干擾,在這顆星球引力范圍之內,時間的流速與我們不一樣。芯片信號中斷的時候,他們已經犧牲了,但因為時間流動不同,信標保持在剛剛開啟的狀態,地面時間只過了不到一分鐘,外太空上的我們已經是十八天之后?!?/br> 他低頭看了看信標:“所以你說,我打開信標,會不會是三十世紀的聯邦艦隊發現了我的信號?” 更有可能,毫無回應。 “艦長?!敝x知微說,“你這叫近鄉情怯?!?/br> 褚襄怔了怔,不由得地笑起來:“看破不說破啊知微,你也太了解我了吧?!?/br> “艦長,過去幾十年,我們可是時時刻刻綁定著呢?!敝x知微得意洋洋,“嚴格說起來,藍玨那算第三者插足!” “別貧嘴知微,我知道你喜歡大胸部、高跟鞋的御姐?!?/br> “……看破不說破,你剛剛自己還說呢!”謝知微抗議。 不過謝知微說得是對的,褚襄知道自己就是近鄉情怯,萬一聯系不到了,只是空歡喜一場呢?那還好,因為褚襄剛從水里爬出去那會兒,他連謝知微都沒遇到,他早就淡然接受只剩自己這件事,如果現在聯系不上,那也不算太難接受;褚襄他害怕的點不太一樣,他怕真的聯系上了,然后……時空和他開了個小玩笑,一個電話打過去,接電話的是老熟人的增增增孫什么的。 “我至少可以肯定,那幫家伙一個個的,都少不了變成星艦學院艦隊歷史課的重要考點!”褚襄拍了拍大腿,為自己壯了壯膽,慢慢摸到信標的啟動鍵。 “唔,說起來,龍雀艦長以犧牲自己為代價,力挽狂瀾拯救整個艦隊以及商團,艦長,你也少不了變成考點的?!敝x知微笑道,“而且……艦長,你最好早完事早回家,你家藍玨的蛋蛋里積攢了不少存貨,你再不幫個忙,他就要變成爆爆蛋了?!?/br> 正忙于傷春悲秋的褚襄反應了三秒鐘,才手一抖,直接順著密室破洞,把信標丟了出去,已經開啟的信標發出穩定的信號波段,并且向大氣層內發射升空,高度會被穩定在平流層上層,在這個世界里,不太需要擔心被飛機撞下去。 “謝知微,你又從哪兒學的黃腔!給我清空你的不良庫存!” 罵完謝知微,他重新站起身來,沒有太多時間用于傷感和懷舊,他面前還堆著一大堆未完之事,即便不再是單兵戰力逆天的星際特種兵,即便不再有一發滿能量射擊能打穿半個小行星的母艦主炮,褚襄依然是褚襄,龍雀依然是龍雀。 而且,還有人在等他呢。 他從星空,穿過時間與空間,落到地面,并非失去了歸屬,他找到了新的戰場,新的征途,以及,等他的人。 “艦長,我能不能提個建議,你以后和藍玨滾床單,能不能不要在床上還裝模作樣地說敬語,你來一句‘請您輕一點’差點嚇得我三天不敢開機?!?/br> 褚襄語氣危險地問:“你敢偷聽?” 謝知微呆滯,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不打自招,嚇得哇地一聲解釋:“不是,那次是藍玨撲得太快,不能怪我關機慢了??!” 褚襄一聲冷笑,這才是真的差點把謝知微嚇得三天沒敢開機。 …… 最后褚襄看在可憐的戰友情誼上放過了謝知微,沒有動用艦長權限強行清空謝知微的文包。 劫后余生的謝知微激動萬分,認真投入到了新軍校的教材擴充事業之上。 新年之后,唐國新的招賢令又隨著發行的周報飛出了國都,貴族叛亂那點事雖然是一時間茶余飯后的談資,但畢竟和普通百姓沒什么關系,國主解決得干脆漂亮,完全沒讓一個普通百姓受到波及。 但新的招賢令不一樣了,這一次面向全國、甚至是其他各洲諸侯國,只要愿意都可以來——國主要成立一個叫做“國立科學院”的玩意兒。 “這是個啥玩意兒???” 新年的余韻還沒過去,沒開始上工的人們熱愛串門,大家聚在一起,喝著酒,就開始聊聊那些大人物們弄出來的、看不懂、也沒聽說過的東西。 “這就是門客吧?我聽說,帝都天衍城那邊的大貴族,都會養好多門客,最厲害的有人有三千門客?!?/br> “對對,還收容其他諸侯國的有才之士,那玩意叫……卿客!” “不對,叫客卿!” 事實證明,這既不是養文人墨客賣弄風雅,也不是貴族們豢養的私家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