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具體可以做些什么呢？”

    在材料組打了一周的醬油，趙自強在材料組負責人101號的鼓勵下，大概了解了材料組的工作。目標飛行器的外殼材料由這里總負責，并定期從外界合作項目組那邊獲得資料?？赡呐氯绱?，目標飛行器的材料強度和耐熱性等問題仍然沒有解決。

    “你已經看了一周了，對我們材料組的工作應該也有了認識。如果你不介意，不妨說說看，然后告訴我們，你這個數學天才到底能在哪方面幫上忙?！?/br>
    101號是個不茍言笑的中年，看著趙自強的目光總是帶著挑剔。在他看來，數學協調組把這個小子塞過來簡直就是亂彈琴。一個只懂得理論和計算的數學家，連基本的物理知識都沒有，如何能幫他們解決問題？他問這個問題，也是想讓趙自強知難而退，讓他回到更適合他發揮作用的地方。

    “……在我看來，材料制作的大概流程涉及到三個領域，一是選擇和制備。在這個領域，我們要決定使用何種材料來實現目的。如果是高分子材料，那么分子式、性能要求什么的，都要在這一步明確。如果是金屬，則要確定合金的元素選擇、比例等。這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加工，包括初次成型的方法、條件和工藝，二次加工的方法、條件和工藝。第三步呢，就是后期處理。比如外層的耐高溫敷料，鍍膜、涂層，多層材料的結構設計等?！?/br>
    趙自強雖然是門外漢，但是一周的時間，已經足夠他了解到材料領域的大概脈絡了。101號顯然沒想到他看到這么清楚，微微愣了一下，“不錯，你說的不錯。雖然在用詞和描述上不夠專業，但是用一周時間做到這一步，你已經很厲害了。然而，有這種認識還不夠，你還要告訴我，你的能力，在材料制備的三個大環節里，可以用在哪里？”

    “這個……”

    趙自強其實是有想法的，但是他不太確定自己應不應該該說。但是，看看周圍人或好奇、或冷漠、或關心、或嘲諷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必須證明自己。

    “我想，我也許可以從合金配方上做些貢獻?！?/br>
    “合金配方？”

    101楞了一下，現在目標飛行器的外殼是某種鈦合金，性能和參數已經是國內能拿到的最好了。要想在材料領域內突破，特別是合金領域，需要天價的資金投放和反復的重復試驗。就算是舉國之力，也不是想要就能拿到的。所以，他們的項目組之前才放棄了研發新材料的想法，一直在耐高溫涂層和散熱甬道上下功夫，但是進展都不順利。這小子哪里來的底氣，好像一句話，就可以提出新的合金配方似的。

    “231號，你可知道，合金配方研究純粹就是瞎子摸魚，撞大運的事情，而且成本還非常高。你選這個，是不是篤定了我們給不了你時間和條件，正好鬧得一拍兩散，也不至于辱了你的名聲?！?/br>
    聽到這話，趙自強微微一愣。說話的人是113號，滿頭白發，看樣子有年紀了。他沖113號點點頭，給出了自己的想法。

    “材料加工和后期處理太專業了，我不懂。但是合金配方，有基地里那么多的參考資料，無非是基于有限數據推測新數據組合的工作。這一個，我覺得自己還是有能力可以試一試的?！?/br>
    “想用數學能力推導新的合金配方？”，113號苦笑，“你的想法我也想過。實不相瞞，我也曾經想在這一領域下手，但是找到新的合金配方實在是太慢、太難了。小伙子，我勸你仔細想想?！?/br>
    “不用了”，趙自強抬起頭，看著101號，“既然4號首長讓我過來，我就沒打算空手離開。我是這樣想的。在這個組，合金配方是我唯一能夠、有可能幫上忙的地方。其他的，我都不懂，現在學也來不及。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您能給我些時間，讓我試試。我不需要實驗室，我也不需要做很多測試棒，我只需要這里所有的、已有的合金配方數據。我要基于這些數據，嘗試新的合金配方。您給我一個月時間，讓我做二十根測試棒，如果都不行，我就和4號首長承認失敗，可以么？”

    趙自強提出的條件其實對101號來說，是很好的選擇。這小子只要看看數據，就會自己找個地方推算。就算測試棒的價格很貴，但是二十根，他們還是負擔的起的。而且，如果這小子全身心投入推導之中，對其他人的影響也會降到最小。

    更重要的是，他是4號首長推薦過來的人，101號也不好說沒試過就退回去。想到這里，他下定了決心。

    “好，那就交給你了。你有一個月時間，有二十根測試棒的機會，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br>
    “好的，請您放心，我一定會盡最大努力！”

