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誰要戴這種東西?!奔稳釀e開頭,腦海中都是些不可描述的畫面。 李曄又咳嗽了兩聲,嘉柔連忙伸手給他順背:“是風寒又嚴重了,還是胸口疼?都是你昨夜逞強,從今日開始,到你痊愈為止,都要好好休息?!?/br> 李曄想說自己沒事,但鑒于昨夜精疲力竭地倒在她身上睡過去,確有損他作為男人的顏面。為免再出現類似的情況,還是先清心寡欲一陣子,好好養傷。 這段時間,叫人趕緊將這腳鏈打造出來。 * 李絳傍晚的時候才回府,即刻將李曄叫到了書房。他的朝服未換,神色略顯疲憊,仍是端正坐于案后,問道:“昨夜街上那么亂,你不在家中呆著,跑去廣陵王府做什么?聽大郎說,你還與金吾衛起了沖突?” 金吾衛當時正在追王承元,李曄出來插一腳,被告到宮里。后來老太師入宮,不知與圣人密談了什么,整件事就發生了逆轉,這個小插曲才被壓下不提。 李絳本就猜測有內情。畢竟王承元安分守己了這么多年,突然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行刺天子。果然早朝的時候,有官員提出讓圣人對幽州用兵,被圣人駁回了。當時舒王的臉色,就不太好看。 李曄說道:“昨夜看驅儺時恰好遇見了廣陵王,他說吏部侍郎會到他府上品新茶,邀我同去。至于沖撞了金吾衛,只是個意外。父親,可有何處不妥?” 他敢在這個風頭浪尖撞上金吾衛,自然也是算好了太師進宮以后,天子就會對王承元另行處置。否則就不是父親來問他這么簡單了。 “那倒沒有?!崩罱{沉吟道。昨夜吏部侍郎的確姍姍來遲,說自己不在家中,回府更換朝服耗費了點時間。而且這位吏部侍郎主管開春時的選官,李絳原以為李曄考科舉就是敷衍自己,這么多日子,也不見他為選官的事情奔走,只是呆在家中。 如今聽他這么一說,想來也是想要借廣陵王的勢接近吏部侍郎。這兒子向來不按常理出牌,加上朝堂的事情錯綜復雜,三言兩語也解釋不清楚,李絳就放過了此事。 “我已經跟吏部尚書打過招呼了,中書門下,哪部是你想去的?”李絳喝了口水潤潤嗓子,聽到李曄說:“父親,我想去大理寺?!?/br> 大理寺掌刑獄,卻沒有多少實權,獨立于六部之外,連李絳的手都伸不到。而且大理寺卿的脾氣又臭又硬,油鹽不進。李絳皺眉:“為何要去那里?大理寺又不是中樞機構,你換一個地方?!?/br> 他的口氣不是在商量,而是命令。 李絳作為一家之主,習慣于執掌家中的大小事務。諸如他認為鄭氏不適合打理中饋,便大手一揮交給了王慧蘭。他覺得李暄性子耿直,不適合走文官之路,就讓他去了軍中。至于李昶,安排在如今六部之中最炙手可熱的戶部,也有他的用意。戶部尚書年事已高,掌權者其實是戶部侍郎裴延齡。裴延齡前陣子雖然被彈劾,但樹大根深,很快又復起。 只要圣寵在他身上一日,他就是名副其實的財相,誰能動他。 現在李絳又來安排李曄以后要走的路。只不過李曄是不會乖乖聽從于他的。 李曄斷然說道:“父親當初只要我考科舉,我已經依照約定考了。往后的事,還請父親不要再插手干涉?!?/br> 李絳微愣,重重一拍桌案:“混賬東西,你又想激怒我?”整個家里,敢幾次三番違逆他的,就只有這個小兒子。李絳有時覺得自己無法全然掌控他,所以才放任自流。 “我并非要激怒父親,不過人各有志,父親為何要替我做決定?父親的身邊有大兄和二兄,不缺我一個。我自認資質愚鈍,小時候落水,身體和智力都大不如前。這次能考中,也多虧父親在背后周旋。父親若執意讓我入六部,可考慮過二兄的感受?父親當真要我們兄弟反目,弄得如當年一般?” 當年李曄落水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最后以李曄主動退讓,離開家門才終得以平息。