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chapter 23 俞希幫忙訂的飯菜很快就來了, 芮彥沒什么胃口, 吃了幾口就吃不下了。 已是初冬, 屋內供了暖, 喝了杯熱牛奶, 又吃了點兒飯,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 “不早了, 去睡吧?!弊枯挂娷菑┮荒樒B,說道。 芮彥看看黑漆漆的臥室, 又看了看坐在客廳窗邊沐浴在暖黃燈光下的人,猶豫了一下,拿著墊子走了過去。 “我…陪你坐一會兒?!避菑┌褖|在放在輪椅邊, 挨著他的腿坐了下。 芮彥白天確實受了驚嚇, 想起來也覺得后怕不已, 她現在就想挨著卓莨,想讓他在她的視線范圍以內,這樣她心里就覺得安全。 兩人都沒有說話, 靜靜地靠在那里。 屋外刮著寒風,屋內溫暖如春,芮彥覺得眼皮越來越沉, 忍不住往卓莨身邊又靠了靠,最后也不知怎的就伏在了他的腿上。 令人安心的感覺。 卓莨低頭, 她很瘦,臉上的紅痕還未完全消腫,整個人蜷在他身邊看起來可憐又無助。 卓莨似有若無的嘆了一口氣, 有些東西似乎在向著他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 似夢非醒中,芮彥似乎回到了許多年以前。 那個時候她應該是上初中,對,就是初中,那時候的校服還是淺藍色的。 老師把她喊出教室,二叔在門口等著她,告訴她,她的爸媽出車禍沒了。 芮彥對父母的印象只停留在每年過年時他們會來奶奶家送她一身新衣服,待個三五天然后消失。 這么說,以后過年她再也見不到他們了,連每年僅有的三五天也不會再有了。 接下來是兵荒馬亂的一年,聽說芮彥父母買了大額保險,二叔三叔還有姑姑家都爭搶著要領養她,她開始被輪流接到每家去居住,每次去他們都把她當成寶,就希望自己能夠選擇被他們領養,這樣他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得到那份保險。 再后來,追債的來了,芮彥父母的保險金還不夠還債的,自此芮彥成了掃把星,成了大家躲避的對象,沒有人再想著領養她,把她當成了唯恐避之不及的麻煩。 寄人籬下與人情冷暖是芮彥那兩年最深切的理解。 人生的路很難走,需要庇護時卻被暴露在風雨中任其凋零,當所有同齡人都在被父母寵著疼著愛著,每天談論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談論著要去考哪所學校,以后要做什么時,芮彥想的是活著其實沒什么意思。 腳下的路都已經泥濘不堪了,哪還有未來可尋? 芮彥把所有的死法都研究了一遍,怎樣死才是最好的方式,不牽連任何人,不給任何人找麻煩,最好也沒人知道。 芮彥背著畫板找了個偏遠的鄉下,打算了結自己這沒什么色彩的一生。 就那么恰巧的趕上了泥石流,整個村子都淹沒在了狂風暴雨之中。 附近的部隊趕來救助被困的群眾,在所有人都在焦急恐懼害怕悲傷時,只有芮彥一個人向著災難最嚴重的地方走了過去。 也許這是上天送給她的機會,在這里死了,沒有人會知道為什么,不過是自然災害里不幸遇難的人,更不會牽連任何人。 冰涼的雨水,夾雜著渾濁的泥石,從她的口鼻里灌進去,那一刻,芮彥覺得自己終于解脫了,再也不會有彷徨,再也不會有無助,再也不會一個人無家可歸。 昏迷之前她被人從黑暗中硬生生的拖了出來。 那是芮彥第一次見卓莨,年輕的軍人,攥在她胳膊上的手骨節分明,精壯有力,滂沱大雨中他看著她,吼她:“你是不是有毛???不待在安全的地方瞎跑什么?” 