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池斐然深吸一口氣,收回了視線,抓緊時間醞釀情緒。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次故意的刁難,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要拿到這個角色,就是需要表現得比別人更好才行。 他們這次一共試兩場戲,季云生的戲份都是最重的,說不是故意選的情節,估計沒人會信。 只是這兩場戲,情緒反差極大,第一場是季云生在父母去世后,本來心理落差就極大的情況下,又被明里暗里的擠兌,明明還有家產,卻不愿意拿出來情況危急的得味樓。 這是一場情緒爆發的戲,季云生也憂心得味樓,這是他的師門,縱然一開始并不喜歡,可相處幾年,怎么可能沒有感情,但另一邊,是自己的祖產,這可是沾著他父母血的東西!而這些人,卻這么理所當然的就要他拿出來! 矛盾和怒火,還有心中藏不住的迷茫,要一起表現出來,這場戲的難度可想而知。 而第二場,一下子情緒又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要表現的是季云生手藝有成時候的得意高興,還要不招人討厭的擠兌他師兄們幾句。 不光要考驗演技,還要考驗情緒的收放自如。 池斐然深深地吸氣,像是要把季云生的精氣神都吸進自己的身體。 經過前面幾場試鏡,空氣里已經有了蔬菜被切開的味道,有些像是真的廚房,但池斐然知道這味道還不對。 真正的廚房,應該有更多的煙火氣,比這開了空調的試鏡間熱得多,各種菜蔬rou類的味道,各種被精心烹調過的菜的味道,互相糅雜,大師兄的佛跳墻做的好,真是香的佛都要跳墻,二師兄做小炒最好看,勾火時候,灶上的火都能翻到梁上去似的,有些嚇人,但又看著十分刺激。 有個聲音說:“可以開始了?!?/br> 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砧板聲,對,還有這個,三師兄的刀工最厲害,閉著眼睛都能切豆腐。 鄭琳靠在椅子里,目光落在試鏡中的池斐然身上。 季云生在這場戲開始時候并沒有臺詞,所以要更多的從動作神態方面表達人物情緒,池斐然低著頭,在選角導演說開始以后,池斐然仍舊沒有動。 鄭琳眉梢動了動,瞥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容晉。 容晉卻沒有看她,只看著前方,更確切的說,是看著池斐然。 鄭琳的注意力也不過就是片刻的轉移,她當然知道這時候看池斐然的表現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她很快就收回了視線,重又關注起池斐然來。 然后,池斐然動了。 他慢慢的拿起了刀,一手按著準備好的道具蔬菜,切下去了第一刀,很慢的一刀,旁邊人的臺詞在繼續,他的動作也在繼續,又是慢慢的。 跟其他人看著就利索的刀工比,池斐然這狀態,未免太敷衍了,鄭琳都聽到身邊的選角導演,像是極輕的嘖了一聲。 但鄭琳的目光卻緊盯在池斐然手上,她心里涌起了一點異樣,這姿勢…… 池斐然的動作是慢,但那架勢,卻是讓鄭琳看出了不同! 作者有話要說: 容容:我男朋友是最棒的!你們懂個屁! 第110章 鄭琳擅長的就是拍攝人物, 所以對人的觀察也就格外的細致, 要拍這類型的題材, 她這個當導演的,自然是做足了功課。 籌備劇本的時候,她就專門找了一家很是傳統的飯店, 窩在廚房里觀察了大概有一個月時間, 不光看后廚是怎么運作的, 還要看在相對傳統的傳承狀態下,師徒之間是如何相處的。 