李絳被他問得啞口無言,李曄順勢告退。 等李絳回過神,屋中只剩自己,怒極反笑。這臭小子知他甚深,知他最不想見家宅不寧,兄弟鬩墻,破壞李家的名聲,便搬出來狠狠將了他一軍。他小時候便不肯輕易低頭,外表看似溫和,骨子里卻極為倔強。這么多年,倒沒怎么改變。 李絳也不管了。他倒要看看,沒有他和李家的庇護,憑李曄自己能撲騰出什么水花來。 第62章 第六十一章 初五日,到了與順娘約定見面的日子。李曄原本送嘉柔出府,收到一個消息,臉色忽變。他對嘉柔說:“我有些事要出門一趟?!?/br> 嘉柔搖頭道:“不是說好這段日子在家中靜養?你的身體還沒痊愈?!?/br> 太師在洛陽游學的孫子,忽然不見了蹤影,恐怕兇多吉少。太師府現在已經亂成一團,廣陵王趕過去了。是他連累太師趟了這渾水,不能再讓他的孫子出事。他沒有料到,舒王未達目的,竟會報復到太師的孫子身上。 這等同于舒王與太師完全決裂,將太師推到了廣陵王這邊。這不像舒王一貫的作風。但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而是要先救人。 “為了選官的事,不得不去?!崩顣侠死稳岬氖?,眼里有幾分懇求的意味。嘉柔知道他有重要的事情,肯定都要去。她便板著臉說:“那你只準去一會兒,讓云松跟著。再多帶幾個家丁?!?/br> 作為宰相的兒子,李曄跟兩個兄長出門的排場比,實在是寒酸太多,嘉柔也看不過去。他生性淡泊,好像不太在乎這些外界的東西。李曄答應,叮囑她自己小心。 他們在門口分別,一個去驪山,另一個去往東市。 嘉柔換了一身便于出行的胡服,坐在馬車上,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情緒。當初在云南王府的時候,她跟順娘之間的關系就很冷淡,更談不上有敘舊的交情。順娘主動找她,究竟所為何事? 這段時日,各國使臣和節度使都蜂擁進長安,街頭巷尾十分熱鬧,行人是往常的數倍,前往東市和西市的路更是十分擁堵。車夫在外面說道:“郡主,前面實在過不去了,要不然您下車走兩步?” 嘉柔倒是不在意,和玉壺下了馬車,步行前往酒樓。大堂已是座無虛席,燕兒早已在樓下等她們,親自帶她們上樓。到了雅座的門口,燕兒攔住玉壺:“我們娘子有話要單獨跟郡主說,你就別進去了?!?/br> 玉壺不理會她,而是看向嘉柔,嘉柔道:“你在門口等著吧?!比缓笞约和崎T而入。 這是尋常百姓常來的酒樓,雅座布置得十分簡樸,只有木塌和食案。不過位置倒是不錯,對面就是東市,所以生意還算興隆。順娘坐在臨窗的地方,頭發梳成云朵髻,插著幾根銀制的花簪。身上穿著一件瑞錦紋的長裙,外罩褐色的皮裘。泥金的帔帛散落在榻上,添了幾許貴氣。 她原本正望著窗外出神,聽到動靜回頭,臉上的妝容精致,眉眼間藏著風韻。一點都不像個少女,卻愈發明艷動人。 她站起身,笑著喚道:“阿姐?!?/br> 從前在云南王府的時候,她都是叫“郡主”,不敢逾越身份。如今卻是不同了。嘉柔應了一聲,坐在她對面:“路上擁堵,晚來了片刻。你約我來,有何事?” 順娘低頭一笑:“阿姐怎么不先問問我過得好不好?” 嘉柔不知她問這句是何用意,徐進端姬妾成群,想來是過得不好的,問了也是白問。 順娘見她不說話,自己說道:“當初我離開家,也是迫不得已。雖然母親派了以前宮中的女官到我身邊,我也得到一些寵愛,可若做不成徐進端的正妻,有這些寵愛也無用?!?/br> 阿娘竟然派了人去順娘的身邊?嘉柔完全不知情。難怪順娘要約自己,恐怕她以為整個云南王府都是支持她的,所以嘉柔也不例外。 “您想坐武寧節度使夫人的位置?”嘉柔問道。 順娘嘴角微微揚起:“我知道自己出身不夠,但還是想做他的夫人,只有這樣,才可以打聽到更多關于他們的秘事,好幫到王府。這難道不是母親的用意嗎?