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目。

    這是趙自強現在落后的目數。

    賽場外的人，哪怕是職業棋手，甚至是頂級職業棋手，也不能理解賽場上棋手的心理狀態。不論是壓力、輕松、絕望或者奮進，都只能由棋手一個人承受，一個人化解。

    趙自強，這還是自學棋以來，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覺到壓力。

    這盤棋，下到第一百四十四手，他的盤面劣勢二十六目。到這里，他已經可以窮盡后半盤的所有變化，而在他腦海中那些常人難以想象的推演和計算中，如果陳環之后的每一步都走在最佳應手，那他將以六目之差輸掉比賽。

    有時候，能看清未來并不是一件好事。對棋盤上的趙自強來說，現在的狀況就是如此。他能看到這盤棋之后的所有可能、雙方之后所有的應對和交鋒，也能看到自己的結局。

    那不是一個好的結局。

    不過，哪怕如此，趙自強仍然沒有氣餒。他知道，人無完人，沒有人能始終保持最佳狀態。而且，哪怕自己面前的棋手始終保持最佳狀態，他也未必能把每一步都走在最佳應手上。

    而只要他失誤，哪怕一次，趙自強都能提高自己的勝率，并最終獲得勝利。

    坐在趙自強對面的陳環還不知道，如果把這場對局看做一次拔河，那么自己已經把代表勝利的繡球拉到了幾乎就要勝利的地方。

    只差一步。

    “黑方自由時間還剩十五分鐘?！?/br>
    裁判面無表情的報時。趙自強看了一眼自己的時間，還有二十六分鐘。得益于他的思考速度，他在比賽用時上從來沒有出現過問題。而現在裁判的提醒，突然讓他意識到了自己勝利的關鍵。

    時間。

    陳環前半盤走到如此之好，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用了更多的時間。對職業棋手來說，充足的時間意味著充足的思考，而充足的思考意味著更好的發揮。特別是，對于陳環這樣，已經有資格下慢棋賽，但是并沒有更多的經歷頂級大賽考驗的人，時間，甚至會在某種程度上決定勝負。

    陳環落子，仍然是趙自強判斷中的最佳應手。趙自強幾乎沒有猶豫，就下出了自己的最佳應對。在他的腦海里，雙方的勝率并沒有因為這一次交手發生變化。

    趙自強，37，陳環，63。

    “不能急躁，不能急躁……”

    一邊強調，趙自強一邊落子。在他的意識中，雙方的勝率雖然偶有波動，但自己的勝率卻始終沒有超過40。

    對他來說，這是有些危險的征兆。畢竟，之前的對局中，只要撐過前半盤，后半盤他的勝率往往都會在80甚至更高。

    這，是趙自強第一場處于劣勢的棋局，而他的希望，不再是自己的發揮，而是對手的失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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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盤趙自強似乎有些劣勢啊”，在講解室里，趙偉首先發現了趙自強的問題，“從現在雙方實空的差距看，黑棋專心防守的話，似乎很有取勝的可能?！?/br>
    “我也這么覺得，現在雙方在棋盤上的實地都差不多了，白棋雖然有幾個劫材，但是大局面并不好。有兩塊地方，還沒有活盡。這么下去，不好辦啊?！?/br>
    曹可為一邊講解，一邊用手擺著參考圖。帶有磁力的棋子在他的手中翻騰，一幅幅參考圖中，趙自強的白方大部分時間，都處于劣勢。

    坐在臺下的蔡軒有些愣神，這就要輸了？往常不是到了后半盤就能摧枯拉朽么，怎么現在局面這么焦灼呢？他也不太懂圍棋，但是講解員的話還是聽得懂的。

    如果在這里就輸了，那這個人可就沒有什么太大的新聞價值了。

    想到這里，蔡軒有些沮喪。自己浪費了不少時間在這個小子身上，結果就是一個大話狂么？

    ——————————

    趙自強卻并沒有想太多，在他的腦海中，所有的后手都已經算盡，他每一步落子幾乎都不用時間。而比較起來，對面的陳環就有些窘迫了，他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到五分鐘，而局面上的黑棋，雖然有優勢，但是還遠沒有到高枕無憂的階段。

    “黑方時間到，開始讀秒……”

    機會來了！

    聽到裁判的提示，趙自強再不遲疑。他右手食指和中指捻住一顆棋子，輕輕放在了棋盤上。

    從現在起，這盤棋，就是我的天下！

    ————————————

    怎么樣了??？

    薛舞在下面看著，不明所以。她身在對局室，聽不到講解室的討論。蔡軒跟她發了消息，但是非常簡單，只說趙自強處于劣勢，卻并不說到底如何劣勢。而在她的手機上，那個該死的百果香茶已經給了她一個更讓她氣憤的答案。