而此刻, 池斐然的動作架勢,甚至是拿刀那只手,手腕用力的感覺, 都讓鄭琳的精神頭一下子被吊起來了。 旁人或許覺得他的慢節奏是敷衍, 可鄭琳卻是知道,這可不是沒練過的樣子! 她眼睛緊盯著那雙正緩緩動作的手, 菜刀切在砧板上的聲音,緩慢地一下接一下,怎么形容呢, 這感覺就像是什么的開場,像是一場演出正要拉開帷幕, 明明旁邊還有快速而節奏的切菜聲, 可奇異的是, 這緩慢的聲音,卻更能吸引人的注意。 “張司令那邊, 只要有大洋,什么事都好辦!” “這問題不就是沒有么……” “怎么沒有?還不是有些人松松手的事嘛!” “你們少說兩句……” 那人卻不肯,反而拔高了聲音:“要是過不了這關,就沒有得味樓了!” 他聲音帶著顫抖,只要得味樓還在師父師兄們還在,那樓里的師兄弟們,就還能有口飯吃,但要是沒了得味樓,外頭兵荒馬亂,哪里還有活路! 季云生將身邊人的話都聽在了耳里,他怎么會不知道他們說的是誰,這得味樓里,絕大多數人,都是窮苦出身,手底下沒能出菜之前,都是沒有工錢拿的,只有逢年過節時候,師父會給些零花,都不用想就知道,只有他手里還能拿得出錢來。 師父年紀大了,在張司令母親的壽宴上失了手,讓張司令當眾丟了面子,連著跟著去打下手的大師兄他們幾個,一塊全都被關了起來。 張司令那邊的人放出話來了,要放人可以,得賠禮,他滿意了,自然好說,要是不滿意,呵,這城里以后也就沒有得味樓了。 可得味樓哪里還有錢,這世道這么亂,上頭管事的換了一批又一批,哪個都是伸手要錢,要打點,得味樓上上下下又養著那么多人,師父以前攢下的錢,早就不剩多少了!甚至連以前宮里帶出來的幾件東西都已經典當了! 可是,他手里也早就沒了現銀,有的,不過是自家酒樓和老宅的地契,這事他們不是不知道的…… 季云生知道,救命要緊,更別說得味樓里還有那么多靠著師父過活的師兄們…… 但那是他季家的祖產!那張酒樓的地契上,甚至沾著他親爹的血! 季云生握緊了手里的刀,白皙的手背上,因為過于用力而暴起了青筋,他手下緩慢的動作在師兄們越來越露骨的話里,漸漸加快,原木的砧板上,隨著他的動作,落下一道道刀痕。 開場的鼓點加快了,氣氛也跟著緊張起來,仿佛已經是緊繃到極致的弓弦,隨時都有斷裂的危險。 身邊人說的話卻是越來越刺耳:“嗤,情愿守著個空殼子卻不管師父師兄的死活……” “砰!” 季云生這一下力道大到竟是連四五寸厚的原木砧板都劈開了一道豁口!大半個菜刀都嵌進了砧板里! 四下里皆是一靜! 所有人都被這一手給嚇懵逼了,這!這他媽的不是開玩笑吧! 離池斐然最近的那位試鏡的兄弟在反應過來以后,腳下打著滑就往邊上竄,生怕池斐然下一刀是要往他身上招呼的! 真不是他太膽??!這尼瑪也太嚇人了! 對面試鏡的選角導演啥的也是給嚇得夠嗆,他們可是知道這道具強度的!絕對不是虛張聲勢的玩意好嘛! 場面真是一下就給鎮住了,誰都不敢吭聲,離池斐然遠點的那三個哥們都拿著刀默默往后退了退。 剛才離池斐然最近的那哥們一看他們仨都拿著刀退過來的,頓時感覺自己手里沒刀,真特么沒安全感!但這會他也沒膽子過去拿??! 鄭琳卻是被這一下弄得回了神,趕緊就去看池斐然的臉,她也是在此刻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竟然就被池斐然一雙手給吸引了注意力! 這可真是…… 鄭琳眼底泛著奇異的光彩,她在用一種全新的目光打量著池斐然,不,不對,這時候,應該是季云生才對! 季云生雙眼通紅,白凈的臉也因為激動而漲紅。 他說:“季家的人還沒死絕呢!那是我季家的祖產!我父母親,都死在這個上頭!” 