芮彥被他吼的說不出話來,卓莨用背著她在大雨里前行,聲音帶著徹骨的寒意:“給我老老實實的在那里等待救援,要想死給我滾遠點兒,找個沒人的地方,別耽誤我們救人?!?/br> 芮彥被他從冷水里撈出來,渾身又冷又僵,只本能的抱緊了離她最近的這一點兒溫暖的體溫。 道路坍塌,車子進不來,大家也出不去,只能在原地等待救援。 兩天兩夜,前來救援的軍人一刻不停地打撈著受困百姓。 村里的百姓很多人都受了傷,還死了幾個人,每時每刻,芮彥都能聽到有人哭,哭自己的親人,也哭自己被徹底摧毀的家鄉。 芮彥看到這一切,也沒心情去尋死了,幫著官兵發放水和吃的。 她在一顆斷裂的大樹前看到了靠在那里睡覺的卓莨。 就是這個人救了她。 芮彥在他身邊放了一瓶水和一包方便面,就要離開時,那人睜開了眼睛。 芮彥有些不好意思面對他,轉身就走。 “回來?!鄙砗笕松ひ衾飵еv后的嘶啞。 芮彥停下步子回身看他。 卓莨拍拍身邊的位置:“坐,我有話問你?!?/br> 芮彥躑躅了一下,也許是當時被他罵的太兇殘,有些本能的畏懼他,所以聽話的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了下。 “想死?活著很累?”卓莨懶懶地靠在樹上,半瞇著眼睛瞧她,當時她是主動走進那水里的,沒有呼救,沒有掙扎,明顯就是一心求死。 “不?!避菑┍ё‰p膝搖搖頭,輕聲道,“不是很累,是特別累,活的特別累,不知道接下來要怎么走下去?!北緛砭托瓮瑳]有的父母沒有了,親戚避她如蛇蝎,以前對她還算和顏悅色的奶奶現在見了她也處處責罵,她的生活并沒有翻天覆地,只是本來就悲慘的生活變得更加悲慘了而已。 那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卓莨點點頭,伸長了腿,指著不遠處被洪水淹沒的村莊,還有那些悲痛欲絕的村民:“確實,人活著特別累,有些人可能有無數要死的原因,卻很難找到一個要活下去的理由?!?/br> 芮彥苦笑了一聲,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手絹,打開礦泉水瓶倒了一點點潤濕了一下手絹,拿過他的手輕輕擦著上面的傷口。 “不用處理了,待會兒還得崩開?!弊枯雇爻榱顺槭?。 “等它崩開再說吧?!避菑妱莸奈兆∷氖?,用手絹將他的手綁好,又低聲道,“現在不想死了?!?/br> “為什么?”卓莨有些意外的看她一眼,挑了挑眉。 “已經死過一次了?!避菑┟蛎蜃?,聲音苦澀,“死過一次卻沒死成,也不想死了,想活著,也算你沒白救我一次?!?/br> “孺子可教也?!弊枯故栈厥?,“要是你還想死第二次,我一定冷眼旁觀,不會再救你,救你第一次時我就已經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了,不懂得珍惜生命的人救來干嘛?萬一把我自己也搭進去了怎么辦?” 芮彥忍不住笑了,一個不久前才救了她,現在也正在努力救更多人的人,說出這些話著實好笑。 “你是來寫生的?”卓莨又問她,“我聽村里人說你是背著畫板來這里畫畫的,學美術的?” “不是?!避菑┎缓靡馑嫉膿u搖頭,“就是隨便找了個理由,所以背著畫板來的,我不會畫畫?!?/br> 卓莨看她一眼,沉默了一會兒,憋出一句話:“你夠超凡脫俗的呀,連輕生都還給自己來個角色扮演?!?/br> “......”芮彥看著面前儼然更像是個地痞流氓的人民子弟兵,“我作為一個看破紅塵的人,你不怕刺激我?” “刺激你?”卓莨拿了根草叼在嘴里,眼睛已經處于睜不開的狀態,“安慰你嗎?