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與此同時,辛秀娘已經跪伏在祖宗牌位之前,辛相正面色冷峻地站在這看著她。 昨天趁夜,巡邏士兵看情況不對,倒是把容六和辛秀娘各自押送回了府邸,被仆人從夜中喚醒,發覺竟然是因為自家女兒和人在外私會?辛相心中一股火騰時而起。 他是早就知道女兒和容六關系匪淺,可這也是在明白他們倆私下聯系的份上,可現在居然敢把這事情鬧到明面上……這下,麻煩可大了。 秀娘已經哭得無淚可流,她跪著爬到辛相的腳邊:“父親……幫幫秀娘吧!” 她知曉,她這回和六郎被抓,是讓父親大大丟了面子,可他們也是情投意合、難以自已。 辛相跌坐在椅子上,看著哭得不成樣子的女兒,滿心失望,他要早知道,根本不會順著他們。 多年為官的他,早就明白名聲的重要,雖說不知道現在的情況如何,可他心底已經滿是慌張,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丞相大人!不好了!”管家踉踉蹌蹌地跑了進來,嘴里高喊著,竟剎不住車般摔在了辛相的跟前。 辛相的手不自覺地抖動:“什么事?” 管家咽了口口水,看著辛相和跪在那里哭得厲害的二小姐:“丞相大人……士子聯名,告您和容家六郎科舉舞弊!” 辛相大驚:“什么!” 秀娘忽地站起,無措得很,愣愣地看向了管家不知發生了何事。 每年金榜題名日,有人歡喜有人哭,今年參與科考并會試高中的有這么三大才子,他們才華橫溢,均是各地解元出身,同讀于大寧朝現金聲名最赫的別山書院。 此次科考,一為探花、二為榜眼,余下一個為二甲第一,本這三大才子也只認為自己技不如人,只是好奇此前在坊間切磋之時,并未感覺容六郎名副其實,只是覺得他中規中矩,頗講中成之道,此番能一舉奪魁想必是實力發揮淋漓盡致。 可到酒樓吃酒慶祝的他們聽到隔壁桌嘀嘀咕咕地說了什么消息。 一聽說昌盛公主暈倒,城內城外受過她恩惠的老百姓都分外憤怒,私下討論了這事情不知多少輪,反倒使這事傳播愈發廣了起來。 三大才子隔壁桌的正是受了昌盛公主的一大家憤憤不平的討論,他們的討論也免不了帶著許多感情色彩。 “……就那個容六郎,他還當什么狀元!我都聽說了,他可是昨天鬧了天大的事情,和辛相家里的小姑娘一起夜間私會,被巡邏士兵和昌盛公主撞見了呢!此等私德有虧的,憑什么做狀元!狀元難道不是天下才子的榜樣嗎?” 旁邊的人故作高深:“你這就太偏頗了,狀元只是才子中學問最好,科考最優的一個,沒有要求品德……” 先頭說話的那人有些生氣了:“像這種敗類即使為官也是為禍百姓!” “你先別急!”一旁的人笑了:“但是啊,這個容六郎還真未必有才學?!?/br> 先頭沒當回事的三大才子直到這才把隔壁的一言一句聽到了耳朵里。 “你可知道昨天晚上和容六郎一起夜會被逮住的姑娘是誰?” “這我知道,市井都傳開了,不就是辛丞相家的姑娘嗎?但這又怎么了?我告訴你,辛相家府邸就在公主府前頭,你說這容六是不是個斯文敗類!”這人頗有一副執著樣子。 “你可別給我扯遠,這重點呀,并不在這?!迸赃叺哪俏焕^續賣了個關子。 “你知道什么快些說!” “我說的這些你可就不知道了!容六郎是誰?是今科的狀元,這大家都知道,可辛相是誰?他可不止是我們大寧朝的丞相?!?/br> 聽著的人有些愣愣,問了出來:“是誰?” 在旁邊暗暗傾聽的三大才子已經是面面相覷,心同時一沉,這些市井小民不知道,他們還能不知道嗎? “我告訴你,這辛相可是這屆科考的主考官,你說這容六郎和辛家姑娘大晚上非得出來見一見,那還有什么說法,這肯定是辛相送自家女婿上狀元呀!” …… 那邊一唱一和的也許只是說說壞話沒聽進去,可這邊偷聽的卻放到了心里。 他們三人一出考場便對了卷子,早先打聽過陛下勵精圖治,任人唯才,既賞識四平八穩,也不介意銳意進取,他們自覺自己的破題還算巧妙,能讓三人都認可的文章一般也非同小可。 