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屏幕上幾乎瞬間出現的應手，趙自強輕輕的咦了一聲。雖然他已經有一個多月沒下網棋了，但是網棋的風格他還是知道的。網棋雖然時間緊、每手的落子速度都很快，但是像大師4980這樣的，連續三十多手落子如飛、幾乎從不思考，而且盤面上似乎還略微占優的對手，他還是第一次遇到。

    “這人反應好快”，岳玲瓏搬了個板凳坐在他身旁，手里端著一個圓圓胖胖的大杯子，杯子正面有個圓頭圓腦的小熊，“前鋒前輩也跟我說過這件事，這個人下棋很快，速度和你不相上下?！?/br>
    “不，不是不相上下?！?/br>
    趙自強微皺眉頭，比起其他人，他更了解屏幕對面那位未曾謀面的對手。這個人的思考時間比他要快。而且，自己剛剛試著幾次進攻，幾乎都是無功而返，甚至有兩個妙手，就算國家隊的高手也要思考一段時間的，也沒能浪費對方哪怕一秒鐘的時間。

    這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對手？

    難道是高麗或者東瀛的山巔棋手？

    但是棋風不像??？

    趙自強這段時間的刻苦訓練是有成果的，在完成那本《經典名局3000局》超過兩千局的復盤之后，他還系統性的學習了高麗、東瀛幾位頂級棋手的復盤，對這些人的風格已經相當熟悉。他幾乎可以肯定的判斷，現在和他下棋的人，風格與那幾位完全不同。

    對局很快進行到六十二手，也是趙自強可以通算全盤的節點。他輕吸一口氣，閉目，計算。在他的思維中，那棵擁有無數枝丫的大樹從一無所有中生長，生長，黑白兩色的樹葉和枝干在凈藍色的天空下舒展。

    不對……

    看著那棵巨樹無數枝丫上的無數果實，趙自強莫名打了一個寒顫。為什么，為什么所有的果實，勝率都不超過40？

    難道，這又是一位水平超出自己許多的棋手？

    趙自強睜開眼睛，表情凝重。岳玲瓏感覺到了他的情緒，輕聲問。

    “是不是不好下？”

    “確實?！?/br>
    趙自強簡短回答，繼而開始落子。雖然在他的判斷里，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人能像當初葉風對戰自己時，和自己現在的實力有那么大的差距。但是他畢竟成為職業棋手不到半年，對圍棋界的了解也沒有那么深入。真的在網上碰到一個閑云野鶴的超級高手，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加油?！?/br>
    岳玲瓏的聲音很脆，帶著些慵懶。她放下那個小熊杯子，起身離開。趙自強無暇他顧，琢磨了一會，走出了一手復雜棋。

    既然你的實力如此之強，那么，我就拿出當初對付葉風的辦法對付你。走復雜棋，增加計算量，拖時間。

    又走了十幾步，岳玲瓏端著一杯茶回來了。她把茶杯放在趙自強面前，看了眼屏幕，也皺起了眉頭。

    同樣是職業棋手，棋下到中盤，岳玲玲已經能很明顯的看出優劣。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趙自強在盤面上有這么大的劣勢。

    “沒問題吧？”

    帶著些擔心，岳玲瓏輕聲問。

    “……”

    趙自強沒有回答，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溫度剛剛好。而在他面前的屏幕上，對方仍然在迅速的落子，似乎完全沒有受到他調整戰術的影響。

    這不對。

    隨著對局的進行，趙自強越來越驚悚。在他的思維世界中，那顆黑白相間的大樹正在枯萎，無數參天茂密的枝葉正在失去光澤。隨著棋盤上落子越來越多，留給趙自強的可能性越來越小，越來越少。

    而那些干癟枯萎的果子里，仍然沒有一顆的勝率超過45。

    這不對。

    趙自強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以往無往而不利的后半盤，似乎在這個對手面前失去了作用。不論他如何走出復雜而難以計算的應手，對方都是輕描淡寫的在秒內給出回應，似乎不論他怎么走，對方都已經胸有成竹。

    “這人的算力好可怕?！?/br>
    在一旁觀戰的岳玲瓏也看出了問題。這盤棋行至一百五十余手，趙自強的黑棋仍然處于明顯的劣勢。就算趙自強是出了名的后半盤選手，也不至于到了一百五十手還是這樣吧？照這么下去，趙自強翻盤的希望真的越來越渺茫了。

    “嗯?！?/br>
    已經全身心沉浸在計算中的趙自強連自己說了些什么都不知道。他坐直了身子，圍著那顆黑白之樹打轉，希望能找到破局的辦法?？墒?，無論他怎么下，無論他怎么走，對方都像一個嚴密而精準的機械，在幾秒鐘的時間里給出他算出來的最優解。

    那種感覺，就好像對方和他一樣，能夠通算全局。

    ——————————

    “……小強，不行就……”

