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閣在讀數學博士李波推門而入的時候，他的老師、大宋數學泰斗牛炳麗正斜靠在陽臺上的小沙發上看書。老人一只手舉著一個放大鏡，面前放著一個金屬做的可調節書架，書架上是一篇最新的數論方向的論文。

    “坐?！?/br>
    聽到聲音，牛炳麗抬頭看了一眼，見是自己最喜歡的學生，便給了一個簡單的命令。李波輕輕坐下，把手上的黑色提包放在一側，從里面一沓打印的整整齊齊的a4紙，放在了茶幾上。之后，他猶豫了一下，又掏出了幾頁紙，放在了那疊紙的最上面。

    11月份的汴梁已經入冬，牛炳麗的家里暖氣開的不大，有點涼。穿著西裝背心的李波坐了一會，有些坐不住。牛炳麗家的阿姨給他端了熱水，還關上了窗戶。李波輕聲說了一身謝謝，把視線投向了窗邊的老人。

    在二十年前，沒有人能想到，從來沒有出國留學的小土著牛炳麗，能用五年時間解開射影幾何中的一個關鍵性問題。也正是那個問題，讓她成為了大宋兩位拿過蒙貝爾德獎的巨擘之一，也是唯一在世的大獎得主。而自己，作為她的學生，今天卻要……

    “你的畢業論文怎么樣了？這段時間應該正忙吧，怎么有時間過來？”

    看完了論文的一個章節，牛炳麗從小沙發上起身，顫顫巍巍的走了過來。李波連忙上去想要攙扶，卻被牛炳麗拒絕了。她在李波對面的沙發上坐好，順手就拿起了李波放在茶幾上的材料。

    “這是什么？”

    一邊說著，老人一邊掏出了那個放大鏡，“……讓幾何重新成為三大支柱之一？猜想？這是誰發的帖子？”

    “發帖人叫江南不言謝，應該就是那個曾經說要拿蒙貝爾德獎的小棋圣。他現在在國子監讀本科，數學系?！?/br>
    李波既然敢把這個材料拿出來，就是做了充分的功課的。他希望，這個小狂人的帖子，能讓牛炳麗的心情好一些，也好繼續他之后的意圖。

    “……年輕人啊……”

    牛炳麗端起桌面上的茶，一口一口的抿。熱熱的茶水騰起裊裊的霧氣，帶著些芬然的香氣。

    “他的帖子我看了，沒有太多實際推導。不過他還是挺有想法的，覺得幾何不應該就這么簡單的被分析吞并……”

    “哈”，牛炳麗發出了短促的一聲，“整個現代幾何都是建立在分析的基礎上的。想要依靠古典幾何建立整個幾何體系，怎么也逃不出希臘人的圈子的。這小子年輕氣盛，敢說敢想，還可以接受。你可都是三十好幾的人了，還信這個？”

    “……這不是看著好玩，給您看看嘛?！?/br>
    李波發現牛炳麗并沒有他預料中的反應，有些慌亂，不小心就暴露了自己的真實目的。

    “好玩？數學是用好玩形容的么？”

    牛炳麗把那兩頁打印了趙自強發帖的紙放在一旁，目光投向了下面的材料。

    “這是……推薦信？卓拓戊魯的？給溫迪罕投資銀行？”

    看到這兒，牛炳麗抬起頭，不大的眼睛里有些驚訝，有些憤怒。

    “李波，這推薦信是你的？”

    “嗯……”

    看事情瞞不住了，李波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導師，您也知道，我今年不是在找工作么，溫迪罕投行有一個非常好的崗位，研究人工智能算法的，需要一位數學博士。正好我各方面都符合他們的要求——”

    “你要去策馬街？！”

    牛炳麗的聲音大了起來。策馬街是大金城市坎布拉卡的一條世界聞名的街道。那里誕生了現代世界第一家證券交易所，也是當今全球金融領域的核心和前沿所在。

    “老師……”

    李波知道牛炳麗為什么憤怒?，F在數學這種純理論學科越來越不好就業，很多優秀的腦子都去了金融領域，最優秀的則出國的出國，去策馬街的去策馬街，留下來搞數學的，要么是真愛，要么是沒有其他出路的。牛炳麗三年前有一個非常喜歡的弟子，不聽她的安排，去了策馬街，牛炳麗不讓他畢業。兩個人在學校就吵了起來，牛炳麗最后氣的心臟病都犯了，最后也沒有把那人留下。而自己要做的，正是和那人一樣的事情。

    “……”

    牛炳麗顯然也想起了曾經的故事。她伸手按住胸口，深呼吸，目光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波心里忐忑，又不敢說話，又想說話。