當然,我也不想為難阿姐。雖然李家家大業大,姐夫卻沒有官職在身,您幫不了我什么的。阿姐當初若是跟虞北玄在一起,倒是對我很有用?!?/br> 嘉柔愣住,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你……” 順娘點了點頭:“我都知道。在崇圣寺時見過你們,也知道你們在一起過。如今除了河朔三鎮,江南江北的藩鎮就屬虞北玄勢力最大,說他能呼風喚雨也不為過。阿姐現在有沒有一點后悔?” 嘉柔的手微微攥緊:“你今日找我來,到底要說什么?” 順娘低頭,飛快地說道:“我偷聽到,徐進端欲和虞北玄結盟,控制運河沿線的糧倉。但徐進端提出的條件是,虞北玄要幫他謀取南詔的鐵礦,好打造兵器。今日,他們去康平坊密會吐蕃的來使,我才能找到機會出來……” “你說什么?”嘉柔的聲音忽然很大,太陽xue突突地跳了兩下。 順娘看了眼門外,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她以為自己剛才沒說清楚,又重復了一遍:“阿姐,我被看得很緊,不可能傳信回南詔。而且一旦被徐進端的人發現,我肯定沒有好下場。所以只能告訴你,一定要提醒父親他們有所防備?!?/br> 嘉柔只覺得胸口窩著一團火,手指幾乎嵌進掌心里。虞北玄竟然早就跟徐進端有勾結,他們還跟吐蕃里應外合,要滅南詔!前世她就是委身于這樣的男人,對這個滅了南詔,間接害死她阿弟,還假惺惺跑去救阿耶阿娘的男人死心塌地! 她當初就該殺了他,然后自殺! 嘉柔渾身冰冷,頭一次感到強烈的恨意在心中翻騰。片刻后血氣上涌,口中一陣腥甜。她強壓著,整張臉青筋暴起,最后還是吐出一大口血來。 “阿姐!”順娘大驚,傾身扶她。但嘉柔已經昏過去,不省人事。 * 李曄趕到驪山別業,先去了密室,張憲已經在密室里等他。這個密室通到外面,只不過李曄平時很小心,幾乎不在這里見人。 張憲行禮道:“先生叫我來,是為了太師孫子的事?恕我直言,恐怕那位公子……” 李曄抬手打斷他,將要他們做的事吩咐了一遍:“不管花什么代價,哪怕動用你手里全部的人,也要查出公子的下落,并設法營救。遇到困難,再報給我?!?/br> “可是先生,有些探子埋得很深,是非常時刻用的。一旦用了他們,肯定會被對方察覺,不能再執行任務。這是老先生和您花費多年心血才建立起來的,只為了救一個人……實在不值得?!睆垜棑u頭道。 矮柜上放著一盆水仙花,雖不見光,但依舊花開,花香馥郁。李曄的目光落在潔白的花朵上:“我來時,也曾猶豫過。老師當初花心血培養你們,然后交給我,為的是我們能做有益社稷之事。江御史撞劍自盡以后,你我皆很自責,但最自責的是廣陵王。他甚至懷疑自己所做之事是否正確,無法再為之堅持。若這次太師的家人又出事,對他的打擊會更大。若我們不管,以后還有何人敢為廣陵王做事?別忘了,我們是為了什么而存在?!彼f完,重重地咳嗽兩聲。 張憲連忙上前,關切地問道:“先生,您沒事吧?前陣子,不是身子已經大好了?” 李曄搖頭道:“除夕夜受了點傷。我沒事,你按我的吩咐去辦吧?!?/br> 這次張憲沒再說什么,從密道離去。他想起江御史以前有空老找他喝酒,還問他何時娶一房媳婦,來討喜酒喝。那樣溫和的一個人,仿佛還會提著兩壇竹葉青,出現在他家院子的門口。 可他再也不會來了。 為成大業難免會有犧牲??蛇@樣的犧牲,實在太過沉重,他們誰都不愿意再承受。廣陵王還年輕,心智不夠堅定,很多東西,都是先生在替他擔著。 過了不久,白虎也匆匆忙忙地來了竹喧居。云松正蹲在花園里,問養花的花匠,這片牡丹園養得如何。老花匠是李曄高價請來的,三顧茅廬才肯出山。嫌云松啰嗦,不愛搭理。 云松看到白虎從面前走過,難免多看了幾眼。 這是廣陵王的內衛,有事沒事老往驪山跑。