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小亞,我今天晚上有急事兒要回姜堰,這個時間沒有大巴車了,你看能不能幫我找個今天回去的順風車?”艾小亞經常外出,手機里存了無數個司機的電話。 芮彥所說的順風車是拉長途客人來云寧又不想空車回去的那種。 這種車可能是出租車也可能是黑車,但是價格上要比你打出租車回去便宜許多,運氣好了,有時候也不過就是個大巴車的價格。 但真要打車,可能要十幾二十個大巴車的價錢了。 而且這么遠的路程,也不一定有出租車愿意走。 艾小亞沒問芮彥為什么著急回來,十分鐘后就把司機的信息發了過來。 芮彥和卓莨在一條有些偏僻的路上下了車,芮彥聯系了司機,司機很快就來。 兩人離開卓莨那里也有快要一個小時了,估計王阿姨已經發現他不見了,那里應該已經亂了起來。 芮彥看了一眼卓莨,他坐在輪椅上靜靜看著遠處的路燈,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這樣隨便找個司機可以嗎?”他剛才還在找人處理小區里拍到她的監控,想來是不希望卓家人找到他,現在隨便上一輛車,會不會出問題。 “沒關系,不會有問題的?!彼贿^是不想讓家里人看到是誰帶他走的,既然已經出來了,剩下的事情其實會簡單許多。 芮彥見他說的那么篤定,心里無來由的便信了他,精神上頓時輕松了不少。 艾小亞找的是一輛今夜要趕回姜堰的出租車,師傅來后,與芮彥核對了信心,確定了芮彥便是坐車的人后,便下來幫忙。 芮彥對司機師傅暗暗搖了搖頭,司機頓了一下,卓莨已經同先前一樣自己坐進了車里。 司機熟練的將輪椅折好放進了后備箱。 “師傅,您等我兩分鐘,我馬上回來?!避菑λ緳C說了聲,便轉身跑進了路邊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藥店。 很快,芮彥拎了一個小袋子出來,坐進了車里。 車子拐了出去,往高速公路的方向行駛。 芮彥從小袋子里掏出消毒水藥棉,然后伸手,在快要觸碰到卓莨的手腕時,先叫了一聲:“小卓叔叔?!?/br> 卓莨自從上車后就一直看著窗外,聽到聲音,轉過頭來,見她手里拿著的東西,便知道她想做什么。 “不用了,不是什么大事兒,就是一道小口子?!?/br> 芮彥沒說話,一手拿著東西,一手擱在他手腕旁,一動不動。 卓莨剛才已經見識到了她的固執,無奈的將手伸了過去。 芮彥打開車后排的燈,將他的手放在了腿上。 再一次看到這個傷口,芮彥還是覺得一陣后怕,傷口比她之前看到的要深一些,匕首掉落時應該是劃偏了,沒有傷到血管卻流了不少血。 芮彥看了一眼卓莨的黑色褲子。 他的手腕一直被扣在腿上,那褲子怕是被血染透了吧。 若是她今天晚上沒有去,沒有正好看到這一幕,是不是那把匕首就很狠狠的劃在了手腕上,然后... 想到那一地鮮血的場景,芮彥打了個哆嗦。 用藥棉沾了些在消毒水消毒,用紗布將他的手腕細細的纏了幾圈,芮彥才把他的手放回去。 收回手時終究還是忍不住碰了一下他的腿。 “嗯?”卓莨看她一眼。 芮彥感受到指尖輕微的濕意,勉強笑了笑,別開了視線。 卓莨低頭看了一眼包裹著白色紗布的手腕,一陣恍惚。 如果剛才芮彥沒有去,那把匕首會不會真的割下去? 車子在高速公路上飛快的行駛著,兩邊的風景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不斷后退的夜色,還有路過村莊時不時出現的點點亮光。 也不知車子走了多久,芮彥悄悄側眸,卓莨頭靠在椅背上,偏著頭看著窗外,一動不動。 經過了這大半天兵荒馬亂匪夷所思的事情,芮彥此時才有機會看看眼前的這個人。 他比她那年在部隊見他時瘦了很多,那時的他雖然不胖,卻精壯,渾身上下充滿力量,而此時,竟然讓芮彥有了一種瘦削的感覺。 那個在訓練場上吸引了所有目光與掌聲的男人,那個站在那里,有著遮天蔽日光芒的男人,那個眼中帶著不屑,臉上寫滿驕傲,似是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的男人... 意氣風發,對,便是意氣風發。 那個二十多歲,長得很好看,意氣風發的人,那個她叫他叔叔時,明明很不爽,卻硬生生忍著沒反駁的人,芮彥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走到自殺這一步。 當然,芮彥也沒想到,他和她的再一次相見竟然會是在這種情況下,那個她一直以來都要仰著頭去看的人,現在她需要低著頭,甚至蹲下身跟他說話。 這種絕望感怕是很輕易的便能摧毀一個人吧。 