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戰場出身的藍玨有隨身攜帶金瘡藥的習慣,他直接把褚襄往巷子里一個麻袋上一丟,把剛要睡著的人驚得差點跳起來,然后毫不客氣地掀開他的衣服,一把藥撒上去,疼得褚襄眼淚都流了出來,嘶嘶吸氣。 但止血效果也是奇快無比。 只聽藍玨用力壓著他冒血的傷口,語氣不善地說道:“紅粉銷魂窟,是不是很好逛?” 褚襄有種私生活作風出現問題被長官抓去寫檢討的錯覺,下意識地道:“我知道錯了,以后絕不再去……呃……不是,君上,那妓館里有您能用到的人?!?/br> “哦?” “如今天衍城內義黨與殺手遍地都是,但是義黨您不需要考慮,那些人只是趁亂添油,并沒有真正的計謀和規劃,對于是誰當君主也沒有什么概念,只是攪混水,以后您勢力做大,那些所謂的‘義士’會自動投靠,以求報效?!?/br> 藍玨挑眉:“那你的意思是,要我收攏殺手?” “還有比暗殺者,更適合用于暗中積蓄實力的嗎?他們效率精準,分布在各行各業,不僅掌握信息情報,又有執行能力。君上,信息是一個重要的資源,若要爭奪天下,消息靈通,不比國庫充盈的好處少?!瘪蚁逦⑿貞?,“對方察覺到了我的存在,所以,他們在試探我們的目的和身份,這是在給我們下馬威呢?!?/br> “你有什么資本招攬刺客?” “君上,不是所有人都有選擇,會做殺手的,無外乎為了生存?!瘪蚁遄孕呕卮?,“除非那是喜歡殺人的瘋子,那算我失策?!?/br> 藍玨按了按褚襄的傷口,頓時,疼得褚襄一把抓住藍玨的手腕,低聲痛呼求饒:“別……君上,疼……” 看著人是真的疼了,額頭都浮起了一層冷汗,藍玨心中有種詭異的暢快,但又的確不忍再下手,這才收手,問道:“那你接下來是如何計算的?” “嘶……”褚襄輕喘了兩聲,說,“我只提供選擇,選或不選的決定權在您,您若是覺得可行,就接著去接觸。這次的刺殺有試探我的意思,若我輕易就死了,自然也沒資格見到刺客們的頭目” 藍玨冷哼一聲,勾起嘴角,露出譏諷的笑容,那分明就是說,如果沒有我你這會兒死透了。他思忖片刻:“我不喜歡刺客,但,比起那些天天吃得溝滿壕平的貴族,刺客是個更容易接受的選項?!?/br> 褚襄幾乎想問——您有喜歡的人嗎?但,看著對方懸在自己傷口上的手,硬是憋了回去。 嘖,封建君主!褚襄腹誹。 褚襄承認,這是“穿越后遺癥”,他再次,再次忘記了自己不再是龍雀的艦長。 那些星辰的光,已經根治在骨髓里,褚襄微微苦笑,他想,這輩子都挖不掉了。如果,還有龍雀在,如果還有一身強化外骨骼,一把光能槍…… 沒有如果了,褚襄對自己在另一個星空里的所作所為從不后悔,他只要想到,在他身后,家國無恙,就什么都夠了。 “走吧?!彼{玨重新把人橫抱起來,小心不再碰他的傷口,轉身向驛館走去。 然而,在他們到達驛館的時候,赫然發現鐵衛衛長白靖安正等在那里,一眾緹衣鐵衛已經將整個驛館全部包圍。 第15章 還有幾十米的時候,褚襄伸手到自己傷口上用力一按,已經止血的傷口再次開裂,一股新鮮的血液從中溢出,藍玨驚訝的情緒還沒來得及表達,只覺得兩根微涼的手指迅速在他嘴角摸了一把,血液離開身體很快變涼,摸到嘴邊的時候已經是冷的,但藍玨像是被燙了一樣,微微斥責: “你在做什么!” 白靖安已經迎了上來,他趕到時,褚襄正靠在藍玨肩上,把臉埋起來,手也無力地垂了下去,一副重傷到無法言語的模樣。 看見這種場景,白靖安到嘴邊的詞一變,改成了:“藍國主遇刺了?” 藍玨不悅地抿著嘴唇,嘴角扯了扯:“顯而易見?!?/br> “這位——”白靖安遲疑了片刻,伸手試圖拉過褚襄垂下的手,藍玨向后推了半步,眼神不善地看著他,他急忙恭敬解釋,“在下只是想看看這位褚公子的傷勢?!?/br> 白靖安雖然恭謹,但態度其實十分強硬,他上前一步,拉過褚襄的手——脈搏漂浮顫抖,的確不是作假,而且一接觸就知道,這個人體質很差,沒有任何練武的根基。讓這種人去打架,沒等刀拔chu來,自己先累暈過去了。 “不知二位遭遇了什么樣的刺客?” 