    “……你把這些材料給我看，是想要我的推薦信？”

    也許是經歷過一次波折，這次牛炳麗淡定了很多。三年的時間，哪怕是她，也會改變的。

    “是的，老師。您的推薦信決定了我的職位，如果可以的話，我能拿到高級副總裁的級別，入職底薪有20萬大金元，一百多萬大宋幣。我們家條件不好，您也知道，我們需要這筆錢……”

    “……國家科學院，你也不想進？”

    牛炳麗顫顫巍巍的，“我上個月就在王連國那兒說起過你，你畢業之后，可以直接去科學院的博士后工作站，讀博士后，拿科研津貼。你是我的學生，你在分形幾何領域的研究能力超過了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人。你就這么去搞投行，真不怕浪費了自己的天賦？”

    王連國是大宋國家自然科學院院長，也是牛炳麗的好友。牛炳麗把話說到這一步，意味著她已經幫李波鋪好了以后的路。那是很多搞數學的人想要都要不到的路。

    “可是，老師。天賦再好，不能掙錢有什么用呢？您也知道我結婚兩年了，還在租住學校宿舍。玉君她雖然嘴上不說什么，心里又怎么會好過？她那些同學，做金融的個個都掙錢了，買包買衣服，玉君她就算不攀比，可是也不見得會高興啊。我們，實在是太需要錢了……”

    “錢……”

    牛炳麗把那沓簡歷放在茶幾上，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我攔不住孫江先，我就攔不住你。你們這些人啊，太短視了。如果這個國家最好的腦子都去搞金融了，那誰來搞基礎科學，誰來推動科技進步？你們呀……”

    李波不再說話，聽牛炳麗的意思，她應該是要給自己簽字了，他可不想在這個時候節外生枝。而且，現在數學已經越來越式微，這是根本無法對抗的事實和趨勢。搞數學一輩子，除了幾個特別特別拔尖、或者研究領域偏向實用的，其他的，最后也無非是混某個大學的教授，日子雖然不錯，可基礎學科又沒什么經費，能掙什么錢呢？

    牛炳麗卻沒去顧忌李波在想些什么，她低頭把推薦信簽了，推到了李波面前。李波連忙道謝，很是感激。牛炳麗感覺心里空落落的，她靠坐在沙發上，看著面前這個自己最喜歡的弟子，不僅又想起了孫江先。

    都是自己最喜歡的弟子，都有著極好的數學天賦，都放棄了數學的路。

    錢，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老師，您放心，論文我已經改好一稿了，期刊那邊也來過信了，應該只要再一次修改就差不多了。我是您的學生，我絕對不會給您丟臉的。而且，現在人工智能也是大熱門，同樣也可能影響人類文明的發展。您總是說我們太小家子氣，這一次……”

    李波還在說，也許是為了緩解自己的緊張，也許是為了撫平自己內心的慌亂。牛炳麗確實不想聽了，她重新拿起那份打印了趙自強猜想的紙，翻看起來。

    寫這篇帖子的年輕人，還是太狂了，根本不知道數學的水有多深。他就這么貿貿然進來，還把帖子發在了大宋數學網上，這簡直……

    簡直是自找苦吃啊。

    在心里感嘆了幾句，牛炳麗確實不想再聽李波扯淡了。她揮揮手讓李波帶上推薦信離開。之后，她重新回到了陽臺上，看著面前的論文發愣。

    大宋的這些人，怎么都這么功利呢？

    二十多年前，牛炳麗曾經作為訪問學者去過大金。大金給他的感覺，是大部分選擇數學方向的人，都是真心喜歡數學的人。那些人可以為了自己的愛好放棄高薪，繼續鉆研，就像這篇文章的作者一樣?？墒谴笏蔚倪@些人，學數學，很多時候只是為了一個文憑吧？

    罷了罷了，都快死了的人了，沒必要這么糾結。

    自嘲的笑了笑，牛炳麗又把剛剛隨手拿過來的那篇帖子看了起來。這小子的帖子不長，也沒有太多很深奧的推理內容。他只是從基本的邏輯和分析體系出發，去試圖發現幾何和概率的獨立性。在牛炳麗的層次，看這些東西很輕松，也很容易就發現了一些的錯誤?？赡呐氯绱?，認真看完了整篇帖子的牛炳麗，還是有著不小的驚訝。

    這小子據說今年才上大學，但是對數學的了解已經堪稱大家。難道他真的是個小天才，也真的是沖著蒙貝爾德獎去的？

    在這一瞬間，牛炳麗突然有些好奇。這個下圍棋的小狂人，難不成還真的在數學方面也天賦異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