芮彥的眼眶紅了紅,努力忍著才沒讓眼淚掉下來。 “小姑娘,你們怎么大晚上的要回姜堰,坐明天早上最早的大巴也行啊?!彼緳C晚上開夜車應該很無聊,便開始聊天。 “我明天還要回學校上課,坐大巴會趕不上前兩節課的?!避菑┣那牟亮瞬裂劢?,隨口扯了個謊。 扯完后她才想起明天是星期天不上課。 “哦,你是學生啊,大學?”司機怕也是過糊涂了,沒覺出來哪里不對。 “對,大三?!?/br> “學什么專業的?” “播音主持?!避菑┮贿呎f一邊打開背包把包里的外套拿出來抖了抖蓋在了卓莨的雙腿上。 “呦,播音主持,就是主持人唄,以后是不是去電視臺當主持人呀?”司機很興奮,“說不定以后就成名人了,也像那些大明星一樣?!?/br> “師傅開玩笑了?!避菑┬α诵?。 那司機很喜歡說話,芮彥有一搭沒一搭的回著話,卓莨一直沒動靜,芮彥也看不到他現在是睡了還是沒睡。 芮彥今天奔波了一天,而且精神高度緊張,現在又坐在行駛的車里,微微帶著點兒顛簸的那種感覺本身就有點兒催眠作用,眼皮不由就開始打架。 司機見芮彥沒太有聊天的興致,便打開了車載音樂。 音樂一出來,芮彥便無奈了。 “師傅,您大晚上開車,本來就又困又累的,還放佛教音樂,不怕睡著了???” “不怕?!彼緳C樂了,“我信佛,尤其是經常晚上開車,聽著這種歌,心里踏實?!?/br> 芮彥被他說得心里發毛,但是裹不住這種音樂太催眠了,芮彥在‘南無喝 囉怛那哆囉夜耶南無阿俐耶婆盧羯帝 爍缽囉耶菩提薩陀婆耶’聲中閉上了眼睛。 芮彥雖然很累,睡得卻很輕,一閉上眼便開始做夢,夢里全是手腕和鮮血,還有卓莨蒼白的臉。 芮彥想要上前去幫他按住傷口,但卻怎么走也走不過去,眼睜睜的看著他越來越遠,芮彥想喊他,嗓子卻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怎么也發不了聲。 芮彥一頭大汗的驚醒,坐了起來,身上的衣服順著她的動作滑落在腿邊。 “做噩夢了?”卓莨問她。 芮彥還沉浸在夢境中有些緩不過神來,僵硬的轉頭,對上卓莨的眼睛。 黑暗中 非常平靜的一雙眼睛。 淡然無波,無悲無喜。 與她記憶中的張揚的甚至是帶著狂妄的眼睛一點兒都不一樣。 他坐在那里,像是坐在另一個世界里,模糊而深遠,讓人伸長了手也夠不到。 芮彥拿起掉在那里的衣服,不只有她的外套,還有他的外套。 芮彥將他的衣服遞給他,聲音發澀:“穿上吧,入秋了,晚上涼?!?/br> 卓莨倒是沒說什么,接過衣服穿了上。 芮彥看了看表,已經凌晨一點了。 “師傅,還有多久能到?” “差不多還有半個多小時便下高速了,你們去哪兒,我把你們送到家門口?!?/br> “綠楊小區?!避菑﹫罅藗€小區的名字。 芮彥沒有再睡,從包里找出一瓶礦泉水遞給卓莨:“小卓叔叔,喝點兒水吧?!?/br> “謝謝?!弊枯菇恿诉^去,卻并沒有喝,放在了手邊。 “我們現在去我家,也不能說是我家,綠楊小區的房子以前是小舅舅的,不過后來他給了我,放假時我會住在那里,你先去...”芮彥頓了一下,“我們先去那里住一段時間好不好?” “好?!弊枯裹c頭,“謝謝你,芮彥?!?/br> “不客氣,小卓叔叔?!?/br> * 出租車到了綠楊小區時已經是凌晨兩點了,芮彥給了錢,便推著卓莨往小區里走去。 房子在一樓,一百多平的房子,兩室兩廳,還帶著一個小院。 當年,陸瀲是打算買來自己住的,房子裝修的很好,所有的家具家用電器都很齊全,后來去了部隊,就沒住了。 這些年,芮彥雖然都是住在學校,但是放假,逢年過節時都會過來住,就算上學期間,偶爾也會回來住兩天。 即便不在這里住的時候,水電費煤氣費還有網絡費用,芮彥也一直交著,小舅舅說讓她把這里當做自己的家,那么家里怎么能沒水沒電呢? 這是唯一一個屬于她的地方,也是她唯一可以落腳的地方了。 芮彥推著卓莨進來,將屋內所有的燈都打開,看到屋內被燈光所照亮,芮彥才稍稍有了一種踏實的感覺。 “在這里住著,可以嗎?”芮彥忍不住再一次同卓莨確認。 卓莨再一次回答她:“麻煩你了,芮彥?!?/br> “不麻煩?!避菑λα诵?,推著他往主臥走去,“你住這間房?!?/br> 卓莨沒有拒絕她的好意,他剛才看了一眼房子,主臥里帶有獨立的衛生間,確實更適合他。 卓莨走的匆忙,什么都沒有帶,不止換洗衣服,就連手機錢包都沒帶,只帶了那副拐杖。 一個不想帶卻不得不帶的東西。 芮彥從衣櫥里找出一件白色的t恤和一條短褲:“這是小舅舅落在這里的衣服,雖然五六年了,但是還能穿,小卓叔叔你先將就一晚,明天我去幫你買新的?!?/br> 芮彥看了看洗手間的方向,又看了看卓莨,思索了一會兒,露出一個笑:“那小卓叔叔你先收拾一下,我去燒壺水?!?/br>