假裝昏迷的褚襄擔憂了一秒,好在,藍玨并不如謠言中那樣空有武力沒有腦子,他快速回答:“本王還沒質問白衛長護衛不當,你倒是先來審問我了?難道我是自己給了自己人一刀,再把自己打成內傷,就為了上街散個步,然后回來誆你?” 說完,他還揚起下巴,炫耀嘴角的血跡。 楊豐趕來,不知真假,頓時驚恐萬分:“國主,您受傷了?。?!” “內傷,還好?!?/br> 于是場面頓時亂了起來,藍玨不好和鐵衛爭吵,同級別的楊豐就不在乎了,再加上一個上躥下跳粗話不斷的褚河星,白靖安沉默地接受這兩個人的指責,并且只得示意手下去請醫官。 楊豐大怒道:“我家國主遇刺,為了躲避兇悍刺客不得不逃出驛館,還受了傷,結果你白衛長可好,來了二話不說,就把我們圍起來,懷疑我們窩藏刺客,我們要是和刺客一伙,國主會受傷?你分明空口白牙誣陷國主,污蔑一國國主,你這可是大罪!” 白靖安不為所動,回答:“占星閣閣老今夜遇刺身亡,在尸體上,我們查到了西唐國特有的刀法,所以不得不查,想來國主不會怪罪?!?/br> 占星閣閣老? 褚襄一邊裝死,一邊心中疑惑,因為街上那個占星閣馬車里的人是假貨,那就是說,真正的正主在同時,也遇到了刺殺?假貨和真貨一起死了? “你是傻逼嗎!”褚河星叫罵,“我們在街上打架都知道不能讓人認出來,你不懂刺客會偽裝?” “并非如此?!卑拙赴膊⑽匆驗榱R人者身份低微就有任何動容,依舊平淡冷漠地說,“刺客的手法非常隱晦,若不是在下曾和西唐國刀法高手有過切磋,也是認不出來的?!?/br> “那咋就不能說明是栽贓嫁禍啦,嫁禍得比較隱晦!”褚河星用了白靖安的詞匯,依舊在辯駁。 白靖安沉默,西唐國邊境不安,民風尚武,據說那種風靡全國的、被叫做斷水十三式的刀法正是藍玨本人在戰場上施展的招數,聞名遐邇,若是仿冒的確非常容易,閣老遇刺,身上帶有西唐國的刀法,嫁禍的可能性的確很大。 但他仍然不退讓:“此事涉及占星閣閣老,屬下只能聽命行事,占星閣術士也并非等閑之輩,此刻情急之中使出看家本領也并不是說不通,所以,還請國主暫時不要再離開驛館了,我們會加派人手,保護國主?!?/br> 在褚河星的罵聲里,鐵衛衛長穩步離開,剩余鐵衛迅速隱入黑暗,并未離開。 藍玨進了門,確認無人偷聽,褚襄就從他懷里抬起了頭。 “多謝君上?!彼f著,慢慢讓褚河星扶著到桌邊坐下,夜深人靜,醫官遲遲不來,褚襄愁苦地看了一眼腥紅一片的衣服,忍不住對褚河星說,“幫哥哥燒點水,我想洗——” “不行?!彼{玨打斷他,“你體質弱,別碰水?!?/br> 褚襄:“……”懷念自己說一不二的時代! 藍玨又說:“方才,幸虧先生急智化解?!?/br> “……是君上救我性命在先?!瘪蚁逭f,“無以為報,我此身此命,從此歸君上所有?!?/br> 他雖臉色慘淡,但展顏一笑,仍讓藍玨心弦微亂。 一瞬間微微的異樣,藍玨沒有錯開眼神,褚襄坦然回看,這令藍玨生出些許贊賞。 藍玨問:“現在你覺得,又是什么人在嫁禍?” 楊豐更是不解:“我們西唐國歷來低調,為什么忽然有人針對我們?” “不止我們,死的那個還是占星閣的閣老呢,敢動皇帝眼前最熾手可熱的占星閣,而且,能動得了,我不認為這是東唐國能在千里之外做到的事,暗算您的人應該就在天衍城內,目的也可以猜到,他要讓皇帝動手處置您。他清楚,動搖一個諸侯國,要么領兵踏平,要么讓皇帝動手,占個道義的先機。 ”褚襄回答,“這人應該地位足夠高,而偏偏您今晚給了他機會,您離開了驛館。臣斗膽請問,您是如何恰到好處地出現在那里的?” 藍玨并未回答,他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 “可有人選?” “尚無?!瘪蚁逡詾樗幌氚寻瞪诘牟贾媒淮鰜?,就順從地轉移了話題,答道,“您在都城,本該沒有敵人。求親不成還不至于結成仇家?!?/br> 相比起來,到是褚襄得罪人比較多,他那首咒人死的詩還在滿大街傳唱呢。 藍玨并不急,他說:“我們在明處,不管是誰,靜觀其變吧?!?/br> “可是君上,如果皇帝過問,您打算如何應對?” 