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大地。

    黑色的巖石、大地和閃爍的星芒。

    趙自強坐在黑色的大地上，仰望天空。

    天上，倒垂的概率之樹好像低頭梳洗的女子，長發垂簾。晶瑩的數學長河從樹旁流過，波濤洶涌。在樹下，四色的小亭子尖頂沖下，搖搖的指著趙自強的方向。

    意識世界無分東南西北和上下左右，只要愿意，趙自強可以讓身旁這黑色的天空成為大地，也能讓天空那曾經的大地成為蒼穹。

    “太難了……”

    撫摸著身旁這堅硬的黑色巖石，看著巖石尖端的那顆星芒。已經在材料合金領域浸yin了半個月的趙自強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金屬為單質，決定合金成分的是原子層面的相互作用，而決定合金性能的，則是宏觀層面的模量、韌性等物理性質。這二者之間，橫亙著人類至今沒有跨越的，微觀與宏觀的壁壘。不跨過那道坎，趙自強知道，自己不可能找到合金公式。

    當然了，這個事實他一早就知道。他選擇了取巧的路，林?；氐牟牧吓浞叫畔⒁呀浐茇S富了，利用這些已知的配比和性質，也許能通過合理推斷的方式找到想要的答案。在這一段時間里，他反復思考琢磨了曾經黑色天空上的每一顆星芒，最終讓那片虛無的天空成為了腳下堅實的大地。

    然而，這片大地是如此之大，以至于遠遠超過他的意識能夠覆蓋的范圍。這是一顆巨大的，隱藏在黑暗和未知中的行星般龐大的巨物，以他現在的能力，只能以管窺豹、盲人摸象。

    “也罷，這次應該差不多了……”

    趙自強站起身，閉上眼，雙臂向上。于是倏忽之間，天地倒轉，他重新站在了那片熟悉的、郁郁蔥蔥的草地之上。數學之河在他的身旁流淌，概率之樹無風自蕩，簌簌而鳴。身旁的四色小亭巋然不動，亭子的尖頂指向天空中那突兀的黑色尖角。

    如果把意識世界的天空看做一張藍色的薄膜，那黑色的尖角就好像刺破藍色薄膜的巨大冰山的一角。雖然看不到全貌，但是趙自強知道，那座冰山，就是物理材料領域追求的終極。

    合金公式。

    物理，似乎也很有趣的樣子。

    帶著這樣的想法，趙自強緩緩蘇醒，身旁除了機器的滴滴聲，空無一人。他這次閉關，已經基本能控制自己的節奏，感到身體撐不住了，就會醒來休息、進食。所以，并沒有出現上一次險些崩潰的危險。

    在腦子里回憶了自己剛剛思考得到的結論，趙自強看了一眼日歷，6月6日，這次又閉關了三天。他伸手按動了呼叫鈴，打算等101號來了，告訴他自己的結論。他相信，這一次，自己應該找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

    “嗒嗒嗒——”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101號和690號醫生推門而入。690號看了一眼趙自強，判斷他狀態還行，就開始去檢查設備的讀數。而101號，則直接站在了趙自強的面前。

    “負責人，我已經想到了六個配方，很可能有我們要找的東西，我正在記錄它們……”

    趙自強向101號展示了自己手中的電子平板，101號嗯了一聲，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趙自強注意到了，卻沒有在意。101號事務繁忙，能在自己醒來的第一時間看自己，他已經很滿足了。

    用了一點時間，記錄下來六個配方，趙自強把平板遞給101號，“負責人，這就是我這段時間的工作，給您添麻煩了。接下來，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

    “……”，101號猶豫了一下，好奇這小子到底有什么背景，竟然能讓外面通過4號首長捎話進來。他咳嗽一聲，告訴了趙自強答案。

    “你身體如何，可以的話，跟我去一個地方?！?/br>
    690號醫生聽到，站直了身子，行禮報告，“報告首長，231號身體無大礙，可以自由行動。就是近期臥床時間較長，注意不要劇烈運動?！?/br>
    “好！”，101號看著趙自強，“走吧？”

    “好的負責人?！?/br>
    趙自強緩慢起身，適應自己的身體。之后，他有些微微搖晃的，和101號一起到了4號首長的辦公室。4號首長讓101號先行離開，看著趙自強，看了足足五分鐘，才緩緩開口。

    “小子，為了你，我可是破例了。林?；亟刮唇浥鷾实?、非必要的任何與外界的聯系。你竟然能請動馮將軍，實在是……”