    “看這個局勢，如果對手不走錯，小狂人可能要輸了?！?/br>
    誰會輸誰會輸誰會輸誰會輸?。。。。?！

    帶著些狂躁，薛舞咬牙切齒，可看到坐在面前的少年，她的憤怒又在疏忽間變成了擔心。如果，他真的輸了，該多傷心啊。而他的mama，還能拿到治病的錢么？

    在這一刻，薛舞突然無比希望臺上的那個小小的少年，能夠像他自己吹噓的那樣，戰無不勝，天生棋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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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br>
    陳環還在繼續落子，但是他已經來不及思考了。十秒的落子時間讓他在走完之前想好的步數之后，只能依靠棋感下棋。要在平時的對局中，雖然自己的時間用盡。但是對方思考的時候，他也可以繼續構思?？墒乾F在，他的對手，這個有點猖狂的少年，每一步落子都不超過五秒，完全沒有給他布局的時間。

    只能，跟著感覺走了。

    如果是在平常的對局中，對方落子這么快，那肯定也大部分都在依靠棋感。雙方你蒙我也蒙，大差不差，未必能改變局勢。但是，現在陳環的對手是趙自強，而趙自強下棋，從不蒙棋。

    “啪?！?/br>
    又一個落子，趙自強心里一喜，陳環失誤了。隨著對手的這一子落下，他腦海中自己的勝率一下子從39提高到了47。

    很好，很好。

    就這么下。

    趙自強繼續保持著他一貫的節奏，落子如飛。陳環被迫迎戰，雙方進入了一種十秒超快棋的比賽模式。而在這種模式下，陳環的計算能力劣勢被極大的放大了。

    又一次失誤。

    勝率55。

    繼續，繼續，繼續。

    趙自強表情平淡，陳環眉頭微皺。終于，從某一刻開始。他看到了棋盤上的變化。

    自己的優勢，已經消失不見。

    果然，還是走錯了啊。

    帶著些許的懊惱，陳環繼續落子?？哨w自強知道，他已經輸了。又過了十幾分鐘，陳環示意裁判計子，趙自強同意。

    贏了？還是輸了？

    看到裁判開始數子，薛舞知道比賽結束了?？墒?，趙自強到底是贏了還是輸了呢？

    “五目?！?/br>
    在裁判計子結束之前，趙自強給出了答案。陳環苦笑。

    “恭喜你?！?/br>
    “客氣了，陳老師，你下的很好。如果時間是三個小時，也許今天的結局會不一樣?！?/br>
    趙自強很誠實。對他來說，一旦走過中盤，之后的時間都沒什么意義。但是對陳環、或者其他的職業棋手來多，更多的時間意味著更加充分的發揮。以他現在的棋力，讓陳環不考慮時間和他下一盤三小時的慢棋，陳環是有較大概率能贏的。

    “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而且你也證明了自己的實力。你很厲害，歡迎加入我們京春道棋隊，我很高興和你共事?！?/br>
    陳環沖趙自強微笑點頭。裁判也結束了計子的過程。

    “扣除黑棋貼目后，白棋五目勝?！?/br>
    “恭喜你?！?/br>
    陳環又說了一次。

    “謝謝您?！?/br>
    趙自強真心感謝。之后，他走下臺，一眼看見了沖到他面前的薛舞。

    “你剛剛是不是劣勢了？最后贏了？真厲害??！”

    “那可不是，我可是少年天才，未來的三國棋圣。這種棋——”

    習慣性吹牛吹到一半，陳環走了過來。

    “在聊什么呢？”

    “——這種棋也是很難下的啊。陳環老師還是很厲害的，我這次能贏，多虧了時間。不然，還真不好說呢?！?/br>
    趙自強說的是真話，可在場的大部分人卻不這么認為。畢竟，時間是相等的，對方的時間長了，你的思考時間也更充分。棋手雙方是平等的。不存在一方可以利用多的時間思考，另一方卻只能發呆的可能。

    “好了好了，先別驕傲?！?/br>
    薛舞放下手機，臉上帶著笑，“你別忘了，還有一盤呢?！?/br>
    “哦！”

    趙自強還真忘了，按照最開始的約定。他和陳環之間還要下一盤十秒超快棋，沒有自由時間，每一步都只有十秒思考時間的棋。對職業棋手來說，這就是純粹依靠棋感的棋。而對業余選手來說，和職業選手下超快棋，幾乎不可能贏。

    “趙老師，陳老師，還下么？”

    趙自強扭頭，看向了剛剛從講解室走過來的趙偉和曹可為。

    “不下了吧，你的快棋實力我已經看到了?！?/br>
    陳環笑著回答，“而且，我也累了。剛剛那局，我已經很久沒有這么緊張了。我覺得，比起十秒超快棋，現在，你該和趙偉教練好好談談你的合同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