    行至二百六十三手，趙自強的黑棋已經無力回天。岳玲瓏站在他身旁，兩手從趙自強的腋下穿過，半抱著他。穿越以后很注重鍛煉的趙自強身軀并不輕盈，維持這個動作顯然對岳玲瓏來說并不輕松?？赡呐氯绱?，她也仍然堅持著，只為了讓趙自強下完這盤棋。

    “我……”

    趙自強不知道自己是從什么時候失去對身體的控制的。他現在能感覺到的，是自己整個人都好像飄在游泳池或者空氣中，半真半假，浮浮沉沉。而在他有些混沌的意識中，唯一的清醒，是屏幕上的棋局。

    0。

    這是他腦中的概率之樹給出的答案，曾經繁茂的黑白枝丫已經枯萎，曾經的無數的結果和可能只剩下一個簡單的數字。在官子階段，超過三十目的差距意味著，他沒有任何可能翻盤。

    他，輸了。

    “滴滴——”

    云端棋城的程序開始報警提醒，留給趙自強的時間只剩下不到一分鐘，趙自強看著面前的屏幕，還在掙扎，還在思考，還在凝聚自己所有的力量去尋找答案?？赡呐氯绱?，他也找不到那期盼中的勝利之光。

    他要輸了。

    “黑方超時，對局結束?！?/br>
    曾經溫柔悅耳的電子音在這一刻變的冰冷而生硬，趙自強看著屏幕上彈出的對話框，無聲的長出了一口氣，昏了過去。

    ————————————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躺在軟軟的床上，蓋著粉色的被子，透著暖暖的香。

    這里是……

    有些懵懂的意識從無知無覺的深淵之中浮現，趙自強環顧四周，很快就認出了自己的狀況。他似乎在和那位大師4980對局的時候失去了意識，繼而被岳玲瓏放在了她自己的床上。

    嘖。

    竟然這么就上了玲瓏jiejie的床。

    自嘲的笑笑，趙自強起身，拉開門。而門外的景象，讓他猛然一驚。

    岳玲瓏、姜空橙、葉風，三個人大眼瞪小眼的看著他。

    “你！”

    姜空橙指著趙自強，手指哆嗦，也不知道想說些什么。

    “你！”

    葉風嘴角帶著笑，斜靠在沙發上，眼神總是往趙自強的身下瞄。

    “行了，不開玩笑?！?/br>
    岳玲瓏咳嗽了一聲，“復盤你們都看過了，小強也醒了，你們怎么想？”

    聽到岳玲瓏的話，再看看茶幾上的棋譜，趙自強已經明白，姜空橙和葉風應該是自己昏過去之后被叫過來的。而且，看現在外面的天色，自己應該睡了有段時間了。

    “你沒送我去醫院？”

    趙自強對岳玲瓏的淡定有些驚訝。要知道，他上一次昏迷，可是嚇的薛舞和蔡軒直接把他送到了醫院，一點都沒耽擱。

    “我們樓上就有位醫生，老教授，我的棋友。我請他下來看了看，他說沒事，我就沒送?！?/br>
    岳玲瓏耐心解釋，還沒忘了把沙發騰出位置，讓趙自強坐下。之后，她把目光放在了葉風身上。

    作為目前大宋最頂尖的棋手，要說判斷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么，葉風無疑是最合適的人。

    “這人的棋力很可怕”，說到正事，葉風收起了玩味的目光，“看他和小強的對局，感覺雙方都不是人類。畢竟，要在二十分鐘內下出這樣的對局，對我們來說，根本不可能?！?/br>
    “嗯，嗯?！?/br>
    姜空橙在旁邊點頭，很認真也很努力。

    “……玲瓏，你也是職業棋手，你應該能看出來。這兩個人從大概六七十手開始，走的每一步都幾乎無可挑剔。這要是放在我們身上，三小時的慢棋都不一定能走出這樣的路數。這人給我的感覺，很像小強?！?/br>
    像我？

    趙自強聽到這句話，突然確認了自己的懷疑。他之前就覺得，對方下棋的感覺很熟悉，現在聽葉風點出，立刻就想明白了。

    那個人，他果然也能通算全局！

    “那他會是誰？”

    岳玲瓏繼續問，有些擔心。還有半個月就要參加三國棋圣賽了，這個時候突然冒出一個不在掌握中的高手，著實讓她有些擔心，“會不會影響小強拿棋圣？”

    “不好說?！?/br>
    葉風身子往后靠，“這人的棋路我沒見過，不是我熟悉的對手。但是高麗東瀛的高手，我都見過，也都知道他們的風格。這人從來沒出現過，難道是大金或者西月氏那邊的高手？”

    “不，他不是?！?/br>
    趙自強的聲音冷不丁插了進來，他看看葉風，看看姜空橙，最后把目光定在了岳玲瓏身上。

    “如果我沒猜錯，他，很可能是臺電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