    馮將軍？馮火的爺爺？她為什么找我？而且如此著急？外面出事了？

    第一時間，趙自強就想到了自己的mama，難道馮玉蘭病情有變化？

    “……看把你急的”，4號首長笑了笑，也不賣關子，遞給趙自強一個信封，“這是給你的信，就在這里看，看完了，你有什么需要，告訴我?！?/br>
    趙自強接過信，心亂如麻。如果真是mama身體的問題，他該怎么辦？馮玉蘭接受腎臟移植之后，一直在服用抗排斥藥物，身體素質大不如前，很容易生病。雖然醫生都說馮玉蘭是八輩子找不到的好福氣，遇到了一個合適的供體，但是趙自強和馮玉蘭都知道，成功的移植腎臟，并不是和疾病對抗的結束，只是另一個開始。

    4號看著站著看信的趙自強，看著他微微發抖的手，有些好奇。這個小子是882所的許安東推薦的，一開始他并不在意。一個讀博士的在讀生能干些什么？但是，來到所里之后，他很快就收到了關于231號的反饋。有限元方程推導，解開兩個關鍵問題，實質性推動項目進步。繼而被提拔到協調組工作，再被推薦到材料組。這小子就像是一把萬能鑰匙，再困難的鎖，也難不住他。

    “……首長?！?/br>
    看完了信，趙自強已經平靜了下來。比起母親的身體，蒙貝爾德獎雖然重要，但是也不至于讓他亂了陣腳。

    “你說吧，有什么需求，我先告訴你，按照規定，你現在是不能離開基地的。任何人員來到基地之后，要離開都需要一年的沉默期。哪怕你認識馮將軍，我也不能給你開這個例外?！?/br>
    “……一年的沉默期？”

    趙自強沉默了。沉默期他大概知道，是為了防止泄密給核心研發人員的限制。處于沉默期的研究人員不能再參與項目研究，但是也不能和外界聯系，必須在孤立且安全的地方休息一年，才能回到社會。在這期間，會有專人對該人在基地的工作進行反復清查，避免泄密和間諜風險。

    “是的，國事為大，我不能為你破這個例。不過，我們在外面也是有影響力的，你雖然不能離開，但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可以幫你做到。一般來說，都是沒問題的?！?/br>
    4號說到這里的時候有些得意。雖然基地的人是肯定出不去的，但是基地也是有人文關懷的?；厝藛T在外面大大小小的事，不是他夸口，基本上都可以協調。所以，他并不覺得231號的訴求，自己無法解決。他有些驚訝的，只是231號能驚動馮優國馮將軍而已。

    “……是這樣的”，趙自強想了一下，決定告訴4號首長自己的想法，“我在來之前，證明了四色定理，一個人。我請我的老師曾孝文幫我發表論文，申請蒙貝爾德獎。然后，我就被他推薦到了這個基地從事絕密項目。然而，就在我做項目的時候，蒙貝爾德獎提名名單公布，我和我的老師成為了四色定理的共同作者，甚至，更客觀的說，是我的老師成為了證明四色定理的主角。我想請教您，請問您能幫我解決這個問題么，我的老師，國子監數學系系主任，國家百人計劃學者曾孝文，曾老師，他剽竊我的研究成果。您，能幫我解決這個問題么？”

    “……四色定理，是你證明的？”

    4號首長是可以和外界聯系的，又怎么會不知道最近全國都在議論的這件事。毫不夸張的說，曾孝文和趙自強一起證明四色定理這件事，已經撐起了大宋彎了很多年的基礎科學研究的腰桿?，F在外面已經把曾孝文和面前的小子看成了大宋的英雄，甚至有傳說當今圣上都打算在頒獎后接見兩位?？涩F在，這小子告訴自己，曾孝文是個剽竊者？

    “是的，是我證明的。如果您有興趣，應該可以很輕易的了解到，我曾經公開發布了四色定理的前半部分證明，留下了三個命題待解。之后，我還懸賞三百萬，專門設了一個節目，來向廣大社會尋求幫助。那個節目叫做——”

    “舍我其誰，我知道，我看過你的報告?！?/br>
    4號皺眉，搖頭，“但是這件事，還真是讓我意外。你說曾孝文剽竊你，有證據么？你要知道，這可是非常嚴重的指控，如果你需要我們幫你，我們需要看到確實的證據?！?/br>
    “……我需要搜集”，趙自強皺起眉頭，“我知道那是我證明的，但是當時和他的交流我都沒有做記錄，手機信息也不多。如果只憑我的認定，您這邊能幫我做什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