可這一出成績,才發覺他們被人高高壓在了頭上,前頭還能安慰自己只是技不如人,可這下聽了這些說得認真的傳聞,倒是讓他們心底也生起許多揣測。 考得不好的、或名落孫山尚未歸鄉的士子并不少,大多找個酒館、茶館喝酒喝茶,交際交際,而也在今天他們一個兩個便聽到了四面八方而來的傳言。 要說這三大才子還需糾結掙扎一會,那些落第士子或成績差強人意的,一個兩個倒是開始尋思了。 沒準,這容六郎就是真才實學不足,哪能服眾呢? 于是眾人不自覺地聚集在金榜之前,眼神一對,發覺竟連三大才子也來,抱著法不責眾的想法,便想要問個明白,到宮門口的明察鼓便是敲了起來。 大寧朝建朝不算長久,對于百姓告御狀要求不嚴,只是擊了明察鼓后,若是被查實誣告、越級上告則杖責五百。 可今天,這群喊著自己是天子門生的人,倒也確實該擊打這明察鼓。 鼓聲一響,震如雷,宮門大開,迎人。 單闊坐在殿堂之上,遙看四下近二百個士子已經跪伏在地高呼萬歲。 單闊自有正氣,開口便問,來者何人,所為何事。 士子整齊叩首,大呼今科狀元才不符其位,和主考官辛相之女私會。 帝王震怒。 …… 士子站為一列,辛相、容六站為一列,位列兩端。 單闊只是問:“今傳辛丞相、容六到殿,朕只想過問幾件事?!彼麚]揮手讓小李子將剛剛讓人加緊抄送好的案卷交了上來,分別是此次狀元、榜眼、探花、二甲第一,也便是容六同三大才子的卷子。 小李子并幾個太監將高高疊起的卷子往下頭發,眾人紛紛翻閱起了案卷。 還沒看,辛相就已經忍不住大汗淋漓,這容六的狀元有無水分,他是知道的,這四平八穩之文說是狀元倒也勉強,他暗悔,當時若是稍微往下壓一壓,得個榜眼、探花倒是沒有那么多事。 容六也在幾日前便從爺爺處聽聞了辛相的邀功,辛相只是說他的文章不錯,要到狀元倒也勉強,他出了點力,才能被點了個一等。 他翻閱文章的速度很快,可哪怕只是看破題,也知道幾人的文章高下立判,并非他的行文相差甚遠,而是……太過平穩反倒失了那分出色。 卷子只是這般傳閱,沒一會,前頭已經嘩然,即使在太監尖利的肅靜聲中依舊沒有全然沉靜,畢竟眼前這些案卷也太過明顯,容六郎,是配不上這個狀元的。 單闊看臺下差不多都查閱完了,聲音冷冽:“辛相,那日是您向我力薦容六郎的文章,否則我是會點了他人的,你有何解釋?” 他這話看似只是一句問話,可卻是對士子們點出了他們的懷疑之處,殿選時居然真是辛相點的容六。 眾人眼神狐疑了起來,不住在對面的兩人身上打轉。 辛相解釋得很快,這話已經在肚子中打了許多次腹稿:“臣有愧于皇上,老臣已經垂垂老矣,更欣賞這些沉穩的文章……因此臣點的這篇文,在開封之前,臣也不知文章是何人所寫!” 這話完全沒有打消眾人的懷疑,畢竟前十名里寫中平文的并不少,可大多還是被排在了別人之后,若是辛相欣賞中平文章,怎么會如此結果呢? “朕聽聞辛相家姑娘同容家六郎昨夜……”單闊未竟之語,眾人皆知。 辛相更是汗涔涔,拱手解釋:“臣女同容家六郎訂婚已經有段時日……是臣家風不嚴,和此事確實無干?!?/br> “訂婚已久,這難道容六從未拿過什么字跡給辛相嗎?”單闊好似只是疑惑。 “容六郎自年底便已經閉門讀書,再未出門過,臣也未曾見過容六的字跡……”辛相解釋得有些艱難,剛剛皇上那話一問出來,他就知道在士子間怕是解釋不清楚了。 果真這話落下,對面的士子眼中仍是滿滿質疑。 士子們啞口無言,一時相看,也無證據,可就在此時,外面有一鼓聲高作,有一侍衛奔入,朗聲道:“皇上,宮門外有一百姓擊鼓鳴冤,狀告當朝辛丞相同容家六郎!” 一殿之內,鴉雀無聲。 單闊倒是笑了,只是揮揮手,喊了聲宣,便看著一個穿著下人服裝,滿身狼狽的男人慌里慌張地走了進殿內,直接撲倒在地,三跪九叩。 “陸人!”容六在心底大駭,不知這人如何會出現,昨日他發現陸人竟未開門,導致他和秀娘被抓,便讓小廝去好好料理對方一番,畢竟這人現在可是同時得罪了容辛兩家。 