他嗓子是啞的,聲音也不大,可每一個字都像是砸在人心口上。 其余人這才意識到,原來試鏡還沒有結束,立刻慌忙的借口:“那、那你就能眼看著師傅師兄去死嗎!” 季云生被問住了,是保得味樓,還是保他季家的酒樓祖宅? 一邊是生他養他疼他寵他的父母親,是他季家的列祖列宗,另一邊是傳他手藝恩同再造的師父,還有他的師兄們,這些年里他們是有過口角鬧過矛盾,但真的,就如兄弟一般…… 他站在那里,拳頭攥得死緊,額頭上血管都因為情緒極度的激動而暴起,他眼睛里像是有水光,可更多的是痛苦和掙扎,還有迷茫。 活人總是更重要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沒了。 可他季家該怎么辦?這樣的亂世,他這一輩子,到底還能不能有重建季家酒樓的一天? 季云生慢慢的張開唇,微微動了動,像是無聲地說了句什么。 其余四個試鏡的人看到這里,不由得就看向鄭導他們,試鏡片段就是到這里結束的,按照原劇本,這時候外頭應該來了消息,師父在牢里熬不住,人已經沒了。 電影里,這里要拍的就是群戲了,是個亂哄的大場面。 但鄭琳沒有喊結束,而是接了一句劇本里接下來的臺詞:“師父,人沒了!” 她也就是隨口念出來,并沒什么感情,可她這么做的意思很明顯,把戲接下去。 試鏡的其他人雖然也慌了一下,但很快就跟著劇情往下走了,有的癱坐在地,嚎啕起來,有的茫茫然站在原地,仿佛不知前路在哪里。 鄭琳卻只看著季云生。 這種感覺是很奇妙的,仿佛在見證著什么,在你面前慢慢破碎。 就這么寂靜無聲地,碎了。 失魂落魄?不,遠不足以形容。 他失去了第二個父親,就在他準備松口的下一刻,那個對他嚴厲教導,卻也私下里給悄悄把蜜漬櫻桃塞給他的師父,沒有了。 要是再早一點,要是再早一點,只差那么一點…… 他渾身顫抖著,抬起手,捂住了臉,沒有眼淚,甚至沒有聲音。 擋住臉的這種演法,很多時候都是演員實在是表現不出來要的感覺,就用手捂著,反正意思表達出來就行了。 可換個方向來說,不把臉露出來的表演,才是最難的。 一個人的喜怒哀樂,不通過表情,要如何傳達?肢體的語言再怎么運用自如,很多時候,卻都比不過一個撇嘴,一個笑,甚至只是一個眼神。 但此時此刻,池斐然做到了。 他原本挺直的脊背竟是變得有了幾分佝僂,本來抿得好好地頭發,這會也已經凌亂了,他在顫抖,可絕對不只是顫抖而已。 就連呼吸的帶起的胸膛起伏,都仿佛在傳達著某種訊息,他的心在坍塌,在毀滅,他又失去了一位至親。 鄭琳抿了抿唇,稍稍頓了片刻,才說:“好了,下一場,五分鐘準備?!?/br> 旁邊幾位選角導演都不由朝她看過去,只覺得這個女人真是可怕,他們都給帶動了,結果這位直接喊下一場! 其余人都趕緊準備起來,這兩場戲重點都是季云生,對方剛才還有了那樣的表現,他們要不加把勁,那還有什么光彩! 而池斐然還站在原地,他捂著臉的手也沒有放下來,那種會悔恨和絕望仿佛還殘留在身體里,他一時間真的無法立刻投入下一場戲里。 容晉坐在那里,看著池斐然捂著臉的手還在微微顫抖,什么都沒有說。 如果現在是在片場,那他肯定會說些什么,幫助池斐然脫離角色情緒,但現在是在試鏡現場,他最好的選擇,就是安靜的當個看客,然后,等待見證他男朋友的成功。 是的,見證成功。 他對池斐然,有絕對的信心。 池斐然放下手時候,剛被提醒過開始倒計時一分鐘,讓他們抓緊時間。 跟前一場戲,沒幾句臺詞主要從表演方面來體現人物不同,這次季云生的臺詞很多,他的少爺脾氣,他的討人喜歡,他那些藏不住的得意,都要通過語言和表情傳達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