云松知道廣陵王和郎君的私交甚好,可有時也覺得過從甚密了些。但他是個忠仆,哪怕有這樣的疑問,也只會放在心底,繼續問老花匠這些牡丹花的事情。 白虎進了李曄的房中,對李曄說道:“太師府那邊不太好,太師夫人聽到消息,直接暈了過去,全府上下一團亂。太師已經派出親信門生在找小公子的下落,可希望渺茫。廣陵王要屬下來問先生,可有辦法?” 李曄說道:“你回去復命,就說我已經派人去救了。定當盡力而為?!?/br> 白虎知道除了廣陵王府的人,玉衡先生還有自己的勢力。他喜道:“有先生守著廣陵王,我們就放心了。您知道的,上次江御史的事,廣陵王一直十分自責,若是這次太師府的公子再……我們真怕他會想不開。廣陵王尚且年輕,很多事還需要您多擔待?!卑谆⒐硪欢Y。 李曄溫和地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作為謀士,定會為主公竭盡全力,不用擔心?!?/br> 白虎離開之后,李曄又一個人坐在房中,看著窗外微微泛黃的竹葉許久。他原以為,只要把自己藏好,對手的刀就算再鋒利,也傷不到他分毫,待完成老師的遺愿,再全身而退。 可是這過程中他用到的每一個人,都會成為他們報復的目標。而每犧牲一個人,他在這世間的業障就會多添一分。 他閉了閉眼睛,既如此,所有的罪過都讓他一個人來承擔。 他不能讓他們知道玉衡是誰,這會讓整個局面陷入被動,甚至揭破老師已經離世的消息。但作為李曄,卻可以做到玉衡做不到的事。他爬得越高,越引人注目,便能將矛頭都引到自己的身上,從而保護暗處的那些人。 只是,這樣一來,便會讓嘉柔跟著自己擔驚受怕。實在有愧于她。 “郎君,郎君!”云松忽然在外面大力地敲門,“不好了!家中傳來消息,郡主吐血暈倒了,我們要不要趕緊回去!” 第63章 第六十二章 李曄和云松趕回府,蘇娘剛送了大夫出來。大夫給李曄行禮,李曄問道:“郡主怎么樣了?”聲音急切,自己反倒咳嗽了兩聲。 蘇娘和云松忙給他順背,他擺了擺手,他們才退開。 大夫給李家做事很多年了,知道這位四公子的身體一直不好,還算鎮定:“公子放心,郡主是急怒攻心,一時氣血不順。好好靜養就沒事了?!?/br> “有勞?!崩顣宵c頭,走進屋中。鄭氏和王慧蘭剛從里間出來,鄭氏看到李曄,氣道:“你怎么回事?自己染了風寒還往外頭跑!” “我有些事要做?!崩顣夏抗饪粗锩?,“母親,嘉柔醒了嗎?” 鄭氏搖了搖頭:“你進去吧,等她醒了,派人來告訴我一聲?!闭f完,就跟王慧蘭一起出去了。 花園里的梅林,前些日子還花朵錦簇,枝頭一片雪白。這幾日梅花陸續飄落,臺階和石子路上都落滿了。等樹上冒出新綠,春天也就要來了。 王慧蘭見鄭氏眉頭緊鎖,問道:“大家可是有什么心事?” 鄭氏笑道:“沒什么,你不是還有賬目要看嗎?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br> 剛才在屋中,王慧蘭就覺得鄭氏有點古怪,好像急匆匆要帶她走似的。但她也沒說什么,帶著自己的人拐到另一條道上去了。她走后,鄭氏才回頭對蘇娘說道:“剛才我在床邊,分明聽到她叫一個名字?!?/br> 蘇娘被她沒頭沒腦的話給弄暈了:“您說誰叫什么名字?” 虞北玄。她應該沒有聽錯,威震淮河的節度使,今年還不到三十歲。鄭氏雖然整日呆在內宅里不出去,但像這樣的大人物,她還是知道的。為何會從木嘉柔的嘴里聽到他的名字?她總覺得不同尋常。 “蘇娘,你覺得四郎和他媳婦感情好嗎?”鄭氏面色凝重地問道。 蘇娘想了想,答道:“我瞧著四郎君對郡主倒是很上心,處處呵護。至于郡主對郎君的情意,倒不大看得出來。剛嫁過來那陣子,不是還不想跟郎君圓房嗎?我總覺得,她心里藏著什么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