可分明這是一回府的吩咐,怎至于此! “來者何人?所告何罪?”單闊在殿上問詢。 陸人的身體抖得像個篩子一般,只是頭貼著地,但素來健康的體魄,倒是讓他中氣十足。 “皇上,我是辛丞相府的一個幫工,名為陸人,已經在丞相府做活六年多了?!?/br> “今日我上朝便是要狀告辛相和容六要殺害小人?!彼赞o鑿鑿。 容六恨不能上前把這人拖出去,現在看著陸人嘴巴一張一合,他卻是覺得似乎一點點把他拖到陰曹地府,可現在要是喧囂了,還要再罪加一等,落個大不敬。 辛相這回倒是真不太知道,只是他余光瞥到容六的神情,心底便叫了聲壞。 陸人繼續說,聲音很大:“皇上,小人自五六年前開始,便認識了容家六郎,他的貼身小廝給了小人大筆金銀?!?/br> 說到此處已經是一片嘩然。 辛相忍不住插嘴,大喊此人誣告,可被小李子帶著侍衛阻攔住,只得先閉上嘴。 陸人繼續說:“那時小人只需要做一件事,每日到府邸內一處固定的地點取信,在茶館交給小廝即可,小廝時常會給我回信,我便把回信放回去?!?/br> 容六已經冷汗淋漓。 “送信的人是容六,那收信的呢?”單闊神色變了,問得凌厲。 陸人又是一跪:“正是我家丞相府的二小姐,辛秀娘!” “兩人自六年前便開始書信聯系,只在三年前停過兩個月,自辛秀娘嫡母離世后便又繼續?!?/br> 單闊笑了,他眼睛盯上了容六:“好一個容家六郎,倒是把朕和昌盛騙得團團轉,你既和人無媒茍同、私定終身!” 容六很是慌張,立刻跪下,辯解道:“陛下,這是誣告!這陸人一定是胡說瞎編,得了癔癥,小人同他并無聯系!” “陸人,你有何言?” 陸人又是一叩首:“皇上,昨日深夜,容家六郎同辛小姐宵禁后私會,讓小人守門,小人便蹲守在門口,哪知道相府里的婆子路過,發現小人守在門前,非要拉著小人離開,小人趁其往前走,還往外頭喊了兩聲,可二人沒有理會小人,怕他們被府中發現,小人便只得跟著離開?!?/br> “小人今天聽說事發,便知道肯定不會放過小人,果然那容家六少的小廝帶著群人便要找小人,還好小人跑得快,否則性命堪憂!” “一派胡言!全是誣告!”容六大怒。 陸人只是又說:“陛下,可臣有證據!”話音剛落,容六剛剛還大怒的臉瞬間僵硬。 “小人才疏學淺,但也知道卸磨殺驢,成天做這些事情,小人擅畫,早就如畫花樣般把幾封信偷梁換柱,臨摹了假的,留了真的!”說著便高舉手中的一疊信。 容六看到信的那瞬間便知道不妙,跳起欲搶,卻被后頭的侍衛緊緊制住,絕望地看到了那些信被遞送到陛下手中。 單闊翻看著信件,怒極反笑:“好一個容六郎!容六郎你可知你們犯了欺君之罪!你同你的爺爺一起欺君,欺騙朕的meimei,你萬死莫辭!” 他又看向了剛剛下頭的士子,苦笑了一番:“今日也是家丑外揚,朕的meimei昌盛公主乃是被容六騙婚,這幾封信倒是寫得清清楚楚,本來皇家之事不往外說,但這事情一出,便也是貽笑大方,朕便也開城公布,請大家一起看上一看?!闭f著便讓小李子又拿著這些信往下頭分了分。 每一封信并不長,最多一兩頁余,可其中寫的句句均是驚人之語。 容六大談為了家族大義,不得不聽從先皇命令,娶了昌盛公主,待到容家起復,必然停妻另娶。 他又寫道同秀娘的綿綿情意,倒是半點沒有中斷過,也有秀娘的句句回復,甚至還有這幾日的,上頭清清楚楚地寫了在金榜前,辛相便已經將狀元一事告知容六。 容六試圖辯駁:“這些信絕非臣之親筆!必然是這小人栽贓陷害!” 可當下已經無人信他,看向他的眼神全是滿滿鄙夷,容六作為才子,題字不少,眾人倒是也認得他的字,這行文、字體和他如此之相似,哪有人會不知曉呢? 單闊臉色已是冷峻:“罪臣容六,罪犯欺君、科舉舞弊,現革除其功名,永不錄用!容氏九族不得入朝為官,三族罰沒財產,發配南疆,出嫁女子不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