藍玨皺眉:“如實應對?!?/br> “對方的算計讓一切看起來如此的巧合,再加上您今夜的確自身有漏洞,您的說辭會加重猜忌?!?/br> “那你覺得呢?” 褚襄忍俊不禁:“傳聞里,您不是文盲嗎,您可以照著傳說演一演,您不需要刻意解釋,因為正常人都會覺得,文盲是沒有那個腦力算計什么的?!?/br> 就是不知道,當國主有沒有進修過演技了——褚襄想。 他們正說著的時候,窗戶外忽然一道微弱風聲,藍玨抬手一抓,一顆石子破窗而入,落在手中。 石子上用小刀雕刻了四個小字—— “隨時恭候” 藍玨不禁贊嘆:“好一手暗器,外面全是鐵衛,這幫刺客竟然有手段傳遞消息!看來,褚先生的眼光著實厲害?!?/br> “君上,刺客交給我就行,您只需要專心應對皇帝?!?/br> …… 褚襄沒有猜錯,第二天,皇帝破天荒上了朝,詔令提前兩個時辰送到各個諸侯國主下榻之處,說皇帝今日將會召見,務必到場。 已經年過六旬的皇帝坐在龍椅上,身邊還跟著年輕貌美的寵妃,兩個女人柔弱無骨地趴在皇帝肥碩的肚腩上,而他的皇妹端坐下方,目不斜視,儀態萬千。 群臣行禮過后,竟然是清荷公主說了免禮平身,皇帝的眼神一直放在寵妃身上,也不知他這個朝上得有什么意義。 十年前當今皇帝登基,就選了長樂做號,當時天下勢力割據已久,中央權力積弱多年,已非一朝一夕能回天,而皇帝又是獨子,選無可選,就算其資質連個守成之君都做不得,也還是登上了帝位,這使得本就氣數將盡的國運更加衰微,近些年來,長樂皇帝似乎已經對一切渾不在意,就等著在江山易主之前,多享樂一天算一天。 群臣對此幾乎司空見慣。 皇帝下方,幾乎與長公主平齊的位置,還站著一位黑衣青年,青年墨發玄衣,全身無任何配飾,唯有左邊鬢邊有一縷長發灰白,他的視線仿佛沒有焦點,落在虛空之中,又像是映滿了星辰的深淵。 ——占星閣的閣主曲凌心,皇帝最倚重的人,甚至比長公主還要地位卓然。 雖然民間譏諷這些人為“江湖術士”,但朝中是正經兒設立了觀星臺,養著這群“星官”的,最早“得龍雀者,天下可平”這句話,其實出自曲凌心對星象的推演,誰也不知道他們怎么從漫天星星里得出這個結論的,但結果就是,皇帝無比崇信。 清荷長公主丟了龍雀刀,但是并不敢讓皇帝知道,那件事被秘密壓下,白靖安帶領鐵衛忙里忙外,對外只稱“抓捕鬧事義黨和刺客”,皇帝本人知道龍雀在哪就可以了,他對武藝一竅不通,并不是那種會擺弄著玩兒的。 皇帝靠在軟塌上喝酒,一時無聲,片刻后曲凌心仍舊不知看向了什么地方,但他忽然說:“昨夜占星閣林閣老在歸家的途中遇刺身亡,星辰告訴我,刺客來自錦洲,緹衣鐵衛衛長白靖安也證實了這一點,請問藍國主,事發時您在哪?” 臨行前,褚襄從床榻上不顧醫囑地爬起來,披頭散發地沖進了藍玨的屋子,那人赤著腳跑進來,既不夠優雅,也不很端莊,甚至長發在床上滾得微微凌亂,不經意間流露出滿滿的隨性和散漫,卻神色嚴肅,扯著藍玨的手腕,說: “不行,你這一去,對手都是人精,我不放心?!?/br> 藍玨的心偷停了一拍,然后跳躍的節奏像一匹看見月亮而顯得過于快樂的小狼。 “您要留意對方話里的陷阱,時間,地點……”褚襄絮絮叨叨了好半天,末了直接搖頭,“記得您的人設,別顯得太聰明太有禮貌,不然,我還是給您演一遍吧……” 回想起那家伙扮演“只有匹夫之勇的西唐國主”,假裝自己很威武的樣子,藍玨差點笑出來。 曲凌心的目光從虛空回歸,落在了藍玨身上。 于是藍玨按照劇本,從容道:“我昨晚在驛館外也遇到了刺殺,林閣老是什么時辰遇刺的,我們遇到的能不能是同一伙刺客???” 他甚至還學了點褚河星那種一著急起來市儈口音就往外冒的音調,表現得非常氣憤。 “天衍都城,就敢在驛館行刺諸侯國主,就是跑得快,要不然我非打死他們丫的不可!” 不少大臣露出了不忍直視的隱忍表情——西唐國主藍玨著實長得眉清目秀,俊美非凡,但是…… 說話太土了吧!這么暴力,一點素養都沒有。 第1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