小丫頭,好好活著吧,你還小,許多事情還沒經歷過,你以為你現在很慘嗎?以后的路會比你現在慘上千萬倍,所以別急著死,苦還沒受完,你不覺得可惜嗎?” “......” 卓莨從口袋里掏出一盒煙,將里面濕了的煙擺在一旁曬著,然后將半濕的煙殼撕開,又不知從哪個口袋里找出一支筆,曲起長腿,將煙殼放在腿上,開始在上面畫畫。 “小丫頭,別隨便冒稱畫家,解放軍叔叔讓你看看什么是藝術家?!?/br> 芮彥探過頭去,只見卓莨幾筆就在煙殼上畫了一個帶著軍帽的卡通人物。 雖然寥寥幾筆,很簡單的線條組成的卡通畫像,但可以看出他是真的會畫畫。 卓莨拿過她的手,將煙殼放在她的手里,兩指并攏,懶懶地在額前做了個敬禮的手勢,“小丫頭,解放軍叔叔永遠與你同在?!?/br> 芮彥短暫的十七年的生命里,第一次見到了光,照亮了她的生命。 “芮彥?!弊枯古呐姆谒壬先说哪?,“很晚了,去屋里睡吧?!?/br> 卓莨感覺到自己手上的濕意,愣了一下,哭了? “芮彥?!弊枯箶堊∷募绨驅⑺銎饋?,撩開她臉上的長發,“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芮彥看著眼前的男人,她第一次見他時,他身上猶帶青嫩之氣,身上還殘留著學生氣,說起話來三分慵懶七分痞態,與微信群里大家所說的冷冷的不愛說話的人不一樣,也許現在這個穩重里帶著幾分儒雅的人也不同。 可無論什么樣的他,都給她的生活帶來了巨大的改變,給了她希望,給了她支撐,也給了她去面對生活的勇氣。 她把煙盒上的那幅畫紋在了鎖骨上,解放軍叔叔永遠與她同在??! 有他在,她就不是一個人! 芮彥噙著淚水跪坐在他身邊,頭腦一熱,鬼使神差的伸手捧住他的臉,吻了上去。 他的唇是溫熱的,氣息也是溫熱的,整個人都是暖的,芮彥閉著眼睛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他的唇。 芮彥想起了那夜她做的那個夢,她錯了,不是綠舌頭雪糕的味道,他的味道比雪糕好吃。 交纏在一起的呼吸同時變得急促起來,不知是誰的心跳聲驚醒了芮彥,芮彥猛然回過神來,她親了小卓叔叔? 芮彥懊惱的閉閉眼睛,她今天真的是頭腦不清醒了,竟然會做出這種不長腦子的事情。 現在怎么辦? 芮彥松開手,往后退了幾步,也不知怎么想的,還伸手在卓莨唇上擦了擦。 卓莨就那么一臉平靜的看著她的臉慢慢的紅起來,直到像是燒了三天三夜的火爐一樣,然后裝作鎮定的跟他說了一聲:“小卓叔叔,很早了,我先去睡覺了,你也早點兒起床吧?!?/br> 然后站起來轉身低著頭往臥室內走去,撞到客廳隔斷上時,發出了一聲很大的撞擊聲,他聽著都疼。 芮彥捂著腦袋三步并做兩步跑進臥室內,‘砰’的一下關上了房門。 屋內陷入了徹底的寂靜當中,沉默了很久,卓莨才抬手摸了摸唇上被她親過的地方。 ☆、chapter 24 卓莨回到自己的臥室, 拿起并不經常用的手機撥了個電話。 鈴聲響了很久都沒人接, 直到傳出‘不好意思, 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請稍后再撥’的女聲。 卓莨一連打了三遍, 才終于有人接了。 “擦,大半夜的給人打電話, 你他媽有病吧?!弊繒蕴煺孟闾鸨蝗顺承?,還是個陌生號碼, 自然沒什么好氣。 “是我?!?/br> “我管你是誰,你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打擾別人睡覺?!蹦沁吅鹜赀@句啪嗒一聲把電話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