    趙自強原地行禮，表情鄭重而嚴肅。被他的表情感染，同事們也變的肅穆了些。不管這小子有多么不知天高地厚，但是他愿意奉獻的精神，還是和林?；氐闹餍珊艽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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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郁郁蔥蔥的草地上，趙自強抬頭看天。曾經空無一色，也曾經縱橫交錯的天空現在已經變成了純黑色。無數的參數、配方和性能指標在天空中飛舞，像一顆顆閃亮的星辰。巨大的概率之樹在他的身側延展，從星光下遮出了一片陰涼。比之前更加寬闊湍急的數學長河繞著概率之樹流過，繼而流向意識世界未知的遠方。而在概率之樹的樹冠下，在趙自強的左手側，一間有著四色屋頂的涼亭安靜的矗立著，觀察著那個已經徹底浸入了思考的少年。

    合金的發現，是人類材料學的一大進步，甚至從根本上改變了人類的歷史?？墒?，直到現在，人們仍然沒有找到合金的規律。什么樣的金屬和什么樣的元素以何種比例混合，能夠產生什么性能的新合金。如果增加或者減少一種或者幾種元素，如果提高或者降低某種或者某幾種元素的比例，對合金的性能都會有天翻地覆的影響。對現在的人類來說，尋找新合金，就是純粹的盲人摸象、瞎子摸魚，靠的除了人品，就是直覺。

    趙自強不知道自己人品怎樣，但是他知道自己直覺還行。三年多來的圍棋訓練，讓他有了一種無法形容的，敏銳的找到正確答案的能力。他就這么站在大樹下，看著頭頂繁星滿天的星空。

    許久。

    許久，他伸出手，試圖把一顆星星從天空上取下?？赡穷w星星后面似乎有無數根絲線，有的，連通著別的星星，有的，連通著未知的黑暗。那些星星身后的阻力是如此之大，以至于趙自強拼盡了全力，都無法看到那些絲線的樣子。

    然而，他并不氣餒。他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能看清某一顆星星背后的所有絲線，自己就能掌握人類一直在渴求的，合金規律。擁有了合金規律，就相當于成為了材料界的王者。不再需要反復的制作驗證材料、實驗，銷毀，繼續試驗。只要代入自己想要的參數，自然就可以找到想要的配比和需要加入的元素。

    趙自強知道，那張隱藏在所有星星背后的巨網，就是所有材料人畢生的追求，哪怕他們甚至都不知道這個東西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

    合金公式。

    能夠徹底的讓人類掌控材料的公式。

    輕輕地松了一口氣，趙自強放開了那顆星星。那張巨大而堅固的網消失在了趙自強的意識世界中，只剩下了上千顆若隱若現的星星，每一顆星星，都是一種經過了林?；販y試的材料配方。

    “這還真是……難啊……”

    趙自強閉上眼睛，再次掙開。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整齊的擺著一排巧克力。他在思考的時候喜歡吃巧克力的事情，在數學組里已經是眾人皆知了?，F在他重新進入這個狀態，材料組的人只要稍微了解一下，就不會介意。

    想到就吃，趙自強一口氣吃了兩條，放空腦袋等了一會，再次閉上了眼睛。

    比起找到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合金公式，現在的趙自強做的事情其實更簡單。從現有的材料組的資料，蒙出一個可能能符合要求的材料配方。

    證明自己。

    “這樣不行?！?/br>
    在某個時刻，忙于推導的趙自強突然停了下來。他需要的計算量太大了，靠這些巧克力，根本無法滿足他的需求。要想做出成果，他需要的是更加全力的投入。

    這么想著，趙自強找到了基地醫療組。

    “……所以，你需要我給你做雙靜脈輸液準備，高濃度葡萄糖和營養液？你要干嘛？”

    醫療組的醫生編號690，綁了個長辮子，有點漂亮。趙自強看著她，很認真的點點頭。

    “是的，我需要這樣，你能幫我么？”

    “我需要報告”，690號醫生看著趙自強，眼神里有些不解，“問題應該不大，可是你沒有想過么？依靠往血管里輸送葡萄糖，你就能找到你想要的東西？？”

    “是這樣的。在這期間，除非你確定我真的馬上就要死了，否則，不要停止我的葡萄糖供應，可以么？”

    趙自強很誠懇，690也沒有壞他的性子。她讓趙自強回去等，說要向領導匯報。

    “好，那我等你消息?！?/br>
    趙自強告辭離開，心里則繼續著自己的推算。他知道，自己在這座基地之前的成績，大概是能為他這次嘗試開綠燈的?？墒?，如果他失敗了，估計基地就再也不會讓自己在材料組浪費時間了。

    希望，一切順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